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匈帝國軍隊在加利西亞境內屢吃敗仗,還倉皇後撤幾乎退到喀爾巴阡山脈,令德國人驚得目瞪口呆。在西部戰線的德軍總司令部,奧地利軍事聯絡官指出,康拉德迅速而無能的戰敗,終於引起德國注意:“他們始終認為對俄之戰是‘我們的事’,但我們兵敗倫貝格和撤離加利西亞,突然使東邊的戰爭變得對他們和對我們一樣重要。”這時德國人和奧地利人一樣深切感受到俄羅斯蒸汽壓路機令人戰栗的逼近聲。馬恩河邊遭擊退之後,毛奇已被撤職,代以埃裏希·馮·法爾肯海因將軍。法爾肯海因指出了誰都看得出的一個道理:俄軍若穿過喀爾巴阡山脈,將“使整個戰局完蛋”,使西裏西亞(德國重要的工業區)被俄軍包圍,使俄軍直搗匈牙利心髒。[1]


    戰爭才打了一個月,維也納似乎就快垮掉。波蒂奧雷克兩次兵敗塞爾維亞,康拉德三次攻勢(分別在克拉希尼克、科馬魯夫、倫貝格)全遭擊潰,他的部隊被一路逼退到克拉科夫。康拉德的四個集團軍,戰死者多到掩埋隊應付不了,不得不把屍體堆成像柴堆一般,任其腫脹、腐爛、爆開。[2]光是在加利西亞,哈布斯堡軍隊就死十萬人,傷二十二萬人,十二萬人被俘,還失去兩百一十六門炮和數千個火車車廂、火車頭。[3]加上波蒂奧雷克部的八萬一千人傷亡,全軍少掉一半兵力,離垮掉已是一線之隔。奧匈帝國已開始征召四十多歲男子,送去填補驚人傷亡所造成的兵力減損。[4]八月戰事的幸存者,擠在東部火車站,想免費搭上載運傷病者的列車返鄉,而新來的兵走下火車,許多人穿著來自維多利亞時代的俗豔的剩餘軍服,沒有步槍、鏟子、毯子或醫療用品,許多人連槍都沒射擊過,更別提打過仗。在戰前奧地利軍隊最強盛的時代,法國人就說該軍隊“落後西方兩或三代”,這時看來落後更多。[5]


    根據施裏芬計劃,德國承諾於開戰六個星期後調派大軍增援東部戰線,但目前看來無此跡象。德國總司令部因九月兵敗馬恩河邊感到難堪,打定主意對康拉德盡量不提這場敗仗,甚至未告之參謀總長毛奇已遭撤職,代之以法爾肯海因之事。法爾肯海因獲任命一個星期後,康拉德仍在寫信、發電報給毛奇。[6]


    毛奇、法爾肯海因……誰當德國參謀總長,對康拉德來說沒差別。他把奧地利大敗怪在他們兩人頭上。他把德軍未能和他協力攻進波蘭,歸咎於德皇威廉二世想保護他在東普魯士的“種馬場和獵屋”,而沒有歸咎於德軍在法國、比利時投入龐大兵力作戰。康拉德於八月上旬就知道,德國人在法國投入七個集團軍,在東線不會也采取攻勢,但仍裝出遭出賣的樣子。要替自己的出師不利脫罪,這似乎是最好的辦法。他愈來愈把自己視為無辜的代罪羔羊。明明與有夫之婦愛得如膠似漆,但他仍哭訴自己的寂寞:“我沒有家,沒有女人,往後的日子誰來陪我?”駐新桑德茨奧匈帝國總司令部的德國武官報告,康拉德已“對他的軍隊完全失去信心”。[7]他甚至提議甩開盟國單獨媾和。康拉德致函外長貝希托爾德:“奧匈帝國為何要流沒必要的血?”[8]


    九月十四日接替毛奇之位的五十三歲埃裏希·馮·法爾肯海因將軍,聽到康拉德的抱怨大為驚奇。開戰後六個月,德國死傷將近兩百萬。自負的普魯士-德意誌軍隊愈來愈像支駁雜的人民軍隊,因為已把後備部隊和第三級部隊(譯按ndsturm,由四十至六十一歲男子組成的部隊)叫到前線,替補劇增的人員傷亡。職業軍官和士官已全數陣亡。德軍步兵連由下士指揮。退休將軍,包括保羅·馮·興登堡和萊姆斯·馮·沃伊爾施(remus von woyrsch),被叫回軍中,應付新挑戰。[9]法國在馬恩河邊頂住德軍攻勢,意味著西線的戰事到了十月還不會結束。德國人將無法如毛奇於一九一四年五月在卡爾斯巴德向康拉德所承諾的,抽調“壓倒性兵力”到東部戰線;塞納-馬恩省河畔的勝利將無法開啟布格河邊的勝利。反倒正如奧地利某外交官所寫的:“俄國在兵力上的龐大優勢,已成為決定這場戰爭走向的最大因素。”[10]


    鑒於哈布斯堡軍隊垮掉,德國將不得不派兵前往東部戰線。德、奧同盟關係,禁不住柏林、維也納在首要目標上的衝突拉扯,已開始崩解。奧匈帝國新任駐柏林大使戈特弗裏德·馮·霍倫赫親王,對此一矛盾衝突有簡單扼要的說明:“貝特曼·霍爾維格如今說德國的首要目標是‘確保德國的未來’;對我們來說,‘安穩的未來’這原則同樣適用,但隻有透過擊敗俄國才能達成,而德國的未來主要取決於擊敗法國和英國。”[11]奧地利人擔心德國人被“歇斯底裏的仇英心理”所蒙蔽,可能在東邊的要命“權力失衡”得到矯正之前,就急著欲與俄國個別媾和。


