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王的語氣越來越冷:“你真的越來越像我師兄了。”


    她問道:“你開口閉口的師兄,指的該不會是王詡吧?”


    鬼王再次歎息:“看來你真的是什麽都不記得了……”


    尚翎雪也在這時正色道:“過去的事情我不感興趣,我看重的……隻有未來。”


    “不感興趣?”鬼王竟是冷哼一聲:“你的未來和過去,那紐帶從未被切斷,靈魂的秉性始終不變,即使你自以為已經不同了,即使你自欺欺人地走到了今天這一步,可在我的眼裏……”他逐漸有些激動起來:“你仍然是那個‘七’,在這個世界上,我最想……也是唯一想要除掉的一個靈魂……”


    尚翎雪繼續吃起了蛇肉,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哦?那麽說來,不是情人,而是仇人?那我是怎麽和鬼王大人結仇的呢?”


    鬼王坐正了身子,恢複了原本平靜的樣子:“我此行的目的,就是怕你記性不好,把自己當年的所作所為給忘了,所以,我來親自告訴你。”


    “我怎麽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以你的修為,我根本讀不了你的記憶,萬一你此行的目的……其實是來編故事的呢?”


    “我從不騙人。”這是他的回答,也是句讓人毛骨悚然的實話。


    “好啊,那我姑且聽聽,你這‘從不騙人’的鬼王,能編個什麽故事出來。”尚翎雪已經吃完了蛇肉,準備喝湯了。


    鬼王道:“那些記憶,本就在你自己心中,我從頭開始講,或許你自己也會想起來的。”他理了理思緒,再次開口:“戰國末年,七雄並立,諸侯爭強。我師父鬼穀子王詡,在人間界已度過一百五十餘年,其學識本領通天徹地、人不能及。在鬼穀授徒多年後,他便不再留跡於塵世,以道術隱藏山門,參悟天機。


    有一年,師父至天壇山訪友,歸途時在山中發現一個嬰兒。這嬰兒臥於虎穴,猛獸卻不傷他,師父算到這孩子與自己有緣——非常相,非常事,非常得,非常失。這命相與師父自己出生時完全一致。師父認為這是上天給他的一個啟悟,說明自己在人世間的時日恐怕已經不多,而這個孩子,就是天賜於他的傳承之人。於是,師父便將其帶回鬼穀,撫養長大,並將自己的全部衣缽傾囊相授。


    十年後,我拜入師父山門,那年我七歲,而王師兄,已經十歲了,卻還不會說話。”


    尚翎雪這時打斷道:“等等,你說的王師兄,應該是王詡的前世,這一世他和鬼穀子同名同姓那是有緣,但那個時候,他不可能和師父用一樣的名字,你還沒說他究竟叫什麽。”


    鬼王道:“叫傻瓜。”


    “哈?”她不得不問一下,因為鬼王這回答聽上去像在開玩笑。


    鬼王其實很嚴肅的:“師父是個怪人,他說,既然他不是這孩子的父母,就無權起名字,作為養父,這孩子可以跟著他姓王,等師兄長大了,愛叫什麽叫什麽,由其自己決斷。”


    “那為什麽被叫成傻瓜了?”


    “我和師兄算是關門弟子,但鬼穀派還有其他的一般弟子,你讓他們管一個十歲了還不會說話的孩子叫什麽?”


    尚翎雪一拍桌子:“傻瓜是你們能叫的嗎?!”


    鬼王當即一愣,然後就明白了,“哦,就你能叫是吧?”當然了,他是不可能把這句話說出來的,心裏想想罷了。


    “我對師兄一向敬重,從未這樣叫過他,那些叫他傻瓜的人,又怎知師兄是何等的聰穎才俊。那些庸人,見我是趙國王儲之後,便以為我天資過人、必成大器,其實在我看來,和師兄相比,我才更像個傻子。”鬼王似是回憶起了往事,不禁有些感慨:“師父每天將我二人一同叫去授業,他總是會在期間問我些許問題,我即便對答如流,也不會得到誇獎,而師父每天講完課業,卻都要將師兄讚許一番。


    最初我難免以為是師父偏心,但不到一年後,我就明白,師兄就算一言不發,修為也是一日千裏,我和他之間,永遠有著不可逾越的差距……


    至秦王政十年,師父讓師兄和我自行下山遊曆,那年我十六歲,師兄已十九歲卻仍舊不曾說過一個字。


    我下山後周遊列國,訪各國名士,尋山隱道友。而師兄……竟然跑到孱弱的燕國,當了個乞丐。也正是那一年,他遇到了你。”


    第三十九章 往事(中)


    “當時你是大戶人家之女,自小錦衣玉食,養尊處優,原本不可能和師兄有任何交集的。但偏偏就是那一年,你家遭變故,一場大火,毀了你的家業,還燒死了你的雙親。你僥幸逃出,但在火中被燒得容貌盡毀,滿身遍瘡,嗓子也被灼啞。最終隻能流落街頭,乞食為生。


    師兄就是見到了那樣一個你,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尚翎雪聽到這裏忍不住問道:“他說的什麽?!”


