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趙,怎麽不吃點,肚子不餓嗎?”楊開見趙勇德一個人坐在一旁,既不烤蛇肉,也悶聲不響,就關心地問道。


    “俺怕蛇,不敢吃。”趙勇德如實答道。


    “蛇都砍成十多截咧,還怕啥?”九筒學著趙勇德的東北話說道。


    “俺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那一年,在家鄉的時候,俺被毒蛇咬了一口,全身腫得像包子,俺爹俺娘為了俺,把家裏的東西全賣光咧,才把俺的病治好,而家裏卻啥都沒咧,俺這才跑出來當兵的,所以咧,俺就是餓死,也不敢吃蛇肉。”趙勇德回憶起了在家鄉時的往事。


    “嗬嗬!嗬嗬!”聽了趙勇德的話,眾人發出一陣善意的笑聲。


    “趙勇德!”楊開突然喊了一聲,喊聲威武嚴肅,不像是開玩笑。


    “到!”趙勇德本能地應了一聲。


    “現在交給你一個任務。”


    “一定完成。”


    “把蛇肉穿到匕首上,伸到火裏去烤,烤熟後吃掉,完不成任務,自己滾回重慶當炊事員。”


    “是!”趙勇德暴應一聲。


    聽見這一問一答,其他人一個個都用手捂住嘴巴,以防笑出聲來。


    幾寸長的一截蛇肉,放在樹葉上,在火光映照下,發出白慘慘,冷森森的光來。這對於把蛇怕到了骨子裏的趙勇德來說,無異於鬼魅之眼。


    趙勇德一手拿匕首,一手伸出去拿蛇肉,還離著幾寸遠,又猛地把手縮了回來,那神情,好像這截蛇肉還會咬人似地。


    “你不吃它就會餓死,你怕蛇還是怕死,如果想活下去,就勇敢些,把它當是一個日本鬼子,對,伸出手去,掐住它的脖子,掐死它。”九筒在一旁鼓勵著。


    趙勇德猛地眼睛一閉,毫不猶豫地一伸手,就掐住了蛇肉一端,飛快地往匕首上一插,伸到火裏。這才睜開眼睛,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好像完成了一個重要的使命一般。


    楊開也鬆了口氣,他不願意有人非戰而死,他要把全組人一個不漏地帶到北緯37度區,再一個不漏的帶回重慶。


    “好,好樣的!”旁邊有人在為趙勇德喝彩。


    “不是俺好樣的,而是俺的肚子不聽話,我管不住,嘿嘿。”趙勇德說完,咧嘴憨厚地一笑,一絲口水從嘴角流了出來。


    “吃吧,吃吧,我看著你吃。”楊開咬了口手裏的蛇肉說道,或許是烤的時間太久了,這肉吃在嘴裏很糙,遠沒有陳天頂形容的那麽細嫩可口。但所幸,牙齒動幾下,發現還是挺有嚼頭的,起碼比那凍成磚頭似的罐頭,好上十倍百倍。


    等匕首上的蛇肉烤的差不多了,趙勇德這才小心翼翼的將匕首從篝火裏收回來。先把刀尖上的肉放在鼻子上嗅了嗅,然後閉上眼,鼓起腮幫子,用手輕輕地撕下一小塊來,試探性的塞進了嘴裏。瞧他那模樣,就跟在喝毒藥一般。


    楊開能看出來,他還是有點縮手縮腳。從小到大對蛇的畏懼,不是一句話,一個命令就能完全克服的。


    “怎麽樣,老趙。味道還不錯吧?”在趙勇德嚼了幾口後,楊開似笑非笑的問道。


    “哎呦,我還沒吃出味道來。”趙勇德說罷,又撕了一塊塞進了嘴裏,這次,他的動作明顯要比上次利索的多。


    “不錯咧,挺好吃的,有點像牛肉幹,就是以前咱們軍長吃的那個德國口糧。當時我陪軍長喝酒,他還分了點給我,味道幹,吃著硬,但回味無窮,一股子作料味。”趙勇德眯著眼回憶道。


    “嗬嗬,你小子不錯,還知道比喻了。那就吃飽,吃好。”楊開拍了拍他的肩膀,將手裏剩下的半塊蛇肉遞了過去,他知道,這個東北漢子的食量驚人,那一點點蛇肉,是完全填不飽肚子的。


    “謝謝,不過……不過俺不能要,俺覺得不好意思。”趙勇德咽了口唾沫,下意識的就要去接,但手伸到半途還是縮了回來。


    “放心,我不愛吃這個,何況半塊就已經夠了。”楊開也不管對方接不接,微微一笑,強塞進了趙勇德的手裏:“外麵的皮烤的有點焦,你吃裏麵的肉,就當牛肉幹吃。”


