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用一個詞來形容尤正平這段時間的生活, 那就是——暗無天日。


    漆黑的環境中,他甚至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也不清楚哈經理和軍軍去了哪裏。


    每當他問到哈經理和軍軍怎麽樣, 鬱華也會說“死不了”, 再追問時,鬱華會不耐煩地說“給了小學作業和狗糧”, 再再追問時,鬱華就會說“想逃離我嗎”。


    尤正平則是會說:“倒也不是想離開你,就是還有工作……”


    總是話音未落,就被鬱華鍛煉身體的節奏打亂,說不出完整的句子來。


    結婚這麽多年, 尤正平才知道,鬱華以前一直在留手,現在他才真正了解到毫毫無保留百分之百解封的鬱華有多強大。


    尤正平能夠感覺到, 眼前的愛人就是自己的戀人, 直覺告訴尤正平,沒有什麽所謂的平行世界, 鬱華就是鬱華, 從古至今, 他的“核”都沒有變過。


    倒、倒也不是對鍛煉身體的強度和頻率不滿,隻是隱約擔憂鬱華的現狀, 感覺到他的“核”被某種力量壓製,無法真正釋放出來。


    從398關到499關,究竟發生了什麽, 讓鬱華變成現在這樣子呢?


    變得看似殘暴冷漠,對一切漠不關心,實則害怕失去。


    尤正平擔心抗拒會讓鬱華越陷越深, 隻能放下對現實世界的擔憂,乖乖地安分守己地聽從鬱華吩咐,時不時旁敲側擊地詢問一下有關時間法則的問題。


    鬱華的回答是,如果是關韶光的時間小世界,那麽小世界內的時間流逝對外界世界不會有影響。如果是尤正平的能力帶來的空間轉換,那麽回到哪個時間維度是由尤正平的力量決定的,與眼下時間的流逝也沒有關係。


    換言之,就算尤正平在這個世界中待了一千年,還是有可能回到大戰之後的時間點。


    得到這樣的解釋後,尤正平倒是心安理得地待起來。反正鬱華和他相戀結婚這麽久,連個二人世界的蜜月都沒有,每次約會都會有人搗亂,說好的馬爾代夫也因為他的工作關係始終沒有兌現。鬱華看似不在意,但尤正平隱約能感覺到他內心是酸唧唧的,這段時間,就、就當度蜜月吧!


    尤正平唯一擔心的就是蜜月時間會不會過長,他這普通人的身體可能活不過百年,再過幾十年就年老色衰了。


    倒是鬱華在尤正平悄悄地詢問時間法則時,於黑暗中冷笑一下。


    這樣時間空間都沒有感覺的日子不知道過了多久,忽然有一天,鬱華對尤正平說:“我有點事情要處理,你乖乖的。”


    隨後小世界環境又變了,漆黑的房間變成了陽光明媚的大平層,隔壁房間是正在咬筆杆做題的軍軍和一旁幫著指點答案的哈經理。


    尤正平來到軍軍身旁,軍軍看到他,有禮貌地說:“小尤哥哥早上好。”


    “早上好,你大概過了幾天?”尤正平問道。


    軍軍拿起作業本,看了眼上麵的日期說:“寫了三天作業。”


    才三天嗎?為什麽他有種過了三個月的感覺?


    尤正平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身體,確定時間應該沒有過去多久。若是時間過去很久,他的肌肉會萎縮,視力也會變差,但身上沒有出現這種現象,最多是從暗環境到亮環境時覺得有些刺眼,適應一會就好了。


    心理上也沒有在暗環境內時間過久產生不適感,似乎本能地清楚時間並未流逝太久。


    尤正平想了下,這裏是鬱華的小世界,他才是世界的主宰,小世界內所有關於時間流逝的感覺,鬱華完全可以操控。他想留住時間,尤正平的時間感就自然而然地變長了。


    想通這一點,尤正平的心又有一點點鈍痛。


    這是鬱華沒錯了,一個擁有可怕的力量,總是想要肆意妄為,卻永遠會在關鍵時刻以理性抑製自己的衝動,從來不會真正傷害他。


    鬱華還給獨闖異世界的小學生準備了作業,他一定知道在陌生環境中,有一點熟悉的東西會讓人安心。


    尤正平摸摸軍軍的腦袋,寬慰道:“你真的很堅強。”


    小小年紀,就體驗了常人一生都不可能擁有的複雜經曆。


    軍軍苦著臉道:“小尤哥哥,這道題我不會做。”


    “哪一道?”尤正平拿起他的作業本,表情一僵。


    “這道立體幾何題,求這一小塊的麵積。”軍軍道。


    尤正平沒在正常的九年義務教育環境下長大,對目前學生的所學不太了解,但是無論怎樣,小學二年級也不該做立體幾何吧?


