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望遠鏡的焦距再次拉近,獵人墳裏的情況,便清晰地投射在他的視網膜。楊開的第一個感覺就是,墓碑,到處都是墓碑。但這裏的墓碑,卻不像上海的陵園,整整齊齊,鱗次櫛比。而是很雜,很亂,有的墓碑缺了一個角;有的墓碑隻剩下了半截,另外一半躺在了雪地裏;還有的墓碑是歪著插進去的。


    墓碑上生滿了汙垢,粘附著許多冰塊,隻有少數幾個潔淨的,才能看清楚上麵用朱紅色筆墨雕刻的人名字諱。最令人膽寒的莫過於,這個地方,幾乎百分之九十的墳包,都被扒了開來,有棺材的露出了棺材,沒棺材的整個屍體被拽的缺胳膊少腿,四分五裂,隻剩下一個血紅色的骨架搭在地上。


    看來,這是麅子,豺狼等野獸的案發現場。也可以稱之為,它們的傑作。


    楊開搞不懂,為什麽周邊的居民,會將死去的人,還有遇難的獵人安葬在這個地方。他們難道不知道大興安嶺這鬼地方野獸頻繁,有可能才埋下去幾天,自己的親人就會變成它們的宵夜嗎?顯然不是。但既然明知如此,卻為何還要去做呢?莫非真的如陳天頂所說,它們一直信奉的,隻要屍體安葬在大興安嶺,就會被狐狸大仙引渡進天界嗎?


    這讓楊開不由得想起了蒙古人的類似習俗,那就是天葬。


    據說,在西藏地區,人死後,家人會找來法師,把死者的屍體送到指定地點。隨後法師將屍體背朝著天,折斷四肢。在屍體中央和兩肩用力撕開皮膚露出肌肉,然後退開,蒼鷹鋪天蓋地而下競相啄食。等天葬台上剩下骷髏時,法師用石頭將骷髏敲成骨醬,揉成一團,禿鷲再次鋪天蓋地而下,直到把整個人吃的連渣滓都不剩,葬禮才算結束。楊開一直對這種惡心的做法嗤之以鼻,但當地人卻認為,這樣做了,就可以將死者的靈魂帶到天堂。


    仔細一想,這兩個不同的地方還真有異曲同工之妙,同樣殘忍,同樣變態。為了一個根本不可能實現的夢想,連親人的屍體都不放過。


    但楊開相信,人都是怕死的。這些死者在臨終前,或許也奢求,通過所謂的引渡,讓自己達到另一種形式的永生。


    他並未指揮小組冒然走進。而是獨自靠近,換了不同的角度,用望遠鏡分別觀察了一陣。墳地內不斷吹刮著陣陣的涼風,即使站在外邊,楊開都可以感覺到這股陰冷,他打了個激靈,後背頓時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是進,還是不進?


    四下裏,靜的可怕。墳地的周圍,除了小組九人之外,再無半點人影。


    楊開猶豫了一下後,眼中露出一抹堅決的神色。最終還是揮揮手,帶著眾人走進了這片被陰影所籠罩的墳地。


    “緊跟著我!”楊開一邊說,一邊拉下了槍栓。


    這個地方,隻有陳天頂來過,所以他便成了小組的臨時導遊。


    不過這個導遊的解釋很牽強,為什麽說牽強呢?因為別的導遊都是帶領大家遊山玩水,而陳天頂這個導遊,卻是帶領大家在墳堆堆裏打轉。


    皮靴在雪地裏踩的咯吱咯吱響,眾人心跳的節拍,也跟著這腳步,時快時慢。


    很快,一行人就全部走入了獵人墳。


    但如果從遠處看的話,倒不像是走進去的。就仿佛,就仿佛這座墳地突然張開了大嘴,把這些陌生的路人,統統嚼碎了吞下。


    “啊!”就在此時,劉雨薇發出了一聲驚叫,花容失色。


    要知道,女人的聲音都很尖,而且分貝也不低。安靜地氣氛裏,平白來一下子,誰的小心肝也受不了。趙勇德整個人當時就傻了,九筒更是嚇得將手中充作拐杖的木棍丟在了地上,張鶴生一隻手按住劍柄,而楊開的卡賓槍,已經在同一時間端起,打開保險,轉身對準了劉雨薇的臉。