    維也納認為柏林可能拿奧地利領土換取德國人在比利時、法國想取得的領土。因此,霍倫赫把他的外交任務稱作在柏林“營造某種思想傾向”,讓德國人認為可“借由在東邊的徹底勝利,借由徹底消滅俄國,保障德國的未來”。[12]那不是柏林的思想傾向,但德國人的確認識到,除了攻入波蘭、恢複奧地利信心、擊退俄國大軍,幾乎無別的路可走。如果堅守克拉科夫與喀爾巴阡山脈之間狹長地帶的奧軍被趕到山脈另一邊,俄軍乘勝追擊進入匈牙利,那麽德國的西裏西亞將受到側翼包抄,很可能會不保。德國也將失去其唯一的歐洲盟邦,使柏林沒有奧軍,乃至沒有“同盟”這個遮羞布來掩飾其龐然野心。九月中旬,德皇和其將領同意,“直接援助奧地利,乃是現今政治上所必需”。[13]


    德國人打算借由入侵俄國來救奧時,俄國人正打算入侵德國來救法。法國大使莫裏斯·帕萊奧洛格(maurice paléologue)在沙皇、蘇霍姆利諾夫和尼古拉大公之間奔走,哀歎俄國把重心放在奧匈帝國,提醒俄國人“擊敗奧地利的最穩妥辦法乃是擊敗德國”。蘇霍姆利諾夫表示,他的軍隊在坦嫩貝格試圖擊敗德國時損失十一萬人,帕萊奧洛格反駁道,得再接再厲且得盡快。法國已在與德國的頭幾場仗中損失五十萬人,快撐不下去。[14]


    經過九月底幾場氣氛火爆的商談,尼古拉大公終於同意隻要解決掉奧地利人,就立即發兵攻打柏林,但沙皇尼古拉二世推翻他堂叔的意見,堅持立即攻德。對奧地利來說這是個好消息,對德國人來說則是噩耗。尼古拉大公從加利西亞調走十二個軍,增援八個滿編的集團軍(三個在中間,兩側各有兩個,還有一個在東普魯士)。他要擊退德軍的任何進攻,執行英法自八月就一直要求的救援行動:俄國兩百萬大軍取道西裏西亞攻向柏林。大公的參謀長尼古拉·亞努什克維奇(niki yanushkevich)下令“準備進攻,最大兵力的進攻,以深入德國為目標,從維斯瓦河中遊進到奧得河上遊”。這當然是說來容易做來難;戰前俄國一直奉行不在華沙以西建造堅實公路和鐵路的政策,以放慢德國入侵俄國的腳步。從未想到俄若要入侵德,這政策會有何影響。[15]


    雖然鑒於德國隻有七個軍來對付變得日益龐大的俄國大軍,但德國人未呆呆等待尼古拉大公攻打柏林。德國的道路質量好,最起碼遠至波蘭都很好。興登堡和其參謀長魯登道夫打算發動一場晚秋戰役,橫越納雷夫(narew)河,攻向華沙,打亂、擊退俄軍。先前靠著坦嫩貝格之役,德國保住東普魯士,此刻,興登堡則想在波蘭炮製類似的決定性戰果。這一戰果將為德國戰略的調整——采取東邊部署,而非法爾肯海因仍在執行且看來無效的西邊部署——提供有力理由。法爾肯海因延續毛奇(與施裏芬)的法國優先策略,興登堡則想走俄國優先路線,想利用沙俄帝國無可救藥的無能來解決這心腹大患。但由於俄國已完成動員且康拉德敗退而非進逼,興登堡的華沙作戰行動並非萬無一失。沒有奧軍在南邊配合夾攻,德軍將得獨力打破俄國已完整動員的軍力。


    德軍東線指揮官興登堡和魯登道夫執行自認為對的構想,展現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作風(此後直至戰爭結束,他們一直維持這作風)。法爾肯海因正準備在法蘭德斯攻打英軍,希望一舉將其擊倒;對於東線戰事,他希望興登堡隻要將德軍移往克拉科夫以增強康拉德戰鬥力,並采取守勢穩住東部戰線即可,但興登堡選擇進攻。他和魯登道夫主張,攻勢作戰將威脅俄軍側翼和後方,比起在西裏西亞或加利西亞四平八穩的部署,這樣能為康拉德卸除更多的壓力。


    換句話說,在東邊,興登堡欲攻下華沙,就和法爾肯海因在西邊欲攻下加萊一樣堅決。華沙這個八十萬人的城市,有兵營、醫院、軍火庫、一字排開的數座現代堡壘,是俄國第三大城,波蘭的鐵路運輸中樞,俄軍司令部理所當然的設置地點。失去波蘭將使俄國人不得不將其戰線整個往後退,把總司令部遷到維爾納(vilna)或比亞韋斯托克(bialystok)之類的邊陲地方。加萊會是征服英國的跳板,華沙則會是攻進俄國的跳板。[16]


    康拉德被夾在維斯瓦河與喀爾巴阡山脈之間,把自己困在死角。他運氣好,倉皇撤退時退得夠遠夠快,超出俄軍的補給範圍,因而未遭俄軍消滅。誠如丘吉爾後來所說的,“在西邊,軍隊太大,超乎地方所能容納;在東邊,地方則太大,讓軍隊疲於奔命”。[17]有位俄國軍官指出,奧軍和俄軍行軍速度極快——奧軍退,俄軍在後麵追——因而俄國的補給隊花了很長時間才得以趕上;有幾天,他所屬的部隊從破曉走到晚上十點,中間完全沒東西吃。即使食物送達——一些軍用麵包、一頭殺掉的牛——他也難以入口:“我已經吃素;他們殺了這些牛給我們吃;腸子、牛鞭、胃、眼珠子散落一地,幾灘變黑的牛血,有時聲嘶力竭大叫的牛會跑過你身旁,喉嚨已被劃開,然後倒在你旁邊,血汩汩流出,四肢朝空中亂踢。”[18]


    魯登道夫的盤算是趁著俄軍麵臨這些難題時抓住機會打敗俄國。正忙於抽調德國第八集團軍部分兵力以在布雷斯勞(breu,波蘭語稱弗羅茨瓦夫/wrow)創建第九集團軍的魯登道夫,請康拉德撥出丹克爾的第一集團軍投入這一重啟的攻勢。康拉德猶豫不決(把來自德國人的要求全視為對他個人之冒犯)時,興登堡提醒他,隻有進攻才能扭轉每個戰線日益不利的戰局:他在九月二十二日開導康拉德,“要取得更大的戰果,得通過包圍”,而非通過被動防禦。德國總司令部私底下鄙視奧地利的被動作風,馬克斯·霍夫曼(max hoffmann)上校在日記裏寫道:“這裏什麽都好,就隻有奧地利人例外。真希望這些畜生動起來!”[19]