    “這……不應該是高中的知識嗎?”尤正平遲疑道。


    “鬱華叔叔說是小學的,”軍軍滿臉天真地說,“我數學成績一向不太好,可能是我還沒學到吧,哎。”


    他小小的肩膀縮了一下,特別沮喪。


    “嗷嗚嗚嗚!”哈經理憤怒地叫了一嗓子。


    尤正平竟從狗叫聲中品出一絲“混蛋,這是鬱華自己辦的小學嗎”的意思,應該不是他懂狗語,而是在鬱華的小世界內,可以直接讀取對方的精神意念。


    “嗷嗷嗷嗷嗚嗚!”哈經理用拐彎音對軍軍叫,尤正平聽著什麽“a的平方”、“二麵角”之類的詞語,是在軍軍講題。


    “你還會做高中立體幾何題目?”尤正平驚奇道,這講解得還不錯。


    “嗷嗷嗷哦~”哈經理傲慢地瞧了眼尤正平。


    ——我以前的能力是什麽你又不是不知道,數理化不好能駕馭嗎?


    還挺有道理的,尤正平看著趾高氣揚從數學高度鄙視自己的哈經理,有點想笑。


    軍軍咬了會筆杆,連連點頭道:“我知道怎麽做了,謝謝小哈!”


    他刷刷刷地在《小學數學(鬱華版)》習題本上寫下正確的解題格式、步驟和答案,解出來後還不忘對尤正平炫耀:“這本題好難,這幾天都是小哈在教我。”


    “告訴你一個秘密,”軍軍神秘兮兮地說,“我可能有超能力,能聽懂小哈的話!”


    “嗷嗷嗷嗚!”哈經理嚴厲地叫道。


    ——超什麽能力,好好學習,你是要考大學的人,別當異能者,朝不保夕,還要和破壞者作戰,危險!


    尤正平對哈經理說:“可以啊,你也知道守護者辛苦,破壞者很危險啊?”


    哈經理全身一僵,對著尤正平搖起尾巴來,發出求饒的聲音:“熬嗚嗚嗚,嗚嗚嗚~”


    ——我已經被“十年起步,最後死刑”了,你們還想把我怎麽樣!


    尤正平和破壞者192是有仇的,當初要不是鬱華出手,他的手臂直接被破壞者192炸毀一條,連宇凡更是脊骨粉碎性骨折,這種傷根本沒辦法治愈,哪怕以守護者驚人的恢複力,也治不好。


    而現在他聽著哈經理用最慫的叫聲說出最不要命的話,居然不恨它也不討厭它了。


    想起上個世界中深淵巨獸的悲鳴,鬱華的痛苦,尤正平忽然覺得,守護者與破壞者最初也不過是相同的人罷了,隻是被放置相反的環境中,彼此背道而馳,漸行漸遠。


    這做完超綱題目的軍軍忽然道:“小哈,你說錯了,不是‘十年起步,最後死刑’,是‘十年起步,最高死刑’,這是不同的量刑,我爸爸教我的。”


    “嗷嗷嗷啊!”


    ——那是你們的刑罰,到我這裏就是“最後死刑”!


    尤正平捏住哈經理的後頸皮道:“小孩子麵前就別說這個了,你在這個小世界三天,有沒有發現什麽奇怪的地方?還有,鬱華去哪兒了?我總有種不祥的感覺。”


    “嗷嗷嗚嗚~~”哈經理對尤正平和軍軍兩人叫道。


    ——是有個地方不對勁,我帶你去。軍軍,你做完題之前不許出門,我讓這個人溜我一會。


    “哦,好的。”軍軍咬牙奮筆疾書,他總不能讓小哈鄙視自己的數學吧?一定要好好學習!


    哈經理小跑著帶尤正平跑出高層,向小區深處跑去,外麵陽光明媚,風和日麗,是鬱華喜歡的氣候沒錯了。


    小區有三十多棟高樓,繞過角落裏一個假山後,他們麵前出現一個垃圾點,垃圾箱中沒有垃圾,也沒有臭氣,但隱隱能夠感到一絲危險。


    “嗷嗷嗷啊!”


    ——就是這裏了,我不覺得很危險,不敢靠近。鬱華去哪裏我不知道,他什麽也不跟我說。


    “謝謝,你回去陪軍軍吧。”尤正平對哈經理道,“不要再出那個房間,那裏一定是鬱華小世界中最安全最堅固的地方。”


    “嗷嗷嗷汪!”


    ——還用你說。


    哈經理白了尤正平一眼,夾著尾巴跑回去。


    尤正平站在垃圾點前,試著向前走了一步,感覺到十分明顯的阻力,他不服輸,繼續向前走。


    垃圾點被黑霧籠罩,像一個張開大口等人進入陷阱巨獸,給人種強行闖進必死無疑的感覺。


    尤正平卻無視這種感覺,硬是要闖入,遇到阻攔,他就硬著頭皮向前闖,靠蠻力向裏麵衝。


    這裏和鬱華一樣,對尤正平的抗力非常小,稍稍強硬一點,就不情不願地對他敞開了。


    尤正平走進黑霧中,看到像霧霾一般的無數黑色粉塵,他伸手探向一個較小的,一副畫麵湧入他腦海中——


    尚顯稚嫩的鬱華對同伴吼道:“說了不要亂動不要亂動為什麽還要去碰?知不知道就因為你觸碰到了機關,另外一隊全軍覆沒!就不能聽我的嗎?”


