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布七大恨後,努爾哈赤進軍撫順。明王朝此時雖然已經腐朽,但對努爾哈赤來說仍是龐然大物,他有些不敢下口,擔心被明朝這頭獅子吞掉。


    進軍撫順是努爾哈赤用兵三十五年來第一次與明朝正麵交鋒。多年為臣,一旦為寇,又令他膽怯,數年來他一直明著俯首稱臣,暗裏伺機窺探,此時征戰在即,他卻猶豫起來,他感到沒有把握。


    大軍出發之日下雨了,這雨加重了努爾哈赤的心理負擔,他說:“陰雨之日不便前進,可退兵。”這種不可思議的命令完全不像出自努爾哈赤之口,他是個從未對流血有恐懼的戰爭強人,生就一副鋼筋鐵骨,然而這次他的確心虛了。當然努爾哈赤在心虛中不會想到,他起兵與明朝分庭抗禮,正式宣布未來的清朝成為獨立政權的地方——撫順,竟在三百三十二年後成為他的第十代孫溥儀作為戰犯被關押的地方,清朝興起的地方就是清朝末代皇帝被關押的地方,曆史驚人的巧合,清朝以撫順始,以撫順終。


    清朝是個巧合很多的王朝,除此之外,清朝總共有兩個攝政王,一個是多爾袞,一個是載灃,多爾袞時順治入關,載灃時溥儀退位,清朝可謂以攝政王始,以攝政王終。


    清朝入關時是一個叫洪承疇的福建人帶路,溥儀1931年出關去建立所謂的“滿洲國”時是一個叫鄭孝胥的福建人帶路,清朝可謂以福建人始,以福建人終。


    不說這些了,言歸正傳,努爾哈赤糾結之時,其子代善說:“我軍既已進入明朝境內,馬上退回,是要與明朝重修舊好嗎?我大軍既已征討明朝,豈能退回?何況下雨又有何妨?正好可以麻痹敵人呀!”


    代善的話打動了努爾哈赤,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七大恨已經發出去,就已經把自己的退路斷了,自己與明朝已經是你死我活的關係了,於是努爾哈赤開始行動了,他向遏製後金的兩支犄角——撫順和清河舉刀砍去。努爾哈赤率軍來到距撫順二十裏之地,範仲淹的後代範文程來投奔他,並獻計以書信勸降撫順守軍,被努爾哈赤采納。


    勸降書寫道:“明朝發兵疆外,幫助葉赫部與我打鬥,我現在興師而來。你不過撫順一遊擊之將,縱敢與我戰,必不能勝。聽聞你平素以才智自稱,應該識時務。我國現正廣攬人才,如果你投降,定當與我國一等大臣並列,結為婚姻,多加恩養。如你不降,最後一定身中萬箭而死,死又何益?如果你降,我大兵絕不入城驚擾。如果不降,我軍入城後,男女老弱一個不剩!千萬別以為朕(已經以皇帝自居)是虛喝高聲嚇唬你!”


    撫順守將李永芳在看見勸降書後,壓根兒沒當回事兒。四月十四日努爾哈赤派女真人假扮商人混進城內。當夜皇太極率五千精兵抵達撫順城下,吹起了胡笳,淒厲的胡笳聲在城內外回蕩。這是向城內女真人發出的暗號。突然城內燒起了熊熊大火,皇太極率軍架雲梯攻城,裏應外合,李永芳當即投降。李永芳是明朝第一個投降後金的將領,其父給他起名時本想讓他永遠流芳百世,不曾想他卻成為遺臭萬年之人。


