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寺外,白娘子被法海困住,而許仙施救無門,二人長聲痛哭,看到這裏,我莫名地心裏一酸,恰在此時,白娘子手裏怎麽突然有把長劍,三尺長劍提在手的刹那,戲台上的場景竟詭異地變了,白娘子怎麽突然變成了一個妃子打扮,而許仙和那些小僧也消失不見,更奇怪的是,法海搖身一變,變成了一個長須大花臉,這……這不是金斷雷!這是霸王別姬……


    虞姬最後看了楚霸王一眼,然後身子連退幾步,飲劍自刎,我先前的情緒還未平複,心突然提到了嗓子眼,隻見那虞姬竟真的一點點割破喉嚨,鮮血噴射而出,我瞪大雙眼,緩緩張開嘴,剛欲大叫,卻看到楚霸王雙手捧起虞姬的頭顱,突然!他抬起頭,一雙森冷的目光狠狠看向我,手臂一揮,竟將虞姬的頭顱重重向我砸來……


    “啊!”


    這一詭異的一幕讓我徹底心神大亂,幾乎本能地側身抱著頭,然後應聲驚叫一聲……


    奇怪的是,我停留了片刻,四周居然沒有聲音了,而且異常的寂靜,我慢慢睜開眼,四下一看,大戲台上一片漆黑,哪裏有什麽楚霸王和虞姬,哪裏有什麽人在唱金斷雷,這裏……這裏根本就沒有人!


    一股股陰涼的氣息襲上脊背,我全身忍不住冒著冰冷的汗水,回想一下,如果剛才看到的不是幻覺,那會是什麽?鬼?!


    戲台上有鬼?!


    心神正值高度緊張狀態下,隻見大戲台後方緩緩冒出一絲火光,我猛地後退幾步,雙手同時慌亂地掐出一道指訣,就在我剛欲打出之際,馬上大呼一口氣,緩緩鬆開雙手,原來是人啊……


    一個幹瘦的身影挑著一杆煤油燈,步履蹣跚地走到戲台上,憑借著燭光,我看清了來人正是劉老頭,劉老頭卻未看清我,提起油燈四下看了看,最後定格在我身上,操著蒼老沙啞的聲音問道:“那是誰啊?”


    一聽聲音,我再次肯定是劉老頭沒錯了,當即大喘著氣走上前道:“劉爺爺,是我初七。”


    劉老頭直把油燈放在我臉上看了半天,才輕歎一聲,道:“是你啊,現在都什麽時候了你怎麽還沒睡,來這裏做什麽呢?”


    我……我該怎麽說?我總不能說是聽到你們這裏有人唱戲然後我就來看戲了,這裏明顯早已閉燈了的,我若說這些劉老頭也得相信啊,一陣抓耳撓腮之後,我謊稱是來找卜一缺的,並問道:“劉爺爺,你看到他了嗎?這家夥割到腳了還亂跑,唉!”


    劉老頭靜靜地想了想,然後搖頭道:“沒有看到,我是被你的叫聲吵醒的,你告訴我,剛才你看到了什麽?或是聽到了什麽嗎?”


    我微微皺起眉頭,難不成劉老頭也聽到了?當即也不再隱瞞,直接說道:“嗯,我原本確是來找卜一缺的,我以為他來看戲來著,並且我在馬五郎家裏就聽到這邊有人在唱戲,所以就找來了,剛才我看到……”


    話還未說完,劉老頭突然揮手製止,道:“先不要說了,跟我來吧。”


    我不明所以,趕忙上到戲台,跟隨在劉老頭身後向後廳走去,劉老頭一路無話,隻是不住地唉聲歎氣,走進全是戲服化妝台的後廳,我驚愕地發現,這裏竟有七八個人都衣著整齊地等候在那裏,隻是他們的眼眶很黑,臉色非常憔悴。


    這裏的人齊刷刷地看向我,然後臉色皆是疑惑不解地看向劉老頭,劉老頭沒有再說話,徑直走到眾人之後,我不知該怎麽說,隻好生澀地向大家微笑著打下招呼,但這裏的人似乎並不友善,竟沒有一個人回應我,直弄得我不好意思地低著頭追上劉老頭。