    這一次,這些畜生倒是願意動起來。康拉德分析這是他將俄國人包圍在波蘭突出部的最後機會。有了德軍助一臂之力,柏林和維也納將在東邊集結將近八十個師對付俄國的五十八個師。俄軍苦於組織問題且需分兵波羅的海和黑海沿岸,需分兵高加索打土耳其人,在一九一六年中期之前,在東部戰線都無法取得兵力上的壓倒性優勢。施裏芬計劃的提倡者之所以認為此計劃大有可為,就是因為俄國有這一反應遲緩的現象。俄國人在八、九月的戰鬥中也失去數千名中下級軍官和士官;這時得找新血遞補他們的空缺,而這些新血缺乏經驗和訓練。[20]換句話說,奧匈帝國仍有機會打贏東線戰爭,如果它與德軍協同作戰,且行動快速果斷的話。


    康拉德匆匆湊集他僅存還完好無缺的戰鬥力(“最後的士兵、最後的火炮、最後的機槍”)。他很難得地不誇大其實;步槍一年產量隻有十五萬支,這個君主國就快無槍可用,而且許多士兵把槍拱手讓給俄國人或塞爾維亞人。野戰炮兵團發現兵比炮多,因為已有太多加農炮丟給了俄國人。[21]


    康拉德自然而然認為東線德奧聯軍該由他,而非由興登堡,總綰兵符。康拉德向博爾弗拉斯發火,“為什麽德國第九集團軍向其設於梅濟耶爾(mézières)的總部報告,而非向我報告?”曾讚成與德國人合作的康拉德,這時極為反感被拉到北邊:“為何要我們放棄桑河邊的作戰行動,去幫華沙的德國人?”但這時博爾弗拉斯非常樂於讓康拉德聽命於興登堡,甚至樂於以全新的總司令部取代康拉德:或許以弗裏德裏希大公為總司令,以魯登道夫為其大權獨攬的參謀長。[22]


    魯登道夫,一如興登堡,是個厲害角色。魯登道夫把第八集團軍的兵力縮減為隻剩兩個軍,借此得以組建第九集團軍,這個新集團軍有四個軍、一個預備師、一個駐於西裏西亞卡托維茲(kattowitz,波蘭語稱卡托維采/kattowice)周邊的騎兵師。戰前,魯登道夫就以德軍參謀總部內作風無情的部門主管形象為人所知,承接下毛奇許多工作,且對陸軍部長法爾肯海因沒怎麽放在眼裏。法爾肯海因與魯登道夫為兩個不同派係的代表,前者所代表的派係較後者溫和、講理。[23]這時,魯登道夫的行動目標,與德皇、法爾肯海因設於法國的陸軍總司令部(oberste heeresleitung,簡稱ohl)背道而馳。陸軍總司令部希望東線隻要守住即可,西線則全力出擊;法爾肯海因認為,過早將兵力抽調到東線,必會使他在西線吃敗仗。為此,興登堡不得不打電報給德皇,以辭職為要挾,借此索得較不受法爾肯海因節製的自主權(和更多兵力)。


    興登堡這時身為一級上將,地位形同陸軍元帥,不可能任人指揮來指揮去。東部戰線“神奇三角”(康拉德、魯登道夫、法爾肯海因)所做的每個決定,都有政治角力牽扯其中,這令康拉德非常惱火。馬克斯·霍夫曼上校指出這一緊張關係:“仔細審視大人物(他們彼此關係的惡劣、目標的矛盾)時,得時時記住,在另一邊的法國人、英國人、俄國人之間情況還更糟,否則很有可能惶惶不安。”[24]


    在俄國這一邊,情況的確更糟。以有所遲疑而緩慢的步伐拿下倫貝格後,魯斯基已被賞以西北方麵軍司令官之職,原司令官日林斯基則因坦嫩貝格之役和馬祖裏湖區之役戰敗遭撤職。但魯斯基未把矛頭指向興登堡,反倒指向他在西南方麵軍時的舊長官伊萬諾夫。伊萬諾夫想趁奧軍崩解之機繼續挺進克拉科夫和布達佩斯。魯斯基猛踩刹車,堅持此時不該有任何進攻,堅持該糾集後備兵力,擊敗集結愈來愈多兵力、欲取道華沙攻入俄國內地的德軍。評估過自身不良的通信後,魯斯基甚至提議“戰略性撤退”到涅曼河(niemen river)。他還想過放棄華沙這個重要的公路中樞和戰略要地,退回科夫諾(kovno)。[25]


    如果魯斯基以安全堪慮撤退,伊萬諾夫也要跟著後撤,甚至要讓出倫貝格以保護其側翼。俄軍總司令部的後備兵力都已被蘇霍姆利諾夫分派出去,這時赫然發現自己幾乎無法向下貫徹命令,甚至無法像個“總司令部”那樣調動部隊。東普魯士牽製了俄國二十五個師,加利西亞牽製了三十個師,隻剩下三十個師可供執行沙皇和西方盟邦要求的中間攻勢。尼古拉大公“驚駭”於麾下諸將的悲觀和愛發牢騷,但要調動他們的話,他手上沒什麽工具。每個戰線的司令官都控製龐大的腹地和鐵路、火車,而且他們已懂得用無法辯駁的後勤難題,回絕總司令部要其配合行動的要求。最後是靠德國人才讓俄國人動起來。九月二十八日,德國奧古斯特·馮·馬肯森(august von mackensen)將軍的第九集團軍開始往維斯瓦河進發,行走的道路非常泥濘,獸拉車和士兵不得不走路兩旁的耕地才得以慢慢前進。軍官驚奇於波蘭城鎮“缺乏中產階級文化”,建築、陳列、街頭活動破落寒磣,誠如某德國人所說的,“和美國西部一樣嚇人”。[26]極力要求發動這一秋季攻勢的魯登道夫,沒料到這麽快情況就這麽糟。他說波蘭境內爛泥“及膝深”,即使在克拉科夫至華沙的大驛道上亦然。火炮和獸拉車下陷到車軸處,靠又濕又累的士兵拉才得以前進。軍官憶起一個世紀前拿破侖走這條路時的感想:“除了水、空氣、土、火,上帝還創造了第五元素:爛泥。”[27]