    撫順失陷後,廣寧總兵張承蔭率軍來收複撫順。努爾哈赤問李永芳:“張承蔭這人怎麽樣呀?”“是員勇將。”“既是勇將,想必不會投降,不如先發製人。”於是派兵迎敵,張承蔭所部也是不弱,兩軍從中午打到傍晚。忽然一陣大風從西北吹來猛撲明軍,明軍支撐不住,隨後風越刮越大,把明軍的旗子卷走了。後金軍順風如泰山壓卵般撲向明軍,張承蔭忙率兵撤退。忽然側麵閃出一將,大呼:“多鐸在此,敵將還不快下馬投降?”多鐸是努爾哈赤的第十五個兒子,原來努爾哈赤見無法取勝便讓多鐸從側翼迂回。張承蔭腹背受敵,無心戀戰,趕忙退走。但後金軍緊追不舍,張承蔭說:“戰也死,不戰也死,不如跟他拚命,即便死了,我也是大明忠臣。”於是掉頭迎戰,後金軍不防他殺個回馬槍,許多人被殺。俄而一聲鼓響,後金軍萬箭齊發,箭如飛蝗,張承蔭死於亂箭之下。張承蔭是第一個與後金作戰戰死的總兵。


    此戰後努爾哈赤圍攻清河,守將鄒儲賢堅決抵抗,千名明軍炮兵用火炮殺傷後金軍,後金死千餘人。努爾哈赤令工兵手拿厚板擋著腦袋,冒著炮火,頂著箭雨,在城牆下挖牆根。城東北角被挖開大洞,後金軍攻入。鄒儲賢退守城南,李永芳在城下招降,鄒儲賢說:“你既然投奔了後金,那麽我們之間就沒有朋友情義了。你快走吧,不然我就放箭了。”鄒儲賢最終戰死,明軍萬人陣亡。與此同時明朝的各路援軍或遭到攔截,或畏縮觀望,或中途撤退,或停滯不前,坐看清河失守。


    打下撫順和清河後,努爾哈赤將一名明軍俘虜割掉耳朵,讓他作為信使去報信,代替自己向明朝宣戰,他強硬表態:“如果明朝以為我沒理,可約定日期開打,十天半個月後都行,如果覺得我占理,那麽可以向我交納布帛,息事寧人。”此時的明朝統治者宛如一個坐在馬車裏的孩子,他手裏抓住拴在車內的兩條繩子,就以為他在駕馭車輛,而實際上明朝這個千瘡百孔的車輛早已在貪官的腐蝕下報廢,在這種情況下發動對後金的薩爾滸之戰,明朝的後果可想而知。


    撫清之戰後,努爾哈赤對群臣說:“人們都說神仙和佛是善良的,然仙佛雖善,而居心不善者,不能為也。必勤修善行,才能與之相合。君主奉天命治理國家,修明政教,舉世享太平之福,則一人有道,萬國安寧,比仙佛強多了。人皆知鬼魅之邪惡,然而鬼魅雖惡,遇到陽壽未盡之人也不能加害,必須陽壽已盡,才能被鬼魅加害。如果君主無道,導致盜賊蜂起,黎民有死亡之憂,是一人失德,禍及萬方,其惡甚於鬼魅。明萬曆帝罔念友邦,興兵構怨,皇天震怒,萬眾被殺,其害與鬼魅有何異?”努爾哈赤可謂完全顛倒黑白,明明是你發布七大恨後主動侵略大明的撫順和清河,卻說是萬曆興兵來打你,臉皮的確夠厚。


    當天,努爾哈赤還說:“從來國家之敗亡,不是財用不足,都是因為驕奢淫逸所致,夏桀、商紂王、秦始皇、隋煬帝、金國完顏亮,都是貪財好色,沉湎於酒,晝夜宴飲,不修國政,遂致身死國亡。”(《清太祖聖訓》)後世史家據此認為努爾哈赤對於中國曆史還是有一定了解的。


    而事實上,努爾哈赤對於中國曆史的了解遠出後人所想,天啟六年(1626年)正月時,努爾哈赤曾對各位貝勒說:


    上天養育萬物,公而無私,非者非,不以國大而庇之,是者是,不以國小而棄之。朕觀曆代帝王,最初都苦其心誌,勞其筋骨,備嚐艱辛,而後成大業。虞舜躬耕曆山,克盡孝行,遂聲聞於天而登帝位。漢高祖本來是泗縣亭長,奮力於行伍間,平定禍亂,遂有天下。金太祖服侍遼國天祚帝,差點被殺,卒能奮誌修身,收服渤海國,滅遼稱帝。明太祖父母雙亡,棲身佛寺,曆盡艱危,終成帝業。這些都是上天眷顧有德之人,不忍棄之。周宣王時,有童謠說:厭孤箕服,實亡周國。後來周幽王寵幸褒姒,紊亂國政,西周滅亡。秦始皇雄踞西陲,吞並海內,修長城防禦邊界,信方士訪求神仙,自稱一世二世至萬世,傳之無窮,乃恣意暴虐,二世而亡。宋徽宗招降納叛,構兵開釁,被金國擊敗,父子被俘,身死於外。金國完顏亮違背天常,荒淫無道,獲罪於天,最終被殺。元順帝不畏天威,不治國政,排斥賢能,信任奸佞,致使盜賊蜂起,國祚衰亡。這些都是天厭凶德,不因為國家強大而庇護之。現在明朝君臣自恃強大,蔑視上帝(按:努爾哈赤並不信天主教哦),任意生殺,妄啟邊釁,助葉赫部侵略我疆土,毀壞我房屋,搶奪我莊稼,肆虐無已。朕觀古今典籍,國雖大,而曆數將終,則君臣庸暗,綱紀倒持,最終滅亡。國雖小,而運祚方興,則民物繁盛,寢以昌熾。總之這些都是因為天命。現在明朝災異屢見,君臣不務修省,終必遭天罰。縱然國大兵強,豈足以憑恃?一個人能引咎修德是上策,文過飾非則是下策。後世子孫宜法前代之所以得,鑒前代之所以失,遷善改過,上合天心,則可以永享國祚!


    從周朝說到自己的對手明朝,由此可見努爾哈赤深厚的中國曆史功底和漢文化造詣,這絕不是一個北方普通“蠻夷”所能達到的。但是明朝在撫清之戰敗後,才拿努爾哈赤當事兒,才剛知道重視這個可怕的對手。萬曆四十七年(1619年),萬曆皇帝派杜鬆、馬林、劉綎、李如柏兵分四路,共十二萬大軍(此外還有葉赫部和朝鮮各一萬多人助戰),號稱四十七萬大軍,圍剿努爾哈赤。出兵祭旗時那頭牛可能是牛魔王下凡,刀捅了三次才把牛捅死,誓師大會上大將劉招孫騎馬舞槊,因槊柄腐朽,槊頭一下子飛了出去。


    誓師大會上出了這樣的問題,對於軍心士氣自然是有極大打擊,其實對於這種事,關鍵在於因勢利導,誓師大會上出問題是常事,比如武王伐紂的誓師大會,遇到大風把旗杆折為三截,正在軍心浮動之時,薑子牙說:“這是天洗兵,幫我們衝掉濁氣。旗杆折為三段是啟示我們兵分三路。”結果周軍士氣大振,兵分三路攻滅紂王。


    如果我是楊鎬,一定會說:牛被捅了三次才死預示著我軍要跟努爾哈赤經過三次戰役才能徹底殲滅他,槊頭飛出去預示著我們在剿滅努爾哈赤的戰鬥中努爾哈赤的人頭就會像這個槊頭一樣飛出去。這樣一說,自然會士氣大振。看來作為主帥,隨機應變的口才也很重要。


    萬曆對於楊鎬的任用可謂所托非人,楊鎬在抗倭援朝戰爭中曾被日本人打得大敗,臨陣脫逃,可是他卻謊稱勝利而上奏。後來在遼東當官時他亂殺邊民來冒功,被禦史參奏後革職,而此番萬曆皇帝居然讓他當兵部尚書、遼東經略,賜給他尚方寶劍,真不知萬曆皇帝怎麽想的。有人會說,萬曆皇帝昏庸無能,自然是所托非人,但在曆史上萬曆皇帝其實被人誤解很大,他堪稱一代英主,絕非昏君,這個問題後麵我們會說到。