    在一塊兒空地兒前停下,我抬頭一看,這裏居然有個神像,關於唱戲的行當所供奉的神像倒是聽師父說過,南方唱戲的皆供奉華光先師,華光先師乃南方赤帝,掌管火之神,一般南方戲棚都是用竹、木搭建,容易引火,所以就供奉華光祈福避災,而北方則供奉老郎神,所謂老郎神,白麵無須,頭戴王帽,身穿黃袍,自古有很多種說法,最早有據可查的是尊奉老郎神為清源祖師,即是二郎神,為戲神,還有地方尊奉唐明皇、後唐莊宗、南唐後主、翼宿星君等。


    劉老頭默默地拿起三柱清香點上,並向老郎神拜了拜,並插入香爐之中,隨後,劉老頭在桌案前跪下,我訝異地看到,劉老頭流淚了,並哽咽地道:“有什麽惡果就讓我來承受吧,別讓他們再折磨孩子們了,求老郎神大發慈悲,嗚嗚~~~”


    我頓時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劉老頭說這些我一句也聽不懂,尷尬地站了站,我不免看向老郎神的神像,這一看倒是讓我一樂,據我所知,每一座神像都是有神祇護體的,也就是說我開了天眼是可以看到它們神像上的神光,但這座神像明顯……沒有!


    香火清氣直達而上,根本未被老郎神容納,因為老郎神根本就沒在這裏,但是即有香火供奉,即便這個神像沒有開光,也應該有靈氣凝聚在四周才是,那這是為什麽呢?


    我忙彎身攙扶起劉老頭,並開口安慰道:“劉爺爺先不要傷心,有什麽事起來再說吧,再說這座神像都沒開光,你拜的隻不過是一具泥像而已,即便靈驗也不會靈驗了,起來吧。”


    劉老頭有些錯愕地看了看我,當即疑惑地道:“不會吧?這座神像早在三個月前就開過光了的,怎麽會……”


    說著,劉老頭緩緩站起身,而這時,四周的戲班子人員紛紛圍攏上來,異口同聲地問道:“您能看出這座神像沒開光,那你一定是有法力的大先生了?!”


    “大先生?!”


    “原來是大先生,大先生快幫幫我們吧!”


    “……”


    眾人七嘴八舌地向我訴著苦,但我卻聽不懂他們說的什麽,饒是劉老頭臉色一沉,揚手擺了擺,示意大家停下,然後恭敬地請我坐下,並吩咐一個青年男人去倒茶,坐定之後,劉老頭才深深歎了一聲,接著苦笑道:“你剛才看到了他們,本來是想讓你給老郎神上炷香保個平安的,哪知你真是有真本事的大先生,這下或許也是我們的造化到了,大先生我們的事你可一定要管一管啊……”


    說話間,那人端著一杯茶來到我身邊放下,我微笑著點頭回禮,這被人尊敬的感覺還真不錯,不過我倒不是什麽有真本事的大先生,師父才是,我隻不過是恰巧開了天眼,可以看出點什麽罷了,但劉老頭心誠意切,我被他,也被大家的傷感神色深深觸動,心想就算要師父幫忙,我倒不如先幫忙了解一下情況,當即我點頭道:“劉爺爺,您剛才提到的‘他們’,可是我剛才看到的那兩個髒東西嗎?還有,你們的臉色……難道你們很久沒有好好睡覺了?”


    還未等劉老頭開口,立刻有個聲音激動地道:“大先生,我們何止是沒有好好睡覺,這幾個月我們壓根就沒睡過,隻有到白天才敢輪班睡一會兒,唉!”


    第二十章 金斷雷(十)


    劉老頭點了點頭,道:“他說得不錯,三個月來,我們雖然每天東奔西走的出場,但是卻沒有一天安生過的,這……這可不都是他們害得啊……”


    我疑惑道:“他們?劉爺爺,他們是指誰?”


