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聽不懂他們唱的什麽,但是韻律很是優雅婉約,時而拉長聲腔,時而聲音一頓,我一時興起,不時有心而發地嗬嗬傻笑起來。


    我看得失神,卻不知師父正在大戲樁四周轉悠,突然,一股股陰涼的氣息撲麵吹來,我渾然一個激靈,四下一看,這才發現,四周怎麽連個看戲的人都沒有呢?那……那這唱戲的給誰看呢?


    我看到師父眉頭緊鎖的樣子,立刻上前問道:“師父,這裏的村民怎麽都不出來看戲呢?你看這唱的多好聽啊。”


    師父莫名其妙地伸出手掐算起來,片刻後突然收起手,臉色凝重地道:“我們快退到一邊!”


    “嗯?”我一愣,一旁的卜一缺也大惑不解地看向師父,我抓了抓後腦殼,問道:“師父,這裏這麽寬鬆,我們又沒占誰的地兒,為什麽要退到一邊呢?”


    師父頓時一瞪眼,道:“讓你退你就退!哪那麽多廢話!不好!時間來不及了,快閃到一邊去……”


    說完,師父一把將我和卜一缺大力地推開,我們皆是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剛巧在臨近的一家大門前站定,而師父伸手掐出一道指訣,我一看不得了,居然是宗師指,師父可是說過,若非是什麽大的秘術咒法,輕易是不必請出宗師指的,這……


    隻見師父將掐出的指訣向胸前一打,然後腳步左一步右一步的走起怪異路線,待距離我們三尺之處,竟騰身躍起,急急跳到我身前,就在這時,我們身旁的大門緩緩錯開一條門縫,伸出頭的是一個六七十歲的老者,他看到我們就立刻低聲喊道:“外鄉人,快進屋!”


    師父二話沒說,直接將我和卜一缺推進大門內,隨後他也跟了進來,老者再次慌張地關上門,然後還上了門閂,我頓時愣住了,外麵唱著大戲,這老頭怎麽不讓人看也就罷了,還上門閂不讓自家人看,倒是奇怪……


    我進了院,四下看了一眼,小院不大,但是修繕得很平整幹淨,正屋是落落大方的四間青瓦房,另外另起一間廚房,給人的感覺很安寧舒適,正屋內此時已經走出四五個白發老者和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中年男人極為熱情地迎上來,先是上下打量我們一番,然後對著師父笑道:“幾位這是修行到此的先生吧?我叫馬歡慶,是這裏馬鞍村的村長,幾位快請進快請進!”


    我一看腰間的法袋,或許是他看到上麵的太極圖才認得我們的身份吧,當即師父抱拳笑道:“馬村長,我們途經此地,見天色已晚,特來叨擾一晚,不知您這裏可方便嗎?”


    說著,師父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大門外的大戲樁,誰知馬村長臉色一緊,似乎有些勉強的微笑再也掩飾不住黯然,道:“唉,隻要幾位先生不嫌棄我們這裏人窮房陋,隻管在這裏吃住就是,先請屋內說話。”


    我們還未進屋,突然有個老年人卻有些不歡迎我們似的,在馬村長耳邊低語兩句,說是低語,其實我們都聽到了,看來多半也是說給我們聽的“歡慶啊,你們家現在正攤上這個事兒,你不好好躲這一劫,怎麽還留宿幾個外鄉人,若是沾染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來,那……唉!”


    馬村長臉色難看地擠出一絲笑意,也壓低聲音道:“六叔,我明白您的意思,但我們做這個‘燈戲’還不是為了行善積德麽?這幾位看著也是修行人的裝束,說不定這也是我們家的機緣,權當好事成雙吧,唉別說了……”


    我心裏隻犯嘀咕,他們到底在說些什麽,但我現在對外麵的大戲越發感興趣了,趁著他們磨嘰,我趕忙湊到師父身邊,低聲問道:“師父,剛才那唱大戲的為什麽沒人看?還有你為什麽也不讓我們看呢?”


    師父稍稍瞪我一眼,低聲訓斥一聲道:“多嘴!那不是唱給人看的!”


