蕭宇堪堪起身立於蕭紀身側,頗是低眉順眼,靜默著不言一語。


    蕭紀知他心中別扭也不去撫慰一句,隻是遠眺石門綠藤,假山怪石;靜觀鴻鵠戲水,蓮葉輕浮,細石荇草……此番美景,若是錯過,不可謂不可惜……


    “閑雲湖影日悠悠,物轉星移幾度秋。鎮南忠將今何在,庭外長江空自流”


    蕭紀望湖輕吟,幽幽長歎,舊景依然,煙雨依舊,物是人非,愛恨轉成空。


    “皇上何必再提這往事”蕭宇尋著蕭紀的目光望過去,還是這個宮殿,還是這座亭子,還是那座……假山……這花苑已修葺了幾番了,可那假山卻是依舊,一點兒都未曾變過,也不知那幾塊碎石移除了沒……事隔經年,還是不能忘,還是忘不了麽……


    “不提你就真的忘卻了麽?”


    忘了麽?自然是忘不了。回憶是件磨人的事,你愈想忘卻,愈是忘不了,是在腦子裏烙上了衝刷不掉的印記,是在心上鑄上了永不銷蝕的鎖鏈……一生一世,除卻死去,怕是再也棄不了了……


    “忘了”蕭宇道。本以為掩的夠深了,本想發出輕快的語調,一出口,卻又是那悲苦的調調,五味雜陳,再無力去添上一句,“忘了,真的忘了”。


    蕭紀聽到那聲,心裏不知是何滋味,沒再去問,隻是漫著步子走在白玉石板上,緩然離了湖心亭。


    蕭宇於後隨著,鼓足氣又瞥了一眼那座留給他難忘愁結的假山,加快步子隨上了蕭紀。


    行至岸旁,蕭紀微頓了一下卻是轉了方向,徑直朝著那座假山走去。蕭宇停住步子不願向前。蕭紀察覺蕭宇沒有隨上來,停了半刻問:“不過去看看麽?”。


    蕭宇搖首後退,喃喃作語,“不要,不要……”


    “人已沒了,恨也散了吧?”蕭紀低聲勸道。


    “散不了,散不了……”蕭宇連步退著,不想上前。


    蕭紀沉下眸子,心底孕出一毫傷感的情緒。


    一隻孤燕慘聲嗚咽著,於低空飛過,不知是失了孩子還是失了伴偶。


    不知為何,蕭宇隻覺心痛入骨,絞痛難忍,禁不住蹲下身子,捂著胸口粗粗喘息……


    一陣小雨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湖麵上蕩起漣漪,蓮葉上巴巴作響……


    蕭紀不知出了何事,卻見蕭宇滿身不適的模樣也是著了急,幾步奔了過來。玉扇輕開,遮在蕭宇頭上……


    “怎麽了?”蕭紀輕拍著蕭宇肩膀,關切地問道。


    蕭宇搖搖首,痛的說不出話來。仰起臉望著蕭紀,嘴裏艱難發音,“二……二哥,我們……離開……開這裏……”一張俊臉卒然變的煞白,一片潮濕,滾落著水珠,也不知是雨水,汗水還是淚水……


    “好好好”蕭紀著了慌,一連迭聲。合上玉扇,扶了蕭宇離開這裏,回了他的寢殿。


    躺在榻上蕭宇也沒能緩和一些,身體皺縮在一起,右手用力地抵在胸口處,一張臉成了青黑色。這次蕭紀看清了,額上、麵上不斷滾落的,是冷汗,如豆大小,一顆顆地往下砸著……


    喊的禦醫過來瞧了一番,隻道是“急火攻心,鬱結急痛”,藥也不開一副,就沒了下文。


    蕭紀見他們無用,直接轟了出去,獨自在榻旁守著。


    蕭宇還是一樣,絲毫不見好轉,汗珠浸透了帛枕,染濕了華被。


    蕭紀抓過宮女手裏的黃巾,手忙腳亂地擦著蕭宇額上的汗,卻絲毫不見減少。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蕭紀嘴裏不停地念著,慌亂地不知做什麽。


    蕭宇的手猛然抓了過來,捏住了蕭紀拿著黃巾的手,指根青白,青筋暴出。蕭紀吃痛,眉宇緊蹙。


    蕭宇薄唇慘白,幹澀起皮,嘴唇張合著,好似在說著什麽。蕭紀湊近一聽,才聽到了模糊、零碎的話語,“打……打……昏……打……”。


    蕭紀恍然明白過來,一記手刀斜砍脖頸,蕭宇一頓昏了過去,身體舒展,兩手軟軟地落下來,麵容也稍許沉靜了些。


    蕭紀終是舒了一口氣,接過宮女遞過的幹淨黃巾擦了額上虛汗。


    蕭紀吩咐殿內宮女照著蕭宇,沉著步子出了殿。


    殿門外,一瞬黑了天,頗有黑雲壓城城欲摧之勢。不幾時,淅瀝小雨變傾盆大雨,水珠成線,成片,成泉瀑,直逼得蕭紀又進了殿,移不出半步去。


    蕭紀回到內殿,衣袍盡濕,不住落水。


    雕飾精美的落地屏風後,宮女為蕭紀更換了衣袍;瓊林玉樹的立體鏡台前,宮女仔細擦幹烏發重挽於發冠之中用簪固定。


    一切弄了妥當,蕭紀起身於一旁緊了緊玉帶,張著手等宮女將腰間裝飾的香袋,翡玉係上去。


    “可有過動靜?”蕭紀進得寢殿,問榻旁候著的宮女。


    “回皇上的話,奴婢一直守著,無有動靜”


    “仔細盯著,有動靜了稟告朕一聲”


    “是,奴婢記下了”


    晚些時候,雨歇了,天晴了,暮色西沉了,蕭宇也沒醒來。


    寢殿裏蕭宇躺著,蕭紀自然不能再這歇了。


    蕭紀便去了皇後宮中,太子蕭曈正好也在,也不知從哪知道的蕭宇在這宮中,還在他的寢殿裏,又道是蕭宇病了,一直吵著要去見宇叔父,要看看宇叔父怎樣了。蕭紀勸了幾次不生效,隻好冷了臉趕蕭曈回了東宮才了事。


    “曈兒就是那般性子,與小弟親近一時著急才任性了些,蕭郎不必因此傷懷”謝湘菡瞧著蕭紀緊鎖的眉宇柔聲勸道。


    蕭紀擺擺手道:“不是因此”,謝湘菡輕笑著,柔荑般的手輕揉著蕭紀的眉心,“蕭郎是在為小弟擔憂吧”。


    蕭紀闔上目,安然享受著謝湘菡的服侍。謝湘菡身上散發出來的清香縈繞蕭紀鼻尖,蕭紀莫名的安了心,身體舒鬆,閉目養神,“離開宮好幾日了剛剛回來又病倒了,又是不明之症,實在讓人擔心”。


    “小弟是有福之人定會無事的,蕭郎放緩了心歇著,明日又會見到生龍活虎的小弟了”謝湘菡的話語輕柔如水,有著安撫人心的奇效。


    “好”蕭紀吞吐一詞,頭偏向謝湘菡柔肩睡了。


    謝湘菡輕笑著,竟是這般累了麽?口型張合,喊了侍女過來幫忙。


    幾人一通忙活,蕭紀也在榻上安穩而眠了。


    “小弟趕快醒來吧”


    謝湘菡輕祈道,看一眼蕭紀溫柔地笑了笑,入榻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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