    按照劉老頭所說,他們三個月來都沒有得安生,可是他們不過才來馬鞍村三天而已,那先前所見的兩個髒東西是大人的魂魄,而馬五郎家的卻是個鬼嬰,莫不是……莫不是這個村子並非隻有一個鬼嬰?!


    可是也不對啊,他們既然已經被鬧了三個月,那他們之前是沒有來過馬鞍村的,這又是怎麽回事?


    劉老頭輕歎一聲,繼續講述他們這個戲班子的遭遇,原來……


    這個戲班子可是在山西一帶頗具盛名的鄉間折子戲“紅滿堂”,為什麽叫紅滿堂呢?這要追溯一下此地的習俗,那就是“掛紅”,鄉間有一“掛紅”之說,意思就是但凡戲班裏有哪個花旦、小生唱“紅”了,深受一方好譽,當地群眾就會當場給他鳴炮奏樂、披紅掛彩,這叫做“掛紅”,掛紅的人一般會當即產生一個極為惹眼的藝名,比如十二歲掛紅,那就叫“十二紅”,再比如以地名掛紅等等,掛紅之後有著莫大的好處,至少聲譽大振,以後再去別的地方出演,單單賞子就會翻幾番,而各地的群眾對此人的期望就會更加大了。


    所謂“紅滿堂”,這也不是誇口,劉老頭說,他們戲班子九年前有個小生十四歲“掛紅”,緊接著第二年又有個小花旦十五歲“掛紅”,出了一個“十四紅”就已經是不得了,而後緊跟著又一個“十五紅”出現,那這個戲班子還不頂天了啊,劉老頭當時一高興,就把戲班子的名字“金滿堂”改成了“紅滿堂”,要說這也是實至名歸,誰人也不敢多加議論,就是攀交還來不及呢。


    此事的關鍵,就是這個“十四紅”和“十五紅”,十四歲紅起來的小生崔玉生,那長得是活脫脫的潘安在世,俊美之貌根本無法用語言來形容,再說這個十五歲紅起來的小花旦桂玉枝,這些都是他們的藝名,話說唱戲的進入戲行後都會由師父傳授藝名,藝名定下那就是永生永世的叫法,桂玉枝正值蓓蕾年華,長得那是粉雕玉琢,自從民國以後,群眾默認了女子也可唱戲謀生後,這個桂玉枝可謂是台上台下都是屈指可數的美人胚子,豆蔻年華都這麽俊俏,那長大了還了得,所以,戲班裏的人都戲稱這兩個掛紅小人兒乃是金童玉女轉世,長大了可不得走到一起。


    結果正如大家所期望的,二人青梅竹馬一塊兒長大,幾乎各自都能撐起半邊天,既有才又有貌,郎才女貌形容他們兩個實在是恰到好處,二人情定終身,劉老頭身為班主,自然是看在眼裏喜在心裏,隻期望他們以後能好好把這個戲班子帶上更大的地兒露露臉,但……


    凡事總是會有壞的一麵,女人可以一心一意相中一個男人一生,但是一個既出眾又惹眼的男人呢?再說戲班裏又不是隻有桂玉枝一人,自從戲班子的生意越做越紅火後,新加入的青年才俊也不遑多讓,自然有很多貌美如花的小女子吸引眼球,所謂一家女子百家看,但女子隻有一顆芳心,而這顆芳心隻寄托在名聲在外的“十四紅”身上,那就是剛入行不久的閨門旦小玉玉,在崔玉生和桂玉枝深受行內人祝福的同時,小玉玉卻一直沒有停下那顆思念至深的癡心,經常有意或是借故請教崔玉生刷花槍和丟手帕,並每日天不亮就向崔玉生請教練聲,這個請教,可是足足請教了三年之久。


    這樣的情況就是瞎子也能看出來,小玉玉深深暗戀著崔玉生,那桂玉枝卻是個通情達理之人,認為自己還是有足夠甚至壓迫性的優勢勝過小玉玉的,而崔玉生果然一如既往的和桂玉枝郎情妾意,並讓桂玉枝放心,隻不過是把小玉玉當成小妹妹看待,桂玉枝一時默認了這樣的關係,直到崔玉生和小玉玉的風流事被戲班裏的人傳的沸沸揚揚的時候,桂玉枝恍然醒悟。