    一如拿破侖,德國人有宏大的計劃。在法國優先、俄國優先兩策略達不成折中方案的情況下,興登堡和魯登道夫準備在“將法國從大國之列除名”(霍夫曼語)之後,立即與俄國人打一場猛烈的“第二次戰爭”。在這場戰役中,興登堡帶了薩克森國王(德意誌帝國的一名親王)同行,以便在將俄國人趕出波蘭後,立即在華沙冊立他為“波蘭國王”。[28]德國第九集團軍行軍隊伍裏的哈裏·凱斯勒(harry kessler)中尉,思索勝利的到來:俄國會落敗,波蘭會脫離俄國,“按照加拿大或澳洲的模式”,成為德國的自治領。[29]


    有位與俄軍一起出征的英國軍官指出,他們吃的苦頭更甚於迎麵而來的德國人:“道路太爛”,他的部隊九天才走了約一百九十公裏。在盧布林與俄國人共事的另一位外國武官,描述那裏的道路“被重炮和架浮橋用的浮舟壓爛,路麵覆蓋數寸厚的爛泥”[30]。蘇霍姆利諾夫的陸軍部為惡劣天氣預做的準備,不如魯登道夫或康拉德那麽周全,因此這些俄國士兵穿著濕透的夏季軍服發抖,赤腳或穿著濕重的麻鞋走過爛泥。十月五日,腳下鞋子隻比俄軍稍好一點的奧軍第四、第三、第二集團軍渡過維斯瓦河,第一集團軍的十三個師(共十萬人),在奧帕圖夫(opatow)與德國第九集團軍合攏,左右相連。其中有個德國人對奧軍印象不佳:“奧地利人給人愚蠢、亂無章法的印象。許多人不懂德語……整體來看,就連俄軍戰俘給人的軍事印象,都比這些四處流浪、不管到哪裏都姍姍來遲的奧地利軍人來得好。”[31]


    奧軍於十月九日解了普熱梅希爾城和要塞之圍。一如人在菲律賓時的麥克阿瑟,康拉德誓言重返該地,而今他果然做到。博羅耶維奇部的某些士兵,清走要塞周邊一萬五千具俄軍、奧軍屍體,其他士兵則與第二集團軍一起追擊退往倫貝格的俄軍。但追擊腳步不久就變慢,然後完全停住。猶如九月戰役但角色互換,俄軍從一道沿河防線退往下一道沿河防線,開槍擊退每一次追兵的逼近。與九月時的俄軍不同的是,奧軍兵力不足以繞過俄軍包抄,因而都從正麵攻擊,然後落得一貫的下場。奧托·邁克斯納(otto meixner)將軍於十月十二日寫道,“今日這場仗未能一舉了結敵人;我的部隊無一能完成任務。”十三日:“我們似乎不再是與敵人的後衛部隊交手,而是與強大的敵軍部隊交手。”十七日:“今早我們依令開始進攻。來自側翼的猛烈火力攻擊,使攻勢很快就瓦解。我們入睡的陣地,還是醒來的那個陣地。”


    俄軍已停止撤退,且已在奧軍九月讓出的格魯代克陣地站穩腳跟。奧軍被躲在陣地裏的俄軍開槍射中,而且俄軍所據的陣地就是奧軍不久前借以藏身、用來射擊俄軍的那個陣地,這想必令奧軍大為泄氣,而由於進攻時無炮兵支持,奧軍又更為泄氣。十月二十一日,邁克斯納表達了他的驚愕:“科萊魯斯將軍下令,由於炮彈短缺,隻有在無炮兵支持下還據認有勝算的地方,才能進攻。”[32]而在這段戰線,沒有這樣的地方。


    丹克爾的第一集團軍沿著維斯瓦河往東北走,渡到河的左岸,到桑多米爾(sandomir),心態同樣是意興闌珊。這支奧軍一直走到遇見抵抗才停步。奧軍雖已破解俄國密碼,德軍已在十月九日某軍官屍體上發現俄軍完整的戰鬥序列(order of battle),從中知悉作為俄軍中軍的三個集團軍集中於維斯瓦河,但康拉德手上的兵力不足,雖有這情報,也隻能大歎心有餘而力不足。俄軍則想方設法欲攻擊德軍並善用奧軍鬥誌不堅這弱點。他們需要有所作為,以免更多波蘭土地落入德國人手裏,暴露加利西亞境內伊萬諾夫西南方麵軍的側翼、後方。如果真走到那地步,整個俄軍都得撤退,從而使奧地利人得以收複倫貝格,使德國人得以在西線解決英法軍時拿下華沙。


    這時俄軍總司令部的主要想法,乃是奧匈帝國力弱,靠小股兵力就可將其壓製住,俄軍主力則用於進攻德軍。布魯西洛夫受命統率那小股兵力,含第三、第八集團軍和新組建的第十一集團軍。伊萬諾夫從魯斯基的戰線調走第二集團軍,要它同第四、第九、第五集團軍一起歸他指揮。伊萬諾夫渡過維斯瓦河回到對岸,然後往北走;十月中旬時,第一、第二、第五集團軍已在華沙周邊集結,第四集團軍在伊萬哥羅德(波蘭語稱登林爾)周邊集結,第九集團軍在桑多米爾周邊集結。俄國六十個師麵對德國十八個師。後來興登堡將此舉譽為尼古拉“大公最了不起的計劃”:倚賴奧地利的被動,將德軍誘向華沙,然後從兩側包抄馬肯森躁進的第九集團軍。[33]


