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愛卿,”魏惠王轉向龐涓,“方才你說,你有急事稟報蘇子,是何急事,可否讓寡人聽聽?”


    龐涓斂起笑:“回奏陛下,蘇兄家住洛陽,此番會盟,因事務繁忙,屢過家門而未入。微臣想起此事,惦念蘇兄家人,使下人探望,意外得知,蘇兄尊父,也即微臣世伯,他……他老人家……”頓住不語。


    “他怎麽了?”惠王探身問道。


    “聽下人說,數年來,世伯一直臥病在床,近幾日病情陡然加重,看那樣子,怕是凶多吉少,危……危在旦夕矣!”龐涓以袖揉眼。


    “哦,是這樣!”魏惠王自語一聲,有點誇張地搖頭,歎道,“唉,都怪寡人,這些日來隻顧天下大事,竟沒過問蘇愛卿家事,這這這……寡人粗心哪!”


    看到君臣二人如是演戲,蘇秦心底透涼,輕出一歎,垂下頭去。


    魏惠王聽得真切,扭頭看著他:“蘇愛卿。”


    蘇秦抬頭:“微臣在。”


    “令尊久病於榻,愛卿過家門卻不能盡孝,過在寡人。仲尼曰,‘天地之性,惟人為貴。人之行,莫大於孝。’眼前之務,萬事皆小,惟令尊貴體為大。愛卿速去準備,明日起程,回鄉省親!”


    “陛下——”蘇秦心頭一顫,翻身跪起強求,剛剛張口,外麵一陣腳步聲響,公子卬風風火火地闖進。


    因是一身戎裝,公子卬以軍職身份單膝跪地,朗聲奏道:“啟奏父王,兒臣魏卬求戰!”


    幾人皆是一怔,蘇秦隻好將擠到唇邊的話生生吞回。


    “求戰?”魏惠王盯著他,“你求何戰?”


    “伐秦!兒臣願做馬前走卒,率敢死之士,攻打頭陣,誓奪河西!”


    魏惠王看一會兒龐涓,看一會兒蘇秦,又看一會兒公子卬,爆出一串長笑:“哈——”


    “父王?”公子卬被他笑得愣了。


    “卬兒!”魏惠王止住笑,晃著腦袋,“你倒是來得正好!你不是想攻打頭陣嗎?寡人這就成全你!”


    “謝父王!”


    “魏卬聽旨!”


    “兒臣在!”


    “明日晨起,六國共相蘇秦還鄉省親,為父盡孝。寡人以縱約長名義,封你為省親專使,護衛蘇相國前往洛陽省親,隨帶寡人禦醫,為蘇老先生診治頑疾,不得有誤!”


    魏惠王陡然降下這道旨來,大出公子卬所料。呆愣一時,他才反應過來,急紅眼道:“父王?”


    “還有,”惠王擺手止住他,“蘇子是周室屬民,貴為六國共相,此番也算衣錦還鄉。原先的縱親人馬,除幾位公子、公孫忙於合縱司外,其餘人等,一個不可少,為蘇子和列國長個麵子,莫讓周人瞧得低了!你還須多備銀兩,選好風水寶地,為蘇子設立宗祠,修築家廟。蘇子倡導合縱,造福天下,蘇門理當光大!”


    “父王——”公子卬雙膝跪地,叩得咚咚直響。


    “你敢不聽旨?”魏惠王陡然變聲,虎起臉來。


    公子卬泣淚叩首:“兒臣……領旨!”


    第十一章調虎離山,魏王遣蘇秦還鄉


    蘇秦第一個走出惠王行轅,步調極慢,步幅極小,好像腳後麵拖著兩塊石頭。


    接著走出的是公子卬,神情更是沮喪。聽著暗夜裏蘇秦一下接一下漸漸遠去的腳步聲,公子卬心底湧出一股說不出的滋味,仰天長歎一聲,緩步走向自己營帳。走有幾步,公子卬想想不死心,就又拐回來,豎槍般立於轅門之外。


    又候半個時辰,龐涓大步邁出轅門。


    一見是他,龐涓站住腳步:“公子?你為何站在此處?”


    公子卬拱手揖道:“恭候上將軍!”


    “哦?”


    “上將軍!”公子卬咬會兒嘴唇,“末……末將求你一事!”


    龐涓打個怔,撲哧笑道:“什麽末將不末將的?公子有話,盡管吩咐就是!”


    “上將軍,末將……”公子卬聲音哽咽,“末將自幼酷愛戰陣,讀過幾部兵書,習過一點槍棒,就自命不凡,目中無人,依仗父王不可一世,更在奸賊陳軫蠱惑下,做出許多蠢事,尤其是丟失河西。上將軍有所不知,那陣兒,末……末將本不想活,是那奸賊不讓末將死,末將……苟活,生不如死啊!後來齊人伐我,末將幾欲振作,卻是功力不濟,連戰皆敗,被國人罵作繡花枕頭,三軍不服,士氣低落。末將仍舊不知高低,直到遇見上將軍,末將方知如何帶兵。再後又從蘇子合縱,末將更覺才智疏淺。今日列國縱親伐秦,天賜良機,末將……上將軍,末將混到這個份上,功業已無用處。末將……末將隻想手提長槍,跨越河水,衝向河西,與秦人決一死戰,為……河西捐……捐……”泣不成言。


    “公子——”聽到公子卬如是表明心跡,龐涓大是感動,緊緊握住公子卬的手。


    “為向河西的數萬英靈有個交代,卬求上將軍成全!卬一不爭先鋒,二不爭副將,三不爭功名,隻求作為大魏武卒,第一個渡……渡……”公子卬情真意切,再度哽咽。


    龐涓感慨萬千,將公子卬的手握得更緊了:“公子之心,涓弟今日始知!唉,不瞞公子,過去這幾年,涓弟雖說看重公子,卻也隻在表麵。打今日始,涓弟從內中看重公子了!”


    “謝上將軍!”公子卬抽回手,“卬表麵花哨,實際膚淺,是個粗人。今來求戰,滿指望父王能夠成全,不想父王他——”


    “公子,請聽涓弟一言!”


    “上將軍請講。”


    “公子是想單憑一時氣盛,像那數萬將士一樣捐軀河西呢,還是想擊垮秦人,奪回河西,馬踏秦川,為那些死難將士複仇?”


    “馬踏秦川,為死難將士複仇!”


    “若是如此,公子就應奉陛下之旨,陪同蘇子省親。”


    “此話怎講?”


    “六國伐秦,隻有蘇子持異議。眼下蘇子是六國共相,燕、趙二君皆聽他的,列國君上也都買他麵子。此人不肯征伐,我等如何成功?剛巧蘇伯父生病,生命垂危,陛下靈機一動,旨令他省親盡孝,明為衣錦還鄉,實乃調虎離山,免得他礙手礙腳,妨害大事。陛下讓公子陪同蘇子,可謂是知人善任。一則公子風雅,二則公子經年來一直監察蘇子,熟知他的套路,三則公子身貴位重,有所安排,蘇子即使不悅,也不好推阻。”


    “這——”


    “眼下伐秦,萬事俱備,如何拖住蘇子,實乃當務之急。公子能拖幾日是幾日,能拖多久是多久。公子成功了,伐秦也就成功一半。不是龐涓托大,若無後顧之憂,單我大魏三軍伐秦,即使不能馬踏秦川,收回河西當不在話下,何況今日六國縱親,數十萬大軍壓境,縱使秦人有護佑,此番必也是在劫難逃了!”


    公子卬思考半晌,終於點頭應允:“既如此說,在下這就陪同蘇子省親,管叫他風風光光,無暇他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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