    鬼王搖頭:“我不知道,這是你們之間的事,我所說的,隻是後來從師兄那裏聽到的,還有我自己的所見所聞。”


    “那你接著說吧。”尚翎雪顯得頗為失望,考慮到王詡也不記得那一世的事情了,或許那“第一句話”就成了個永遠的謎。


    鬼王的敘述還在繼續:“從你們相遇以後,師兄便不再當乞丐了,他去找了個住處,找了份像樣的活計,像個普通人那樣生活,並把你接到了家中。


    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過什麽,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麽會喜歡一個容貌盡毀的啞女人。一年後,當我來拜會師兄時,他已和你結為夫妻,並且對我說,他不再回師門了,他要做個平凡的人,照顧你一生。


    我當時非常吃驚,卻又不知該和師兄講些什麽。不過我尊重他對於人生的選擇,所以自行回了鬼穀,將這事告知了師父。師父得知後竟並不吃驚,且說什麽機緣將至,然後便閉關不出,開始修撰鬼穀道術。


    在師父閉關之前,他告訴我,天下不久後將生巨變,而我身份特殊,尚不能完全斬斷於塵世的瓜葛,必有一劫要應,所以讓我下山回趙國,赴家國之難。


    我雖然不及師父,但也識些天下大勢,我當然知道所謂的巨變,就是秦的崛起,可當年的我卻根本想不到,嬴政竟能在那麽短的時間內滅六國,平定天下,稱始皇帝。


    很多年以後,我才知道,原來在嬴政的背後還有一個人,就是那個樂誠。那個上山僅一年,卻讓師父都覺得害怕的人……”


    尚翎雪托著腮幫子,顯得很無聊的樣子:“怎麽說著說著變成在說你了?我和你師兄呢?”


    鬼王的神情越發陰鬱起來:“秦王政十三年,桓齮攻趙國平陽,殺趙將扈輒,斬首十萬,趙已至存亡之秋。我已為國殫精竭慮,可無奈是旁係庶出,實權有限,無力回天。情急中,我想到可以請師兄來幫我,以他的才能,定能扭轉乾坤。於是我日夜兼程至燕國,找到了師兄。他依舊和你隱於市井,隻是有一點不同了……


    那是我第二次見你,你竟變成了一個很美的女人,就和現在一樣,我甚至可以說你這容貌是挑不出一點瑕疵的。根本難以想象你是兩年前那個又醜又啞的病人。


    而且……我竟然感覺到了你身上有著靈識。


    很快我就明白了一切,你根本不是人,而是一隻‘魅’的轉世。魑魅魍魎本是山神水怪化身的精怪,你應該算是它們之中的一個異類,居然會選擇舍棄原本的全部修為,將自己寄於婦人的腹中,轉生成人。


    多年後的大火,無疑是你這舉動引來的業果得報而已,這也就是為什麽,偏偏隻有你能夠自火裏逃生,但最後卻隻能在人世間飽受饑寒病痛之折磨。”


    尚翎雪的臉色變得不太好看,當然這也是情理之中的,被人說成是妖精還能洋洋自得的,那不是人,是妖人……


    鬼王卻是不管這個,他隻管接著說:“不過顯然,你身為魅的本性是不會變的。或許你先前還以為自己已是個人了,但當師兄和你朝夕相對時,你卻出於本能地開始吸取他的靈魂之力。


    就是那段日子,你得到了無數人夢寐以求也得不到的東西——支配之力。”


    “你說什麽……”尚翎雪這時的神情已是殺意凜然。


    “哼……憤怒嗎……你該憤怒嗎?”鬼王那哀傷的語氣未變,很明顯,他一點兒都不怕:“該憤怒的人是我才對啊,聽下去你就會越來越明白,我對你的恨,並不是為了自己,而是因為你對師兄所做的一切……”


    尚翎雪強壓下怒火:“好,你說,我倒要聽聽你這故事還能編到哪兒!”


    鬼王接著道:“你得到了支配之力,在師兄的悉心照顧下逐漸恢複了往日的容貌,並且可以開口說話了。這些我都可以接受,因為我明白,師兄一定從最初就知道你的一切,他隻是心甘情願地為了你付出所有。如果師兄他覺得這樣活下去幸福,我不會幹預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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