    “出了什麽事?”看到這丫頭安然無恙,楊開頓時鬆了口氣,但一張臉仍舊鐵青著,一個字一個字的吐出話來。


    “我……我好像踩到什麽東西了!”劉雨薇帶著濃濃的哭腔,嬌弱的脖子一動都不敢動,隻是伸出手指,顫抖的往腳下指了指。


    看到她的動作,楊開眉頭一皺,放下槍,將目光定格在了劉雨薇所指的地方。


    她的確踩到東西了。


    但不是地雷,隻是一具較為新鮮的白骨,白森森的,肋條上粘附著一些沒啃幹淨的碎肉,估計是最近才下葬的,結果被野獸拖了出來,一頓刮肉剔骨,成了現在這般模樣。正好被倒黴的劉雨薇一腳踩到骨節了。


    “沒什麽,隻是一堆骸骨。”楊開淡淡一笑。他的話,讓眾人鬆了口氣。


    第八十二章 獵人墳,夏耕屍(5)


    “骸骨,你是說死人骨頭?”劉雨薇的杏目頓時瞪圓了。


    “對,把腳拿開就行了。繼續趕路吧!”楊開無所謂的說道。隻不過他這句話還未說完,對麵的姑娘就啊呀一聲慘叫,整個人如小鳥依然般抱住了楊開。


    一雙玉臂緊緊地攬住他的腰,絲毫不敢鬆手。


    “你……”畢竟男女授受不親,楊開眉頭一皺,想要用力掙脫,但看到劉雨薇那瑟瑟發抖的身軀,還是停止了這個想法。隻是用略帶安慰的語調說道:“怎麽了?”


    “我……我……我從小就害怕這個。”劉雨薇哽咽的說道,她說話的時候吐氣如蘭,呼出嗬嗬熱氣,吹的楊開脖子癢。


    聽了劉雨薇的話,楊開仔細一想,也是。雖然她是戴笠的義女,軍統要員,各方麵能力都不錯。但再怎麽說,她都還是個二十出頭的姑娘家,要是什麽都不怕,那才奇了怪了。


    想到這,他輕輕地拍了拍對方的後背:“沒事,又不是一個人走夜路,大家都在,怕什麽?”


    劉雨薇轉過腦袋,當瞧見華伯濤,張鶴生,趙勇德這一係列關切的目光時,心裏頓時覺得好受了些。隻是說什麽也不敢去看腳下的骨頭,隻是在楊開的幫助下,慢慢的抬起腳,跨了過去。


    大概是害怕再踩到東西。此後,她一直跟在楊開背後,楊開走一步,她也走一步,戰戰兢兢,說不出的滑稽。


    獵人墳經常被野獸光顧,因此遍地都是些亂七八糟的骨殖。有骷髏,有病死的麅子直挺挺的躺著,毛發裏散發出絲絲惡臭,時不時還有塊朱紅色的棺材板橫在路中央,遇到這種情況,眾人隻能一個扶著一個的跳過去。


    偶爾回頭看看,棺材板旁的棺材,大多都是空的,外麵布滿了小小的爪印,顯然墓主人已經遭了無妄之災。隻剩下前端那個大大的‘壽’字,在半明半暗的光線下,顯得分外詭譎。


    這讓楊開回憶起了在上海的那段時日,路經冥紙店門口,那兩個用來招攬生意的童男童女。鮮紅的唇,粉色的腮,慘白的臉頰,還有那隻招財貓般高高舉起的右手,像是在呼喊往來的主顧。


    在他們的胸口上,同樣寫了一個‘壽’字。


    人都死了,還要什麽福如東海,壽比南山?楊開覺得中國的殯葬文化,還真是矛盾至極。


    “這天,眨眼就黑了!”看著手表上的指針,華伯濤一臉疑惑的說道:“按道理,不可能呀,還沒到傍晚呢……”


    “如果在其他地方,那就絕無可能。但你別忘了,這是哪裏,獵人墳!”陳天頂嚴肅著臉說道。


    說到這,他掏出了指北針,搖了一下。


    針頭懸浮了一下,還是停在了原來的方位。


    看到這一幕,陳天頂眼神中精光一閃:“情況有點不對,我們必須加快腳程!用最快的速度插進野豬林。”


    “嗯!”楊開點點頭,這種亂墳崗,於情於理,誰都不想多呆。


    對比著地圖,遵循指北針的指向,一行人繼續跋涉在這片黑暗中,仿若置身於陰曹地府。


    經常一個拐彎,就正對著一座墓碑。冥冥中,似乎有一種無形的物質,將墓碑上那如蚯蚓般的紅色字體無限放大,然後硬生生塞進了每個人的腦髓裏,久久不能消散。


    雪小了,但眾人的心,卻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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