    “嗯,那我就吃了。”趙勇德看了看懷裏的蛇肉,嘴一張,就大口吞咽起來,看他吃飯的樣子還真帶勁,要是小組裏誰食欲不振,跟趙勇德呆在一起,不出一個月,也會變成個白胖子。


    吃著可口的食物,烘著溫暖的篝火,眾人身上的寒意不出半個小時就一掃而空。


    楊開的手不停翻轉,在幽藍色的火焰上,蒸發著手套上的水汽,晚餐已經吃的差不多了,獨眼龍和石頭一起在帳篷四周打下了幾個小木樁,栓上繩子用以加固帳篷。陳天頂則樂嗬嗬的用手指在大腿上敲著節拍,哼唱著那首《蘭花花》的小調,起初眾人還聽得有滋有味,但到了最後就有些不耐煩了。因為自始自終,陳天頂都是無限循環的哼著這同一首曲子。


    最後有人去問,陳天頂才透了底子,原來,他不是個喜歡音樂的人,這輩子會唱的,也就這一首民謠而已。就連這首民謠,也是七年前在大興安嶺,那幾個同伴們教的。今天他哼起這首歌,隻不過是為了紀念一些事,一群人……


    七年前,大興安嶺。七年前,那十一個熱血男兒。七年前,同伴們一個個倒在了路上。七年前,他吃著兄弟們的肉,舉步維艱的走出了這死亡之地。


    唱著唱著,陳天頂就已老淚縱橫。


    是啊,有時候歌曲是承載思念的最好媒介。


    有些人唱歌不是為了消遣時光,而是為了想起過去那最美好的回憶。


    到了最後,架設好繩索的獨眼龍,石頭等人也被陳天頂樸素,卻又真摯的唱腔所感染,圍成一團,跟著唱了起來。


    “青線線,那個藍線線,藍格英英的彩,生下一個蘭花花,實實的愛死人。”


    “正月裏,那個那個說媒,二月裏訂,三月裏交大錢,四月裏迎。”


    “三班子,那個吹來,兩班子打,撇下我的情哥哥,抬進了周家……”


    手表上的指針才停在八點的位置,但暮色已經很深了。濃墨一樣的天上,連一彎月牙、一絲星光都不曾出現。偶爾有一顆流星帶著涼意從夜空中劃過,熾白的光亮又是那般淒涼慘然。


    風,是一陣陣刮起來的,開始還帶著幾分溫柔,絲絲縷縷的,漫動著樹梢、樹葉,到後來便愈發迅猛強勁起來,擰著勁的風勢,幾乎有著野牛一樣的凶蠻,在野豬林的每一條岔道上漫卷著,奔突著……


    第九十四章 狼圖騰,最後的舞蹈(1)


    “陳老板,我們現在已經走了多少路了?”楊開將剛剛折下的樹枝添進篝火裏,一邊用四棱刺撥著火苗,一邊問道。


    “容我看看。”陳天頂從懷裏掏出地圖,慢慢的用手舒平上麵的褶皺。而後,一雙精明的老眼便盯在上麵不動了。


    半晌,他淡淡的歎了口氣:“已經快到大興安嶺的中心地帶了,按照總行程來說,走了三分之一。”


    “三分之一?”楊開翹起了嘴角,自言自語道:“聽了這個概念詞,一方麵感覺過得很快,一方麵,卻又感覺過得很慢。”


    “豈止是慢,簡直是九死一生!”九筒翹著二郎腿,拿起一根牙簽,剔著牙縫裏的碎肉,刮了兩下後,呸的一口吐出了濃痰。


    “從上山到現在,深雪區,山魈,那白什麽,反正就是條大蛇,還有獵人墳裏的僵屍。你們說,每天消停過嗎?”九筒攤開手,欲哭無淚,隨即攬住了楊開的脖子。


    “指戰員,以前在教導隊的時候,我成天抱怨這生活太平淡,不夠激情。現在老天爺開眼,終於讓這小日子過得不平淡了。但……但這他媽也激情過了頭吧?”九筒埋怨道:“打個比方,就像這逛窯子一樣,第一晚玩兩個年輕娘們,咱欲仙欲死。要是第二晚,第三晚都這樣,誰受得了呀?保不準一個禮拜,就得自己把自己給玩死。要不那段子裏怎麽寫,曆朝曆代的皇帝都那麽短命呢?三宮六院七十二妃,漬漬,欲求不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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