    一日,崔玉生借著酒勁走進桂玉枝的房間,和桂玉枝坦誠他已經和小玉玉好上了,這一生也不會再回頭了,並且也不想再回頭了,桂玉枝當即流著眼淚告訴崔玉生,她已經懷了他的孩子,崔玉生滿身的酒勁渾然一醒,如懸崖勒馬、浪子回頭,“撲通”跪在桂玉枝的身前發誓,發誓一定甩了小玉玉,並連哄帶騙把桂玉枝攬進懷裏……


    說到這裏,劉老頭的眼眶微微紅潤,我心裏也泛起驚濤駭浪,不住地問著自己的內心,世間真有這樣的奇事嗎?真有這樣的奇情嗎?如果故事隻到這裏,那我隻能輕歎一聲,並暗暗祝福崔玉生和桂玉枝花好月圓,和好如初,幸福一生,但……事與願違,往往在極其美好的一麵之後,總是會有讓人極其不忍看到的傷痕。


    崔玉生告訴桂玉枝,現在倆人正是紅極一時,指不定哪天就被人取代了位置,所以為了將來多賺點錢養活未出世的小家夥,暫時不要告訴別人懷孕的事,但此為喜事一樁,總該慶祝一番,桂玉枝美滋滋地應允下來,第二天閉燈後,崔玉生就抱著一壇極品女兒紅回到家中,而桂玉枝也特地下廚弄了幾個小菜,二人鋪展著美如畫卷般的場景,各自倒下一杯美酒,桂玉枝先是推諉說懷孕期間不宜飲酒,但是拗不過崔玉生的勸好,二人隻此一杯,寫滿了真情至意,裝滿了一聲執著,由崔玉生提議,喝一杯合巹酒,桂玉枝自然是喜不自勝,眼含熱淚一飲而盡,但崔玉生卻將自己那杯紋絲未動的一杯酒翻手倒在地上,地上隨即冒出一縷黑煙!


    東邊日出西邊雨,倒是“有情”也“無情”,縱然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又如何?


    第二天,桂玉枝被人發現死在房內,要說戲班裏出了這事,就是天大的事也得往下壓,因為後麵還有這麽些人要過活不是?若是官究,這個戲班恐怕就別想唱下去了,大夥該幹嘛就能去幹嘛了,此事正是劉老頭一手按下的,雖說悄悄掩埋了桂玉枝,但大家心裏卻跟明鏡兒似的,這事若非是崔玉生所為,應不著第二人選。


    幾天後,崔玉生和小玉玉的不潔之事在戲班裏傳得沸沸揚揚,而倆人也漸漸不再偷偷摸摸,幾乎當眾人是空氣一般,怎奈,人家崔玉生可是這個戲班的頂梁柱,誰敢多嘴?皆唯恐自保不及罷了。


    桂玉枝頭七的晚上,崔玉生突然上吊死了,就這樣莫名其妙的死了,而大家還在睡夢中時,不知是誰大叫一聲,這不,劉老頭才知道此事的嚴重性,立刻將小玉玉叫出來審問一番,這一審問就把上麵的話一字不落地問了出來,桂玉枝之死,是崔玉生和小玉玉合謀為之,而崔玉生一死,小玉玉也徹底服軟,自覺罪孽深重,想自發投案自首,但劉老頭給攔了下來。


    沒有別的原因,隻因這個戲班子還有十幾口子人要養活,雖然大家都知道小玉玉罪孽深重,但若是連她都不在了,那這個戲班就徹底垮了,小玉玉是繼桂玉枝之後的當家花旦,崔玉生死了就夠大家鬧心的了,現在說什麽也不能讓小玉玉出事,也算是為了這麽些人的生計,試想大家就這麽散了,那要不了多久就會相繼餓死,入了這一行,那就是一輩子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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