    楊鎬在出征前將自己的出征時間、地點、進攻方向寫成一封信,並托人送給努爾哈赤。因為在楊鎬看來天朝大軍打努爾哈赤是沒問題的,所以來了個光明正大。


    努爾哈赤的兵力雖然隻有明軍的一半,但他知道明朝的虛弱,他想戲弄下楊鎬,便派人與明朝議和,他的議和條件很是奇葩,隻要明朝給自己三千兩白銀、三百兩黃金、三千匹綢緞,自己就不跟明朝打。楊鎬一看,我兵力是你的兩倍,我還要給你錢,你當我傻?於是大軍繼續挺進,直搗努爾哈赤首都赫圖阿拉。


    得知敵軍情況後努爾哈赤有四種方案選擇:


    (一)堅壁清野,隱藏主力。


    (二)負隅頑抗,死守硬拚。


    (三)分路抵禦,各自為戰。


    (四)集中兵力,各個擊破。


    努爾哈赤經過仔細權衡,決定用第四套方案,他說:“任爾幾路來,我自一路去。”


    那麽努爾哈赤是怎麽對四路明軍各個擊破的呢?咱們一個個看。


    先看西路,即撫順路。杜鬆是此路總指揮。他是一員虎將,經常進攻蒙古,前後百戰,每戰必勝。蒙古人被他打怕了,聽說明朝太師最大,就叫他杜太師(明朝生前就是太師的隻有張居正)。雖然如此,但他氣量狹小,比如他曾跟人吵架,一氣之下當了和尚,後來還俗,接著打仗。後來他吃了敗仗,竟然要自殺,好歹被人攔住了,可他感覺沒消氣,一賭氣燒了軍需庫,因此被罷官。此次重新啟用他,是戴罪立功。


    他一心想生擒努爾哈赤,因此盡管此時正下大雪,他因立功心切,令士兵冒雪前進,到了渾河,就是努爾哈赤想當年率四個人擊敗八百名敵軍的地方,杜鬆脫了衣服,赤膊渡河,眾將請他披甲,他說:“披著鎧甲殺敵不是爺們。我從參軍到現在,都不知道鎧甲有多重。”於是他率軍渡河,與此同時努爾哈赤在渾河上遊使河水決堤,河水暴漲,許多士兵溺死。龔念遂所部的輜重營因渡河困難,留在河對岸,杜鬆率軍到了對岸,見有小股後金軍,毫不猶豫地將其擊敗,後金軍逃進山穀,他怕有埋伏,禁止追趕。這個山穀就是薩爾滸山穀(今遼寧撫順東大夥房水庫附近)。


    杜鬆留一部駐守此地,自己率一部進攻薩爾滸山旁邊的界藩城。努爾哈赤見狀,就派長子代善率軍守界藩城,自己親率四萬五千人進攻穀口的明軍。兩軍相遇後立即開戰,霎時陰雲密布,天昏地暗,咫尺不辨人影。明軍點起火把作戰,由於平時疏於訓練,許多箭鏃射在柳樹上,而後金軍見明軍點著火把,在黑暗中更為好認,於是一枚枚箭鏃射向明軍,明軍死傷慘重。後金軍乘勢衝鋒,刀砍斧剁,如同切菜砍瓜一樣殺得明軍七零八落。


    激戰中,努爾哈赤之子皇太極異常顯眼,時而揮刀亂砍,時而盤馬彎弓,連斬數人,明軍弓箭手瞄準皇太極射去,可皇太極盤腿跨蹬,在馬背上一倒,回首射出旋身箭,把射他的弓箭手射死。隨後他掄起戰刀,虎虎生風,飛蛇似的箭鏃還沒近身,他早已左撥右撩把箭鏃撥落在地,掉在地上的箭鏃如秋天的高粱地,然而就是無法傷到皇太極。


