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大,”蘇代解釋道,“這兩年,劉家敗了。劉大人的兒子交上一個浪蕩朋友,說是河南邑的,那人騙他到韓國鄭城,引到賭場,把他的萬貫家產賭沒了,劉大人怕是讓這個敗家子氣沒的!”


    蘇虎喘會兒氣,目光望向蘇厲:“厲……厲兒,人……都……都有迷……迷的時……時候,保……保管好地……地契,待劉……劉少爺醒……醒了,還……還人家!”


    蘇厲點頭:“厲兒遵命!”


    蘇虎擺手:“去……吧,阿……阿大累……了!”


    蘇厲吩咐眾人出去。


    蘇代走到院裏,妻子跟過來,扯下他衣服,小聲問道:“喂,二哥啥時候回來?”


    蘇代瞪她一眼:“你淨問些稀奇話,二哥啥時候回來,我咋知道?”


    “你方才不是說,二哥在列國當大官,這正往家趕哩!”


    “我騙阿大,你也當真?”蘇代又瞪她一眼。


    “嗯,”蘇厲妻正巧過來,接道,“我就估摸你小子是騙人。要是真的,你這張漏鬥嘴還能不漏出一絲兒風?”


    “嫂子說得是。”蘇代朝她做個鬼臉。


    “他大,”蘇代妻接道,“可我咋聽說,二哥是真的當大官了!”


    “聽誰說的?”蘇代白她一眼。


    “我在河邊洗衣,聽路人說的。他們都說,列國在孟津會盟,選出一個共相,那人真正不得了,姓蘇名秦,就是咱洛陽人。我心裏打一橫,那人別不是二哥吧?”


    “嘿嘿,”蘇厲妻笑起來,“妹子真是好耳朵,就是心太實誠了。會盟這都過去十來天了,如果真是咱家二弟,這都到家門口了,他能不回來顯擺顯擺?即使他不念想二妹子,總不會連阿大也不要吧!”


    “嫂子說得是!”蘇代不無歎服地點點頭,白妻子一眼,“就你,聽風就是雨,豬腦!”


    蘇代妻囁嚅道:“我……我……我不過是想讓二哥早日回來,二嫂她……太可憐了!”


    一牆之隔的小院子裏,正要給阿黑喂食的小喜兒把他們的對話聽個著實。想到蘇秦的臨別之語,想到老喜兒辭世後自己在這世界上真就身隻影單了,小喜兒悲從中來,兩眼落在緊盯她手中食物的阿黑身上,兩腿一軟,撲通跪地,狗食灑滿一地,雙手摟住阿黑,啞起嗓音,哭了個傷心。


    與此同時,尚身在孟津的蘇秦真的急了。他知道,龐涓絕對不會拿這事兒圓謊,也沒必要這麽做。


    父親病危一定是真的。


    想到父親,蘇秦心中一陣絞痛。是的,他愧對父親。父親因他心碎,因他患病,這要離世了,他就在家門口,竟然沒能回去蹦個腳尖。


    這陣兒,他恨不能插翅飛回。


    但他不能,因為遠比父親緊急的是天下。蘇秦不得不佩服龐涓的心計。顯然,龐涓挖空心思探訪軒裏,不是真在關心他,而是尋求一切可能的機會將他支開。合縱旨在息爭,縱親一成即起戰端,這讓蘇秦無論如何接受不了。


    然而,縱約長已經旨令他回鄉盡孝,他左思右想,真還尋不出違抗此旨的理由。


    翌日晨起,他召來樓緩,大略分析了眼前情勢,將列國諸事盡托於他,要他密切關注動態,一有情況就向他密報。


    囑托好相關事項已是後晌。


    蘇秦正欲啟程,公子卬趕到,揖道:“蘇子甭急。方才陛下召見在下,再三叮囑,說蘇子此番省親,非比尋常,為防不測,加派衛護三千,敬戒十裏。另外,省親諸事,陛下旨令在下一力操辦。蘇子若有任何閃失,必拿在下是問。在下戰戰兢兢,特別擬出幾款規約,請蘇子過目!”從袖中摸出一卷竹簡,呈予蘇秦。


    蘇秦展開竹簡,粗粗一看,款款皆是監管,尤其是第一款,蘇秦行止須由公子卬一人安排。


    見自己實際上已成囚犯,蘇秦苦笑一聲:“謝陛下關照。陛下多慮了,在下是回鄉省親,又不是以身涉險,哪兒會有不測?”


    公子卬早已備好應對:“陛下吩咐,合縱成功,皆是蘇子之功。秦人對蘇子必懷嫉恨,或生加害之心。蘇子安危,事關列國縱親,絲毫不可馬虎!”


    “家父病危,在下欲早一日趕回探望。”


    “陛下對令尊之病甚是關切,欽差禦醫先一步趕去。有陛下禦醫在,令尊一時三刻不會有事,蘇子盡可寬心。”


    公子卬處處把話堵死,蘇秦知道沒有退路,拱手道:“在下恭聽公子安排!”


    “請問蘇子,此番省親,是否覲見周王?”


    “謹聽公子。”


    “既如此說,卬就冒昧代勞了。身為周民,蘇子省親不可不見周君。今非昔比,天下並王,周雖為王國,卻是小邦,蘇子身為六國共相,已經不是尋常卿士。小邦寡君對六國共相,如何見禮,卬也是為難。周室擅長禮儀,聽說眼下周室主事的是顏太師,卬這就草擬一道拜帖,投遞他的門下,看他作何區處。”


    “謹聽公子。”


    一輛駟馬大車疾馳在王城大街上。


    大車馳至宮城正門,一個三十來歲的瘦高個子跳下車子,快步踏上宮前台階。


    此人即周室新太師顏率,已故顏太師長子。老太師過世,顯王依製詔命他繼任太師。


    偌大的圍牆內空空蕩蕩。周室落寞,若非大朝,宮中幾乎無人,連宦臣也不見幾個,清一色是上年歲的。顏率熟知顯王習性,誰也沒問,徑直走向禦書房。


    周顯王果在。


    內臣迎出,引他覲見。


    “太師請坐!”見過禮,顯王嘴角努一下旁邊席位,淡淡說道。


    “陛下,”顏率掩飾不住內心興奮,“微臣特來奏報一樁喜訊!”


    “嗬,”周顯王嘴角綻出一絲苦笑,“寡人多年未聽到喜訊了!”


    “前番列國縱親,於孟津會盟摒秦,推舉魏罃為縱約長,共拜蘇秦為相。微臣接到拜帖,說六國共相蘇秦近日回鄉省親,覲見陛下。縱約長魏罃特使魏室公子魏卬陪同,此為特使公子卬呈予微臣的拜帖,陛下禦覽!”顏率從袖中摸出一道拜帖,雙手呈上。


    “拜帖是給你的,與寡人何幹?”周顯王擺手推回,眼睛微微閉上。


    顏率收回拜帖,麵色稍稍尷尬。拜帖的確不該給天子看,是自己興奮過頭了。


    “蘇秦?”周顯王喃喃念叨一句,似是想起什麽,半是自語,半是詢問,“可是幾年前在雲夢山修藝的那個蘇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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