    尼古拉大公的計劃擬得很漂亮,但現實上,俄國諸集團軍全苦惱於嚴重的物資短缺。俄國瀕臨波羅的海、黑海的港口遭德國、土耳其封鎖,不得不倚賴從阿爾漢格爾斯克(archangel,距前線三千公裏,半年冰封期)、海參崴(距前線約一萬三千公裏)進口。俄國諸港一整年的船舶入港數量(一千兩百五十艘),隻及英國港口四天處理的數量,沙俄補給難題由此可見一斑。尼古拉大公和伊萬諾夫請求待炮彈存量補足之後再行作戰,但沙皇和蘇霍姆利諾夫受法國人催逼,要諸將前進,無計可施的俄國炮手於是用配給的罐頭罐子、瓦斯管、廢鐵製作炮彈充數。[34]


    十月十日,俄軍開始渡過維斯瓦河進攻。德國第九集團軍於華沙受到攻擊時,奧軍在桑河邊和普熱梅希爾南邊受到俄國第三、第八集團軍猛烈攻擊。這場桑河戰役在波蘭、烏克蘭邊界地帶激烈開打,從十月十三日打到十一月上旬。已取代奧芬貝格接掌第四集團軍的約瑟夫·斐迪南大公,一下子拿借口推托(“我們迎擊兵力大於我們一倍的俄軍已三個多月”),一下子又發出激勵(“找出能讓我們與敵人站在平等立足點上廝殺的地方”)和空泛的胡言(“唯強者能浪費時間;弱者得節省時間”),[35]結果完全不管用。奧軍第二、第三、第四集團軍三十萬人再遭徹底擊潰。博羅耶維奇動用機槍才擋住他第三集團軍在桑河邊的潰退;其轄下以匈牙利人為主體的第三十四團,因集體自殺而兵力大減——疲憊不堪的士兵寧可自殺也不願再打。[36]博羅耶維奇接掌第三集團軍已兩個月,仍在哀歎他於九月時就觀察到的現象:“太多兵自行脫離戰鬥編隊,沒人阻止。”他的奧地利地方防衛軍第四十四師撤退,留下堆放整齊的數百支寶貴步槍給追來的俄軍。博羅耶維奇發火道:“那些步槍是按照規定從我們的傷兵那兒取得的,沒人想過把它們運到安全之處?”[37]


    德軍誤判俄軍意圖,不得不在十月十八日宣布從華沙撤退。康拉德先前同意出借丹克爾部以掩護馬肯森部右翼,這時則不得不用丹克爾的第一集團軍掩護撤退,命該集團軍於俄國第四、第九集團軍渡維斯瓦河時攻擊其側翼。十月最後一星期,奧匈帝國第一集團軍在伊萬哥羅德(華沙南邊八十公裏處有護城河環繞的大堡壘)對麵遭擊潰。補給短缺到極點,奧軍已數日未見到他們的野戰炊事車,骨瘦如柴的轅馬在路上倒下,奄奄一息。有位奧地利參謀如此報告匈牙利地方防衛軍第三十七師在這場仗期間的狀況:“數天不眠不休的行軍、作戰,士兵累垮,軍官得動粗才能逼他們前進;就連軍官也撐不下去。”[38]原是為掩護德軍撤退而開打的一場仗,結果被興登堡更改為帶有機會主義心態的攻勢作戰,以誘使俄軍尾隨馬肯森部,然後奧軍得與德軍主力渡過維斯瓦河,包抄俄軍側翼。但丹克爾自從垂頭喪氣撤離克拉希尼克之後一直想扳回顏麵,於是敞開自己的防線,企圖誘使俄軍渡過維斯瓦河,再將其包圍。他讓俄軍渡河,卻未能圍住他們,從而包圍者反遭包圍,魯斯基部從北邊,埃維特部從南邊,往兩側翼逼來。興登堡重啟撤退,邊退邊咒罵奧地利人。他們似乎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丹克爾部遭俄軍第四、第九集團軍於後麵追擊,一路退回到克拉科夫,再退到尼達河(nida river),在該河河灣處、興登堡的右側翼後麵休息。丹克爾的第一集團軍,一如約瑟夫·斐迪南的第四集團軍,已經瓦解。有個德國軍官走上前跟一批群龍無首的奧匈帝國士兵講話,震驚於他們什麽都不當回事的心態。“你們為何脫隊?”他質問道,“腳痛,累垮了?”他們氣鼓鼓地說不是,朝前線的方向瞥了一眼,然後說:“我們幹嗎傻傻地在那裏被人射成馬蜂窩?”[39]記述匈牙利地方防衛軍第三十七師之敗象的那位奧地利軍官,描述了該師撤退期間的所作所為:“士氣低落到極點,在奧帕圖夫,我看到這支部隊中喝醉酒的士兵搖搖晃晃走過街頭;他們灌了朗姆酒;整個地方擠滿撤退的四輪馬拉貨車;沒有比眼前更令人泄氣的景象了。”


    鄰近的奧匈帝國諸師彼此懷著濃濃的族群仇恨,使已然戰鬥力大失的哈布斯堡軍隊更加打不了仗。丹克爾部某軍長於十一月十五日向丹克爾解釋道:“相鄰的第五師與第三十三師士兵彼此產生猜疑,肇因於第三十三師某團集體投降,未掩護友軍從易遭攻擊的陣地撤退,致使第五師某團蒙受極慘重的傷亡。”他話中真正的意思——在哈布斯堡軍隊裏仍是忌談的話題——乃是捷克人和德意誌人之所以遭屠,全因為匈牙利人為保命而投降,未挺身戰鬥以救友軍脫困。這件事發生於十月二十六日。十二月十三日,個性太拘泥於瑣碎小事的丹克爾仍糾纏於此事,盡管那是在這條戰線的每個地方每天都在發生而尋常至極的那種爭執,“我仍然搞不清楚是何種情況導致第二十六(匈牙利)團擅自撤退,”他發文給正為第九十三團的捷克人、德意誌人說話的第五師師長,“你所附的文件未厘清此事。回去查清楚,完整寫下來,我才能判定(第二十六團的)行動是否違反了當時‘不準撤退’的命令。”[40]


    興登堡也在埋怨,矛頭指向康拉德的躁進;這時德奧兩軍的總司令部關係已非常惡劣,這位德國人提到這位奧地利人時,以“那個人”稱之,例如:“那個人在俄軍隻部分渡過維斯瓦河,主力部隊還未過河時,就攻打俄軍,操之過急。”[41]他們彼此厭惡對方說話的聲音——康拉德如鳥鳴般的維也納腔,與興登堡的“柏林近衛軍腔”大相徑庭,後一腔調吐詞快,發音清脆幹淨,帶著自以為是又好為人師的口吻,使每個奧地利人,尤其是康拉德,覺得狗眼看人低。