    就在努爾哈赤與薩爾滸山穀前的明軍激戰時,杜鬆趕到距界藩城不遠的吉林崖,在此安營紮寨。杜鬆大營戰車環列,挖塹壕樹柵欄,外麵擺放火器,後金軍鋪天蓋地而來,明軍於是施放火器,震耳欲聾的巨炮和火銃將後金先鋒部隊炸得血肉橫飛,仰攻的後金軍處於不利的地勢,此時杜鬆忽聽見身後殺聲突起,原來是代善率軍殺來。杜鬆急令後隊改前隊,與敵混戰。雙方不分勝負,殺得野草瑟縮、萬木染紅。此時界藩城內的後金軍也殺出,杜鬆忙令前隊再改為後隊迎敵。正在你死我活的拚殺時,森林中又衝出一支人馬進攻杜鬆。杜鬆已腹背受敵,哪裏禁得住三麵夾攻。隻見一支暗箭飛來,直中杜鬆心髒,他應聲墜馬而死。主帥已亡,明軍更加混亂。很快,衝上來的後金騎兵便以淩厲的攻勢控製了吉林崖山頭,鐵甲騎兵趁勢衝入明軍戰陣,像一把利刃插入明軍心髒,頓時萬馬奔騰,嘶鳴鼎沸,明軍如波開浪裂,在馳突縱橫的八旗鐵騎下被殺得七零八落。努爾哈赤發揮了騎兵作戰的全部優勢,幾乎在瞬間便使明軍大營留下了漫山遍野的屍體。


    戰後,努爾哈赤趕來,立馬山下,在凜冽的寒風中揮刀呼叫,他自己也為這排山倒海的陣勢激動起來。


    西路軍全軍覆沒。那麽這第三支部隊是哪來的呢?原來是努爾哈赤幹掉山穀的明軍後派來的。乾隆這樣說此次戰鬥:“我軍縱橫馳突,無不一當百,遂大破其眾,(明軍)橫屍亙山野,血流成渠,其旗幟器械及世祖死者,蔽渾河而下,如流澌焉。”


    西路完了,下麵輪到北路,也就是開原路了。北路指揮官是馬林,他的父親是馬芳,這個人很厲害,厲害到他的兒子馬林本來是文人,卻當上了總兵。至於馬林的作戰水平,想必你已清楚,他打仗不行,但懂文學,能寫詩,寫得一手好字。聽說杜鬆的下場後,馬林把軍隊一分為二,他自己駐守尚間崖,潘宗顏駐守斐芬山,他用戰車圍起來挖了戰壕,還有杜鬆的那個輜重營,統帥是龔念遂,三個營構成品字形。


    努爾哈赤盡管兵力是馬林的三倍,但還是集中兵力先幹龔念遂營。努爾哈赤率一千精騎,從龔念遂所部薄弱的一隅衝出一個缺口,隨後後金軍像潮水般湧入,全殲敵軍。努爾哈赤在殲滅龔念遂所部後,一刻不停,繼續進攻馬林本部,明軍發鳥槍、放巨炮迎戰,後金軍冒著明軍的炮火猛衝,屍體堆積如山,接著兩軍混戰廝殺,衝殺聲和慘叫聲組成了悲壯的交響曲。不久,明軍火藥用完,該後金軍發飆了,後金軍很快控製了明軍陣地,他們的刀架在明軍的脖子上了。後金軍騎兵馳騁,利刃飛舞。正在激戰之際,馬林見勢不妙,臨陣脫逃,他的兩個兒子死於亂軍之中,群龍無首的明軍更加混亂,死屍堆滿了山穀,該部覆沒。努爾哈赤隨後把潘宗顏所部一鍋端了,北路軍全軍覆沒。


    北路完了,該東路了,也就是寬甸路。東路主將是劉,他參加過抗倭援朝戰爭和平定播州之亂,萬曆三大征打了兩個。他善用刀,他的刀一百二十斤,他能單手舉起一張擺滿了酒菜碗筷的柏木八仙桌,在大廳中繞行三圈。此外他還精於騎射。先說射,一次他讓人在板上用墨亂點,他能在遠處用弓箭將所有墨點處射中,再說騎,他讓人牽來幾十匹馬,他一嗓子喊下去馬都過來了,又一嗓子喊下去馬都退了。不光如此,他還能喝,每次臨陣都要喝酒一鬥多,興奮自己的神經。