    我猛地一睜眼,恍然明白剛才是為什麽了,敢情這台大戲是唱給神看的?或是給鬼看的?


    馬村長將我們迎進正屋內,然後指著先前為我們開門的老者笑道:“這是我爹,這幾位都是我們村老資格老一輩,幾位先生請坐下說話。”


    師父先是向幾位老者抱拳問好,才安然坐下,剛坐下便疑惑道:“敢問馬村長,我們來的時候並未看到什麽神廟宗祠,剛才我隨手一算,已然發現初到酉時便有陰氣席卷而出,酉時一到便有不知名的陰氣彌漫四周,不知您唱這台戲是敬神還是……”


    馬村長聞言立刻深深歎了一聲,我發現,不光是馬村長,就連再座的幾位老者都是長籲短歎起來,片刻後還是馬村長開了口:“不瞞大先生,我們請的這一台金斷雷,乃是為了鎮鬼!”


    “哦?”師父麵色一驚,趕忙追問道:“何以鎮鬼?對了,你們這裏陽氣鼎盛,且家宅四平八穩,而且山勢龍氣聚斂,應該年年好景才是,為什麽要鎮鬼呢?鎮的什麽鬼呢?”


    師父這話一出口,立時將四座的老者們和馬村長瞪大雙眼,齊齊直勾勾地看向師父,馬村長精神一振道:“大先生您真乃神人,一眼就看出了我們這裏的風水氣數,而且還看出了我們這裏的陰陽嵐氣,這些,我們可是請了附近很多的陰陽大先生才看出來的啊!”


    馬村長這番誇讚卻未讓師父的臉色起什麽波瀾,更加沒有接下這個話茬子,馬村長咂了咂嘴,接著欣喜道:“大先生既然有這個本事,一定是深藏不露的高人了,那我就和大先生說說我們馬鞍村的怪事,要說我們這裏普通人家的村民是沒有什麽事的,但是隻要有人家添了新丁的,而且隻要是生了雙胞胎的人家,就一定會出事,且是大事!這不,我家大孩子三天前剛添了新丁,而且恰恰是個龍鳳胎!”


    第十三章 金斷雷(三)


    接下來馬村長所說的,確是令我們三人都大吃一驚,在我看來不過是老輩人傳下來的怪聞罷了,但是在這裏卻是真的發生過!


    據馬村長說,在晚清時期,他們這個馬鞍村有個遠近聞名的陰陽仙,這個陰陽仙啊不入道不求佛,純屬通曉陰陽兩界之間的事,是個極為傳統的方士,幫附近山裏山外的人家看陰陽宅院,管人氣術數,而且還自創一套養生之道,在當時頗有些名頭,但是清朝那個時期是反對巫教迷信的,所崇尚的,不過是朝廷的威嚴罷了。


    陰陽仙名叫馬不識,過著和普通人家一樣的世俗生活,娶妻生子,光耀門庭,或許是因為他做的好事實在太多,多到連鬼神都對他另眼相看,老人們傳說有一天陰府的判官給馬不識托夢,說本來要讓他成就個地仙的名頭,在此地做個城隍爺的,但是此地城隍已經有了下任候選,再說他的福報不在當世,而是為後世子孫蔭福,恰巧當時馬不識的妻子有了新丁,一雙大胖小子,判官就說了,就讓你的兩個雙胞胎兒子做個勾魂陰差吧,這樣你們父子在陰陽兩界都能修成正果,他日福報自會延綿不絕。


    馬不識一聽不樂意了,這兩個孩子剛剛出世短短幾日,怎麽能說離開就離開呢?這不是斷了馬家人的香火麽?還未共度天倫就這麽……當即馬不識就把判官痛罵一頓,判官也未發怒,對於世俗人情他自然明白,但這是天命所歸,由不得人和神去改變,若是違反了天意,不但福報成惡報,那以後的災劫也將應運而生,判官說了句三日後你的兩個兒子就會沒命,然後就走了,而馬不識也一覺睡到大天亮。