    這時奧軍已弱到連擋住俄軍部分兵力都辦不到。康拉德求法爾肯海因增援更多德軍。有一天,法爾肯海因把他的奧匈帝國軍事聯絡官請到一旁,說:“康拉德將軍寫了封信給我,信中說東部戰線需要增派三十個師……我覺得他說得沒錯,我也同意,但請告訴我去哪裏找那些師?”[42]但俄國本身的猶豫不決,再度讓起了口角的奧地利人、德國人逃過一劫。華沙之役後,俄軍總司令部拿捏不定該把重心放在南線、中線或北方前線,因而三線並重。伊萬諾夫抱怨道:“坦白說,總司令部的指示裏既不可能看到確切的任務,也不可能看到明確的目標。”[43]


    在奧地利戰線,俄軍於十月十八日夜渡過桑河。這意味著十月九日才解普熱梅希爾之圍的奧軍,將不得不放棄該要塞,不然就是讓該要塞再度被圍。康拉德已經名聲掃地,不敢放棄該要塞,於是,長達一星期,每隔十四分鍾就有火車駛進普熱梅希爾,卸下挺住俄軍六個月圍攻所需的軍需品,運出已在該城攻防戰中受傷的一萬五千人。在普熱梅希爾飽受戰火摧殘的周邊,有位第一次打圍城戰的俄國人,驚駭於這場戰役的殘酷:“景象令人沮喪;左邊、右邊都有屍體,我們的和他們的屍體,有些剛死,有些已死了幾天……最令人難忘的,乃是死者的顱骨、頭發、指甲、手。到處都有腳從土裏伸出,來自埋得不夠深的屍體。我們火炮的重輪碾過那些腳,發出嘎吱嘎吱聲。我們看到一個遭活埋的奧地利人;他醒來,掙脫,然後死去。他躺在那裏一動不動,頭、手在地麵之上,其他部位在地下。我的天啊,這種事你能看多久仍不會發瘋?”[44]


    康拉德看不到這些駭人景象,但似乎還是方寸大亂。他的防禦安排馬虎得離譜。奧軍就要整個垮掉,要守住普熱梅希爾根本不可能,但它又是奧匈帝國抵抗俄國蒸汽壓路軍不可或缺的象征。如果要保住這個象征,康拉德得撤出三萬平民,把守軍減到守住該城和城外堡壘所需的最少兵力(約五萬人),使俄軍無法以斷絕糧食逼守軍投降。這些預防措施,他一樣也沒做。平民仍待在城裏,加上十三萬五千部隊,徒勞留下一批人數過多、大體上派不上用場、爭食糧食的居民,使俄軍隻要圍住該城,讓城裏人餓到受不了,就能讓敵人不攻自破。沒人相信哈布斯堡援軍會及時來援或真的來援。英國武官從華沙寫道:“據說奧地利在那個戰場留了十六個正規軍和五個預備軍,但它們是空殼子。俄國人已繳獲一千門炮,擄獲二十萬人。奧地利人敗了?”[45]


    自夏末敗於倫貝格、拉瓦魯斯卡之後,康拉德的戰爭一直在桑河與喀爾巴阡山脈之間的盆地上緩慢打轉。九月被逼退到桑河之後,康拉德把十月的大半時間(令德國驚愕地)花在試圖回頭渡過桑河以取得戰果。但未能在康拉德退到安全的桑河之前將其包圍的俄軍,這時扭轉情勢,反過頭來利用這道河障阻止奧軍與在華沙周邊作戰的德軍合作。在桑河邊一連串令人泄氣的小衝突裏(桑河戰役,sank?mpfe),奧軍奮力欲攻回波蘭,俄軍則奮力不讓他們如願。[46]


    在十一月上旬為期三天的奧帕圖夫卡(opatowka)河之役中,丹克爾的第一集團軍又損失四萬兵力,然後拉回到尼達河後頭。康拉德隨之把(短暫)奪回的土地又全部吐了回去。大部分奧軍在下一道河障(克拉科夫諸堡壘正東邊的杜納耶茨河—尼達河陣地)後麵重新整編時,康拉德的北方麵軍愈來愈像烏合之眾。七月時為轄下第十九師的捷克人傷透腦筋的卡爾·盧卡斯(karl lukas)將軍,十月時完全推不動自己的軍隊。他以好兵帥克似的譏諷口吻懇求道:“同心協力!我們竭盡所能,一起為我們所摯愛的皇帝獻出我們的一切,我們的生命和鮮血。”[47]


    康拉德吃驚於他部隊的傷亡之慘重和戰爭成本的急劇上升,指出隻打了幾個月,就耗掉帝國四十億克朗,相當於戰前七年的軍事支出。但盡管花掉這麽多錢,奧匈帝國的炮彈產量仍低得讓人難堪,即使就一九一四年的標準來看亦然。這一君主國一九一四年十二月隻生產了十一萬六千枚炮彈,但炮兵每周要打掉二十四萬枚。靠著德國定期送來炮彈,才使奧軍炮兵能發揮戰鬥力。[48]康拉德指示其集團軍司令官編纂可製成文宣、用於“激勵我君主國渴求打仗之青年”的“戰績”,但根本沒有戰績可言。應要求而編成的作戰故事,隻是打擊奧地利青年的鬥誌。[49]