    看起來劉是個猛人,然而他卻缺乏一個大將最需要的品質——穩重。我始終認為穩重是一個人走向成功的最可貴品質,隻有穩重才能對事務的把握恰到好處,而之所以能恰到好處地把握,則因為有充分的準備,自己胸有成竹。單純有才智的人未必能成功,而穩重則是什麽時候用自己的才智,如何用自己的才智的問題。中國人對年輕人的最高評價就是少年老成,所謂老成,就是穩重。中國話裏的“老練”、“老實”、“老馬識途”、“老驥伏櫪”,與“老”有關的詞匯幾乎都是褒義的,換句話說,中國文化最看重的就是穩重。


    此時杜鬆、馬林全軍覆沒,在對另外兩路情況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劉居然率軍出發了,這豈是一個穩重的軍事家所為?劉率領他的連大炮都沒有的隊伍繼續前進,此時糧食也吃完了。他在無奈地率軍前行時,一個努爾哈赤派來的假冒杜鬆所部的使者來了,使者傳達杜鬆命令,讓劉與他會合。劉說:“我是總兵,杜鬆也是總兵,他憑什麽命令我?”


    假使者說:“我們主帥因為事情急才這麽做。”


    “那為什麽不點烽火呢?”


    “邊塞之地點烽火不便,不如我騎馬來更快。”


    劉這才相信,於是率軍與杜鬆會合,走著走著,見山上有一軍龍旗飄揚,他想這不是努爾哈赤嗎?當即橫刀躍馬殺上山來,努爾哈赤派兵迎戰。在劉綎的刀下許多後金軍身首異處,劉想仰攻費勁,不如誘敵至山下,於是率軍下山。後金軍也追下來,殺得難解難分,雙方都有些疲倦,隻有劉越戰越勇,雖兩臂受傷,仍毫無懼色。


    忽然一支手舉火把的部隊的到來打破了僵局,劉從火光中望去,見一杆大旗“杜”,大喜,說:“杜鬆來了,是天助我滅後金了。”話未畢,一將已到馬前,頭戴金盔,身穿鐵甲,正是明將,隻是劉不認識,劉剛要問對方是誰,來將問:“您是劉嗎?”


    “是。”劉話音未落,來將手起刀落,削掉劉半邊臉,砍死劉。原來是代善全殲杜鬆軍後,得了許多盔甲,他教軍士改扮明軍,殺劉的人就是代善。劉死後,他那些手執竹矛、身披藤甲的步兵被後金鐵騎殺得片甲不留,屍體綿延數十裏。乾隆四十三年(1778年),蔡濟恭在《鬆山杏山之間京觀累累,追憶劉都督富車戰亡不禁長城一壞,胡馬飲江之歎,慨然有作》中,豪氣幹雲地表達了劉綎殉國的哀思:


    我有三尺芙蓉劍,我有百斛葡萄酒。劍以出匣擊大荒,酒以停車灑叢莽。劉公壯略安東土,亂殺倭寇如殺狗。天半麒麟為公起,肘後都督金印綬。建酋雖驍一胡雛,泰山壓卵何有乎?天不祚明公戰死,官軍血流邊草塗。公在兩間為鬼雄,鞭霆駕風懾群胡。至今京觀屹相望,冤氣矗天天為癭。安知不有東征士,同葬此中啾啾呼。如今未暇為爾悲,茫茫桑海悲黃圖。倚劍酹酒一悲歌,回風吹塵暗平蕪。