    感念判官所說的話,馬不識當天就窩在家裏不出門,也不知在家搗鼓什麽門道,一連三天,不但自己不出家門,就連一家大小都沒讓開大門,直到第四天,馬不識興高采烈地抱著兩個小兒子走出家門,在人前走動戲耍,大家也認為這不過是個怪夢罷了,隻是夢……


    可是好事還沒過一個月,馬不識的家中突然傳出一道極為悲涼的哭喊聲,他的雙胞胎兒子雙雙而去了……


    從此啊,馬不識瘋了,再也不給別人管事,也不再占卜算卦,他的妻子一時痛恨是因為他才失去了兩個兒子,一氣之下回娘家就沒再回來,家中老人無人照料,一個殘破的家漸漸敗落凋零,隻剩下一個馬瘋子,鄉裏鄉親的在感念造化弄人的同時,也為馬不識感到惋惜和同情,但是逝者已矣,這件事慢慢的隨著時間被人淡忘了。


    不出幾十年,馬不識的家宅已經斷絕子嗣香火,那上頭自然沒收了他的宅院充公,並置賣給另一家人居住,要說到這新的住家,名叫馬老實,是本村老輩人多子嗣中的一個,因為沒有宅基地,所以就買了馬不識家的宅子,還真是奇了怪了,不幾年的時間,馬老實家添了新丁,竟也是一生就是雙胞胎,這可是喜慶的大事,一家人熱熱鬧鬧的張羅酒宴,請賓客喝喜酒好不歡鬧。


    那已經是清王朝末期的時候了,雖說朝廷禁止世人搞迷信思想,但是哪裏遏製得了啊,十裏八鄉的知道這件事後,都認為是承了當年馬不識的福報,甭管是誰,有不育之症的、或是想要雙胞胎的,都想去馬老實家沾沾這個福報,這不,馬老實家就多蓋了幾家房屋,做起了租賃生意,還真是俗話說的好,人都是跟著氣走,氣若是盛若是旺,說什麽就有什麽,但凡在馬老實家住個一月倆月的年輕夫妻,竟都能添丁,而且竟都是雙胞胎,這可是把馬老實這個宅院傳的神乎其神了,慕名來求子的人家那可是更多嘍……


    但是到了鬼子侵犯的年代啊,也不知是否因為死的人多了,怨氣大了,馬老實那所宅院竟也不靈了,不但不靈,而且頻頻出現怪事,當時鬼子侵犯我們華夏子孫,那人呐都是四處流竄,馬老實家當時也積攢了些家底,肯定是提前得到風聲跑了,那所宅院自然是荒廢下來,最後我們華夏解放了,村子裏的人能留下來的都投入到大開荒大生產運動中,以前沒主兒的地啊宅子什麽的,都收上去了。


    說是收上去了,其實也是荒廢在那,誰想蓋個房子什麽的隨便蓋,修建房屋也是對大生產做貢獻嘛,最多登記個實名也就是了,話說馬老實那個宅子,可是住了不少人家,但先後都沒有一家人能住的長嘍,隔不了三年五載的一準搬走,不搬走的也會出現這這那那的禍事,讓人們整天神神叨叨,也不知道馬老實留下的那所宅子出了什麽事。


    直到馬鞍村近幾年出現的怪事,若是哪家人有個雙胞胎,那肯定是倍加喜慶的啊,但是哪裏喜慶的起來,因為隻要有人有了雙胞胎,皆是不超過一個月,小孩子不是因為這就是因為那,雙雙夭折,所以一旦有人生了雙胞胎,那可是驚動全村的大事,大家最後一致聯想到當年馬老實留下的那所宅子,老輩人就費盡心思尋找一位陰陽大先生來瞅瞅,這一瞅不要緊,那陰陽大先生可是連連搖頭,說他管不了這事,說那所宅子裏有化不開的怨氣,而且現在那個怨氣已經牽連到整個馬鞍村的氣脈,這事極有可能和當年那個陰陽仙馬不識閉門不出三日有關,也不知他在家使了什麽道道,硬是將兩個小子躲過一劫,但是最終還是沒有躲過,現在這個陰陽大先生說極可能是馬不識下了一口怨咒!