    奧地利人從德軍的撤退中得到有苦有樂的慰藉。奧地利駐柏林大使發牢騷道,盡管德軍從華沙退回到德國境內,盡管德國的緊急應變計劃打算若俄軍窮追不舍,他們要炸掉西裏西亞的煤礦,但興登堡的“光榮花環”出奇地毫發無傷。[50]俄軍不會窮追不舍,德國人知道這一點。與奧地利人不同的是,德國人對自己的能耐和敵人的虛實有切實的了解。魯登道夫分析,德軍撤退一百二十或一百六十公裏(沿途將俄國所有鐵路、公路橋梁拆毀),就足以保住他的軍隊,擋住俄國追兵。而過了維斯瓦河後沒有鐵路,俄軍的確隻追了三天就停住,有位觀察家指出:“德國人撤退那麽從容不迫,意味著他們的撤退完全稱不上是潰退。”[51]在日俄戰爭時實地觀察過戰況,且仍愛談論薩姆索與倫南坎普夫兩位將軍在沈陽火車站月台上爭吵、互毆那段趣事的霍夫曼,在日記裏就預言俄軍會有類似的分裂失和:“完全不必擔心;我們如果得撤退,俄軍隻會追三天。”[52]


    興登堡、威廉二世皇帝、魯登道夫


    一九一四年十一月,德皇威廉二世(中)任命興登堡(左)、魯登道夫(右)坐鎮設於波森的新司令部,掌管東線所有德軍部隊。這兩位將軍與法爾肯海因爭奪資源和影響力,想在東線,而非西線,決定這場大戰的成敗。


    照片來源:national archives


    到了十一月一日,俄軍已停止追擊。德國人利用綿亙整條德、俄邊界的軍事鐵路,能快速增援每個受威脅的地點。與奧地利人不同的是,德國人已將這種快速部署改良到盡善盡美。英國旅遊作家亨利·諾曼(henry norman)在戰前就注意到:“接近邊境的每個火車站,鐵路線都擴展為十二條,每條鐵路線旁都有月台,顯然,火車可在每個月台迅速裝卸,以將德國軍力投送到北邊。”將部隊和炮彈運上那些火車以延長這場戰爭需要的資金,而資金從比利時之類的占領地輸入德國。德國在那些地方征收每月四千萬馬克的“戰爭捐款”,以支應每月高達十二億五千萬馬克的戰爭開銷。[53]


    但誰都看得出,即使有德軍投入更大兵力於東線,俄國人還是在華沙(“東邊的加萊”)避開重擊,挺過另一個回合的交手。同盟國發現他們退回到一個月前他們開始作戰的地方。這時,德奧兩國政府幾乎不溝通,奧地利駐德勒斯登公使指出,德國軍事當局什麽都沒告訴他,他落得隻能“在火車站閑逛,觀察從東往西駛過的運兵列車”,而從奧匈帝國的角度看,那完全是不該有的運兵方向。[54]


    十一月一日,德皇正式任命興登堡為東線德軍司令官。魯登道夫為這一設於波森(posen,波蘭語稱波茲南/poznan)的新東線德軍司令部的參謀長,霍夫曼為作戰長。“東部德軍”由兩個集團軍組成:馬肯森的第九集團軍和巴伐利亞利奧波德親王的第八集團軍。兩集團軍卷入與法爾肯海因、德皇的戰略辯論中,直到一九一六年八月法爾肯海因被革職,由興登堡接替其位,爭辯才結束。法爾肯海因無心於對俄戰事,把心力全放在伊普爾(ypres)之役上。打贏此役,德國將取得一重大的戰略收獲,即英吉利海峽沿岸諸港。德國人如果掌控這些港口,將能用潛艇和海麵船隻直接壓迫英國,從而或許逼英國同意不再將資金、工業、海軍投入這場戰爭,使德國得以有更多餘裕打擊法、俄。


    法爾肯海因認為把重心放在俄國太冒險。靠俄國出名的酷寒的冬天之助,加上要部隊後撤遠離德軍,沙皇才得以為另一場消耗戰爭取到時間,而英國則正忙著擴展其陸海軍,意大利則一如所料投入協約國陣營。因此,法爾肯海因不肯派兵增援興登堡,要興登堡在他為打贏比利時戰事而奮戰時,守住東邊的冬季戰線。法爾肯海因甚至考慮要不要與俄國單獨媾和,以便全力對付英法。[55]


    就在法爾肯海因為他於十一月四日發動的伊普爾攻勢投入更多心力時,魯登道夫仍信誓旦旦表示他能打贏東線戰事。[56]興登堡一直以為會收到的六個軍,最終給投入法爾肯海因“奔向大海”(race to the sea)的行動,使東線德軍和奧軍隻有七十五個師對付俄國的一百三十五個師。魯登道夫未因此喪氣,還是在托恩(thorn,波蘭語稱托倫/torun)重新集結第九集團軍。他和興登堡給了法爾肯海因神聖不可侵犯的法國優先策略一個曲解性的新解讀。他們(不情不願地)同意,英法仍將是德軍進攻的矛頭,但補充說,英國遠征軍在受挫和夏季、秋季死傷大量兵員後,英國陸軍總司令基欽納(kitchener)呼籲組建“新戰鬥力”一事,為德國提供了一個一旦錯過即不再有的機會:一九一四年冬結束東線戰爭,然後趁著英國還未有新戰鬥力可用時,在一九一五年春將德國(和奧國)所有兵力移到西線。才幾個星期,動用相對較少的兵力,魯登道夫和興登堡就擋住俄國蒸汽壓路機。此刻他們打算將它解決掉。  <hr/>


    [1] general josef von sturgkh,<i>im deutschen grossen hauptquartier</i>(leipzig:paul list,1921),46,132.


    [2] octavian c.tauanu,<i>with the austrian army in galicia</i>(london:streffington,1919),75.


    [3] graydon tunstall,<i>blood on the snow:the carpathian winter war of 1915</i>wrence:university press of kansas,2010),10.


    [4] kriegsarchiv,vienna(ka),gefechtsberichte(gb)1,“die k?mpfe der gruppe hofmann in den karpathen im sept. und okt.1914.”


    [5] ka,neue feld akten(nfa)910,zakliczyn,sept.28,1914,gm krauss,“widerrechtliche benutzung von krankenzugen”;k.u.k. kriegsministerium,abt. 10,vienna,nov. 27,1914,gm urban,“transporte,deren abgehen.”


    [6] rudolf jerabek,“die brussilowoffensive 1916:ein wendepunkt der koalitionskriegfuhrung der mittelm?chte,” dissertation,vienna,1982,12.


    [7] holger h.herwig,<i>the first world war:germany and austria-hungary 1914-1918</i>(london:edw.arnold,1997),96.