    同伴也據理力爭道:“他們的死我也很痛心,可是誰能保證你說得完全正確。而且會碰觸機關也是有聲音誘惑我,我也不是故意的!”


    鬱華失望地看著同伴:“我也提醒過你可能會有誘惑,要抵抗住。我還告訴你,牽一發動全身,任何一個失誤都是無法挽回的。”


    “但你就是全知全能嗎?萬一你說的也不對怎麽辦?我也需要自己的判斷力不是嗎?”同伴道。


    周圍的隊員來拉架,有向著鬱華的,但也有向著失誤同伴的。


    鬱華沒有再說話,尤正平透過黑色粉塵聽到了他內心的聲音:“是我說得不對嗎?是我力量還不夠嗎?不是,是信任不足以保證隊伍的執行力,不足以壓製其他人的私心。信任做不到,恐懼可以。”


    這一個黑色粉塵的記憶結束,尤正平連忙去看另外一個更大的顆粒,畫麵浮現——


    鬱華一身肅殺之氣站在人群中,對上一個畫麵中向他抗議的同伴道:“我早就說過,誰因為違背命令害死同伴,就一命還一命,你算算,因為愚蠢你害死多少人了?”


    “我、我、我無心的,你放過我,求求你!”之前還敢向鬱華抗議的人跪地求饒,周圍人也不再為他求情。


    “命令就是命令。”鬱華按住他的頭,手微一用力,這人便消失了。


    有人露出不忍的神色,鬱華掃視眾人一眼,緩聲道:“不願意跟隨我的人,可以走。不過我的能力可以增強隊員的力量,提高生存率,離開的人,力量會降低至原本的二分之一或三分之一。”


    原本有些不滿的人收起了表情,紛紛表示願意服從鬱華。


    “用力量誘惑,以命令束縛,靠嚴懲震懾,能保住更多人的命。”鬱華內心想道。


    黑色顆粒消失,尤正平向更深區域走去,這裏不再是黑色霧霾,而是越來越大的黑色石塊,他把手放在一塊半人高的石塊上,更加陰暗的情緒湧上心頭——


    “你是瘋了嗎?要在中央世界建立闖關者王國,積分共享,不讓新手去闖關,這是什麽專/製統治?你想做另外一個係統嗎?”一個尤正平沒見過的同伴對鬱華說。


    鬱華對他道:“你們受係統控製,不能知道太多東西,我無法解釋,但我是為了所有人好。”


    對方卻笑了,搖搖頭道:“你說的該不會是世界是真實的,我們所做的事情是在幫助係統侵蝕世界。係統一直在騙我們,我們的家早就不見了,我們一直在殘害其他世界的普通人吧?”


    “你知道?”鬱華眼中微微一亮。


    “當然猜到了,長點腦子的人都能猜到,哪有那麽便宜的事情。”那人指指自己的腦袋。


    “我是為了保護其他世界,阻止闖關者繼續犯錯。”鬱華道。


    “放屁!”那人卻道,“弱肉強食是理所應當的,闖關者又不是沒有得到好處。超出常人的能力、壽命、中央世界無窮無盡的享受,就算有天世界末日,係統把我也吞噬了,最起碼我活了這麽多年,不像那些破碎世界的蠢貨,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死的!”


    鬱華慘然一笑:“原來是這樣,你說得有道理。”


    “想通就好,別抱著你的理想主義活著了,你救不了所有人,顧好自己吧。”那人冷漠道。


    鬱華按住他的肩膀,麵色沉靜下來,低聲道:“你說得對,我有能力成為另外一個係統。‘臣服’於我‘支配’之下的力量,都屬於我。”


    他手掌微一用力,那人的能力就被鬱華吸收,他的虛擬界麵上闖關數字不斷降低,最終變為1關。


    鬱華殘忍地笑道:“弱肉強食?現在你是弱肉了。”


    他在那人的慘叫求饒聲中轉身離開,毫不留情。


    此刻的鬱華再也沒有心聲,他封閉了內心,不再思考。


    尤正平心跳越來越快,他不斷向深處前進,最終來到一座黑色的高山前,將手放在山上——


    鬱華身在小世界內,靜靜地看著曾經最信任的同伴密謀在500關殺害他的場景。


    這一次他沒有悲傷,沒有難過,而是拿起一杯酒,輕抿一口,低聲道:“既然你們不願意陪我對抗係統,就把力量給我吧。”


    鬱華終於明白,在對抗係統這條路上,他永遠隻有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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