    所以接連幾年時間,一旦有人新婚之期,一定要出外避災,直到生完孩子才會回來,基本上馬鞍村最近幾年沒什麽喜慶的事了,但總是有那躲不過的,家裏又沒錢糧,能娶個媳婦就不錯了,哪裏還有本事出外避災,陰陽大先生就說了,若是躲不過的,隻要剛生的雙胞胎臨盆之際,三日之內連唱大戲《金斷雷》,用戲中的鎮妖雷峰塔鎮住自家宅院裏的怨氣,若能安然度過三日,就讓兒媳婦帶著雙胞胎嬰兒回娘家住,一直住過三伏九寒才能回來,不然劫難比如躲不過的。


    這不,馬村長身為一村之長,就算有能力讓兒子兒媳出外避災,但他也不能那樣做,因為有他這個職位在,總要安定民心,若是他們家都頂不住,那別人家還得了,如此,馬村長的大兒子前天剛得了一雙龍鳳,既然事前沒有出外避災,那事後為了安心,也就聽從家人的安排,連唱三日大戲鎮鬼,表麵上自然是為了慶賀自家的人丁興旺,但實際上是什麽大家都明白,隻不過沒人去說罷了。


    而我先前沒有看到其他人看戲也就順理成章了,因為這裏的村民都知道馬村長請的這台大戲是幹什麽用的,既然是鎮鬼敬神,那生人誰還敢來看?來聽?


    師父聽完馬村長的一番細說,先是陷入一陣沉默之中,而後突然抬起頭看向馬村長,臉色凝重地道:“可是我剛才感應到的那些陰氣,並非來自你們本村的地氣!”


    “啊?”在場之人,就連我和卜一缺,都是齊齊發出一聲驚叫。


    馬村長更加摸著不頭腦地問道:“大先生,那您看出了什麽呢?如果您管下此事,救我們一家大小的性命,我馬歡慶願意雙手奉上自家所有家產,而且向大先生行三跪九叩大禮參拜!”


    此番話深深觸動我的內心,可見馬村長對自家人的平安看的是多麽重,試問誰人不想一家人平平安安在一起,什麽家產什麽錢財,都難以比得上家人的平安幸福重要,這個村長是個樸實的老實人,我相信師父應該不會不管的……


    師父對於馬村長此話並未有什麽觸動,依舊臉色凝重地端坐著,淡淡開口道:“至於你先前所說的怨氣走進了你們全村的氣脈之中,我尚未察覺,要仔細查看過後才能見分曉,但是有一點我可以肯定,外麵那台大戲前,所聚斂的陰氣並非來自你們村地下,是什麽現在還不好說,不過我想很快便會見分曉的,對了,不知馬村長還留他們唱幾天?”


    馬村長立刻回道:“今日就是第三日,今晚這個‘燈戲’結束後,他們明日就要離開了,大先生為什麽這麽問呢?”


    師父點頭道:“這個事是我所遇到少見的棘手,反正此戲有扶正祛邪之妙處,不如往後延遲幾日,改為七日,嗯,七日我想差不多了,四方功曹五方揭諦土地神保家仙受了恩惠也該出麵管一管了,若是馬村長不棄,這七日的時間我們師徒就留在你們村,直到將此事解決。”


    七日?我愕然咂了咂嘴巴,趕忙湊到師父身邊低聲問道:“師父,那我們趕路的事……豈不是又要耽擱七日?”


    師父輕歎一聲,道:“扶正祛邪本就是我們修道之人的本分,若是連一方平安都保不了,試問我們得到鎮山之寶又有什麽意義?”


    是啊……找尋鎮山之寶還不是為了匡扶道義,扶正祛邪?還不是為了廣大我茅山門戶?若是遇事不管不顧,還怎麽能算是個修道之人呢?我一時沒話說了……


    馬村長立時和身旁的幾位老輩人商量一番,當即眾人點頭道:“我們相信大先生的話,收留大先生在此我們自然是沒二話,再說像你們這樣的高人我們平時就是求還求不來呢,我這就和戲班的劉老頭商量延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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