    [8] holger h.herwig,<i>the first world war:germany and austria-hungary 1914-1918</i>(london:edw.arnold,1997),95-96.


    [9] haus-,hof-und staatsarchiv,vienna(hhsa),politisches archiv(pa)i,837,munich,nov.24 and dec.8,1914,oct.11,1915,vélics to berchtold.


    [10] hhsa,pa i,837,munich,oct.22,1915,vélics to burián.


    [11] hhsa,pa i,837,munich,nov.24,1915,vélics to burián.


    [12] hhsa,pa i,842,berlin,oct.6 and nov.8,1914,hohenlohe to berchtold.


    [13] norman stone,<i>the eastern front 1914-1917</i>(london:penguin,1998[1975]),96;jerabek,“brussilowoffensive,” 11.


    [14] ward rutherford,<i>the tsar’s army 1914-1917</i>,2nd ed.(cambridge:ian faulkner,1992),72,


    [15] stone,<i>eastern front</i>,96;alfred knox,<i>with the russian army 1914-17</i>(london:hutchinson,1921),1:139-140;rutherford,<i>tsar’s army</i>,75-76.


    [16] john morse,<i>in the russian ranks</i>(new york:grosset and dup,1918),258;winston s.churchill,<i>the world crisis:the eastern front</i>(london:thornton butterworth,1931),85.


    [17] winston s.churchill,<i>the unknown war</i>(new york:scribner,1931),76.


    [18] fedor stepun,<i>wie war es m?glich:briefe eines russischen offiziers</i>(munich:carl hanser veg,1929),22,31.


    [19] hew strachan,<i>the first world war</i>,vol.1,<i>to arms</i>(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1),359;gunther e.rothenberg,<i>the army of francis joseph</i>(westfayette,in:purdue university press,1976),181.


    [20] stone,<i>eastern front</i>,93;knox,<i>with the russian army</i>,1:xxix.


    [21] manfried rauchensteiner,<i>der tod des doppdlers:?sterreich-ungarn und der erste weltkrieg</i>(graz:veg styria,1993),146-148;herwig,<i>first world war</i>,107.


    [22] jerabek,“brussilowoffensive,”13-15,18-22.


    [23] annika mombauer,<i>helmuth von moltke and the origins of the first world war</i>(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1),147-148.


    [24] capt.b.h.liddell hart,<i>the real war</i> 1914-1918(boston:little,brown,1963),125;jerabek,“brussilowoffensive,”24.


    [25] stone,<i>eastern front</i>,94-97.


    [26] harry kessler,<i>journey to the abyss:the diaries of count harry kessler,1880-1918</i>,ed. and trans.ird m.easton(new york:knopf,2011),655.


    [27] c.r.m.f.cruttwell,<i>a history of the great war 1914-1918</i>(chicago:academy,2007[1934]),80.


    [28] rutherford,<i>tsar’s army</i>,78;max hoffmann,<i>the war of lost opportunities</i>(new york:international,1925),150.


    [29] kessler,<i>journey to the abyss</i>,657.


    [30] morse,<i>in the russian ranks</i>,118;knox,<i>with the russian army</i>,1:146.


    [31] kessler,<i>journey to the abyss</i>,653.


    [32] ka,nfa 1795,7 kpskdo,dobromil,oct. 31,1914,gdi meixner,“geefechtsbericht uber die k?mpfe bei chyrow und dobromil von 11 bis 24.okt. 1914.”


    [33] rutherford,<i>tsar’s army</i>,77.


    [34] knox,<i>with the russian army</i>,1:xxx3;rutherford,<i>tsar’s army</i>,74.


    [35] ka,nfa 910,krakau,nov.14,1914,gdi eh joseph ferdinand.


    [36] jerabek,“brussilowoffensive,” 1.


    [37] ka,nfa 1367,3.armeekdo,oct.29,1914,gdi boroevic to corps. jerabek,“brussilowoffensive,” 1.


    [38] ka,nfa 1794,5 korpskdo,wachok,oct.28,1914,maj. dar von kovacs,“bericht uber situation,zustand etc. der truppen des 37.litd.”


    [39] kessler,<i>journey to the abyss</i>,654.


    [40] ka,nfa 1794,1 korpskdo,chechlo,nov.15,1914,gdk kirchbach to gdk dankl.


    [41] hhsa,pa i,842,dresden,oct. 29,1914,braun to berchtold.


    [42] sturgkh,<i>im deutschen grossen hauptquartier</i>,132-133.


    [43] stone,<i>eastern front</i>,101.


    [44] stepun,<i>wie war es m?glich</i>,22.


    [45] stanley washburn,<i>on the russian front in world war i:memoirs of an american war correspondent</i>(new york:robert speller,1982),96-97;knox,<i>with the russian army</i>,1:167.


    [46] ka,nfa 1868,lt.karl popper,“das feldj?gerbattalion nr.6 im weltkrieg 1914.”


    [47] ka,nfa 1151,19.itd kdo,jarou,oct. 28,1914,divisionskdobefehl nr. 10,fml lukas.


    [48] herwig,<i>first world war</i>,108;stone,<i>eastern front</i>,123.


    [49] ka,nfa 911,aok,nov.16,1914,“schilderung der meldentaten einzelner truppenk?rper und personen fur die jugend.”


    [50] hhsa,pa i,842,berlin,nov.12 and 17,1914,hohenlohe to berchtold.


    [51] cruttweli,<i>history of the great war</i>,82;morse,<i>in the russian ranks</i>,130,155.


    [52] liddell hart,<i>the real war</i>,109;max hoffmann,<i>war diaries</i>(london:secker,1929),1:46.


    [53] henry norman,<i>all the russias</i>(london:william heinemann,1902),3;hhsa,pa i,837,munich dec.29,1915,vélics to burián;pa i,842,berlin,aug. 11,1914,sz?geny to berchtold.


    [54] hhsa,pa i,842,dresden,oct.29,1914,baron karl braun to berchtold


    [55] jerabek,“brussilowoffensive,” 34-35;cruttwell,<i>history of the great war</i>,84.


    [56] liddell hart,<i>the real war</i>,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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