    劉這一路被殲滅後,後金兵乘勝而前,殺至富察甸,遇到康應幹部明軍幾千以及一萬多朝鮮軍。後金軍很快殺盡了數千明軍。朝鮮統帥薑弘立見勢不妙,在關鍵時刻一咬牙,一跺腳,一捶胸,一頓足,最終決定向後金投降。二十七年前朝鮮即將亡國時大明全力相援,而今朝鮮軍見死不救反而向後金投降,人格卑下,由此可見一斑。朝鮮軍隊投降後金後,還把戰敗後與大部隊失散的數百明軍盡數交與後金軍隊,真是缺德帶冒煙的。明軍遊擊將軍喬一琦血戰三天三夜,剛剛在朝鮮軍營吃碗冷麵,就被朝鮮軍以刀相逼,喝令他出營向後金軍投降。喬一琦大叫一聲,躍身投崖而死,為國盡忠。努爾哈赤很鄙視朝鮮人的做法,他把這一萬多朝鮮士兵發放到各旗為奴隸,最終隻有不到三千人逃回朝鮮,其餘都被後金殺掉或者虐待至死,也算是惡有惡報。


    最後該南路了,也就是清河路。指揮官李如柏,他的妾是努爾哈赤的弟弟舒爾哈齊的女兒,他是名將李成梁的兒子,但水平最低,你要說他不會打仗,比較冤枉,你要說他會打,比較扯淡。他是個縱情聲色,飲酒無度,怯懦愚蠢的家夥。他領兵出虎欄關時聽見螺聲,山穀響應,木葉震動,仿佛有千軍萬馬殺來。李如柏忙下令撤軍,士兵也以為後金軍殺來,各自逃生,互相踐踏,死了一千多人。其實山上沒有敵軍,隻有後金偵察兵二十人,他們見明軍出關,就通過螺聲告訴努爾哈赤,偏偏這個沒用的李如柏上了他的當。至此四路明軍一個不剩。隨著後金軍的完勝,他們的強大表現足以向當時的整個世界證明,他們是當時世界最強大的騎兵,最強大的陸軍。


    薩爾滸之戰中幾乎每一場戰鬥明軍都是以鳥銃、火炮對著後金軍狂轟。但那時的火器威力還不夠,後金軍總能冒死往前衝,快速殺至明軍陣前,一直想著用大炮把後金軍炸死的明軍壓根兒對於能衝到眼前的後金鐵騎沒有心理準備,心理防線一被突破,被幹掉就是在所難免了。隨著八旗的世襲罔替,到了康熙平定三藩之亂時,滿族騎兵就已經喪失了冒著敵人的炮火衝鋒的勇氣,而屬於大清的蒙古騎兵依舊有這股血性,第二次鴉片戰爭時的八裏橋之戰,僧格林沁的蒙古馬隊就是這樣,三萬蒙古騎兵衝向六千英法聯軍,英法聯軍用米涅式步槍和恩菲爾德步槍將三萬蒙古騎兵打得死了一萬五千人,而英法聯軍隻死了四個人。假如薩爾滸之戰時明軍的火炮和火槍能有米涅式步槍和恩菲爾德步槍的一半火力,後金早已成為曆史名詞,努爾哈赤則跟突厥、柔然等犯邊的部落酋長曆史地位相同,至於什麽康乾盛世則壓根兒不會發生。


    薩爾滸之戰明軍之所以慘敗,與盔甲也有關,明軍的披甲由藤、皮革或荒鐵所製,朝鮮援兵的披甲則是紙做的(現在他們閱兵時的導彈也是用紙做的),少數是用柳條做的。而八旗軍幾乎人人都披精鐵製成的鎧甲,他們的鎧甲除護住胸部和背部外,連頭、手臂和腳,都被層層防護,甚至連戰馬也披甲。由於其甲胄非常堅硬,除非用強弓,否則百步之外根本無法洞穿。這也是為什麽八旗軍在戰爭中很難被明軍殺死的原因。


    人難以超越時代,既然武器和盔甲都不夠強大,那麽就應該在戰法上改進。薩爾滸之戰失敗的重要原因,在於明朝濫用分進合擊。分進合擊是不能隨便用的,得把以下七點考慮周全,才能使用:


    (一)地形因素製約部隊機動能力,在“分進”時要與友鄰部隊保持聯係,如果各“分進”隊伍消息不暢通,就會出現薩爾滸之戰的後果。與此同時,作為統帥,應盡量讓部隊在地形平坦交通便利之地上“分進”。


    (二)不單純用人數衡量分進合擊的勝利概率,而應根據自己“分進”的每一隊在沒“合擊”前遇到一股敵人後的勝算來判斷勝利概率,決定是否用分進合擊。


    (三)從理論上講,分兵會造成一路或幾路弱勢,隻有當各軍會合時弱勢才會小,所以要讓部隊提高機動性,快速進軍,縮短“分進”時間,為此最佳辦法就是加大騎兵比例。


    (四)分兵不是均分,如此戰明軍均分四路兵力,結果在任何一路都處於絕對弱勢。


    (五)分進合擊,重在合擊,要精確計算各部隊行進所需時間,然後精確安排各路人馬出擊時間。


    (六)明確各部任務。統帥要做的不是在地圖上畫個圈,然後說你去打吧,而應明確在多長時間行軍多遠距離,占領什麽地方,需要注意什麽,遇到敵人應追擊還是就地防禦。


    (七)必須考慮行軍時與友鄰部隊保持聯係,這樣的話在友鄰部隊遭攻擊時就可去進攻敵人的縱深,來他個圍魏救趙,友鄰部隊脫離險境,自己也能立戰功。這些明軍一個都不考慮,不敗才怪!


    此戰明軍損失慘重,軍官310人殉國,士兵45870人殉國。大明的國威也受到極大挑戰,這是明清曆史的轉折點。此戰後明與後金攻守易勢,明由進攻轉為防守,後金由防守轉為進攻。努爾哈赤在戰後放聲大笑,他說:“大明皇帝以二十萬軍隊,號稱四十萬,兵分四路來戰,蒙古、朝鮮各國聽到此戰我軍的勝利,如果他們以為是我們兵分四路來滅明軍,那麽一定會說我們兵多將廣。如果以為我們就是以一支部隊分四次揍明朝,那麽一定會說我們兵強馬壯。總而言之,勝報聞於四方,沒有不說我們強大的!”


    乾隆說此戰使“明之國勢益削,我之武烈益揚,遂乃克遼東,取沈陽,王基開,帝業定”。嘉慶在來到自己祖先鏖戰的薩爾滸後賦詩一首:“開基創業自興京,廿萬明師一鼓平。心膂股肱克大敵,父兄子弟肇皇清。據崖設伏選精騎,列陣飛馳盡勁兵。瞬間崖頭方破隊,斐勞山畔複摧營。八旗赫濯雷霆迅,四路奔逃風鶴驚。”


    由於此番葉赫部出兵幫助明朝打自己,明朝大軍撤退後,努爾哈赤率大軍,集中力量進攻葉赫。努爾哈赤立下誓言:“不克葉赫,誓不回師!”


    葉赫部兩大貝勒金台石、布揚古分別固守東、西二城。努爾哈赤命後金軍掘地為穴,挖空底下後葉赫部兩座城池的城牆倒塌,後金軍攻入城中。金台石自焚而死。布揚古見東城已破,孤城無援,在得到努爾哈赤降後不殺的保證後,便出降。努爾哈赤為防止葉赫東山再起,就殺了布揚古,葉赫部遂告滅亡。至此努爾哈赤徹底統一女真,統一東北,吉林、遼寧東北部、黑龍江、俄羅斯遠東地區盡數成為努爾哈赤的地盤。


    葉赫部首領布揚古臨死前曾對天發誓:“我葉赫那拉就算隻剩下一個女人,也要滅建州女真。”二百四十年後,葉赫部的女子葉赫那拉·杏貞垂簾聽政,主宰清國四十八年,死後諡號“孝欽慈禧端佑康頤昭豫莊誠壽恭欽獻崇熙配天興聖顯皇後”,這是中國古代最長的皇後諡號,簡稱“慈禧太後”。慈禧死後三年,清朝滅亡,主流說法認為慈禧執政無能最終導致近代中國喪權辱國,清國滅亡,真是因為慈禧嗎?這將是本書最後一卷要交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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