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洋館的外麵冰天雪地,裏麵卻熱氣撲臉。在裝滿了各種海底生物的透明的人造海裏,陳曉曉穿著美人魚的衣服在悠閑地遊泳。


    這個海洋館有三條“美人魚”,一個上早班,兩個上晚班,但與陳曉曉一起上晚班的姑娘病了,便隻有她孤獨地“遊戲”了。


    陳曉曉與陸安茜關係好,是因為陸安茜作為她最初的合租室友,第一次到海洋館看她表演時,沒有像其他朋友那樣誇獎她泳姿優美、技藝過人,而是盯著她手上被魚類咬傷後留下的疤痕,眼裏泛出淚花。


    做美人魚並不需要長得多美,事實上在水裏遊泳,岸上的人很少會看出哪條人魚姿色如何。所以,陳曉曉並不是美人,鼻子不高,眼睛不大,嘴巴不小。雖然長得很有氣質,用陸安茜的話說,陳曉曉有一種野路子的美,很有味道,但她不像廖新月那樣具有嫁大款的外貌資本,也不像陸安茜那樣能舞文弄墨,可以辦本dm雜誌,養家糊口。


    說白了,她沒有嫁得好的硬件條件,也沒做得好的軟件條件。她月薪八千元,在西安是高薪了,卻是拿命拚來的,像窮極了的男人去挖煤或去做爆破工一樣。


    魚並不是溫順的動物,它們在水底的攻擊能力非常強,生氣的時候猛地用頭撞向你,那塊肌膚馬上就會又青又紅。


    最怕的是被它們咬住。


    會享受的人常常要泡小魚溫泉,那些小魚苗看到人泡進溫泉裏,以為來了食物,便紛紛來咬。人就在這癢癢的微疼的感覺中,得到了至尊的享受,覺得皮膚被魚類的嘴拔了個罐,無比輕鬆。


    但是被人造海裏的魚兒咬,可不輕鬆。魚的牙齒是鋒利而細密的,有的魚有許多層牙齒,被它咬一口,傷口的形狀就類似煙花,啪一下在肌膚上散開去。


    而且被咬還有更大的危機。人造海中遊弋著巨大的鯊魚,混熟了還算溫順,陳曉曉甚至摸過它。但一聞到血腥味,它就獸性大發了,牙齒如鋼刀,眼睛猩紅嗜血。


    陳曉曉有過一次被鯊魚追殺的經曆。


    那天,她被一條小魚咬傷了,傷口劇痛之餘,她第一時間想到那條鯊魚就在附近,二話不說,拚盡全力往岸邊劃……待爬到安全區了,工作人員萬分著急,七手八腳將她拉上來後,她才發現,那條鯊魚也到岸邊了,森森的牙齒流著口水,凶狠的眼睛盯著她,充滿了未能如願的渴望和憤恨。工作人員說,剛才鯊魚差點就追到她了,距離近得嚇死人,不足兩米。


    陳曉曉的臉煞白,心像一隻被火燎到的兔子,簡直要一個箭步蹦出胸腔來,耳邊卻聽見一陣熱烈的掌聲和歡笑聲。


    正是海洋館客人最多的周日,剛才驚險的一幕被許多人目睹了,他們還以為這是一場精心上演的節目。


    也是那次之後,陳曉曉萌生了退意。以前她總想,賺夠買小房子的錢就改行,可如今連首付還沒存夠,她卻隻想太太平平過日子。


    陸安茜知道這事後,非常讚同她的想法,恰好有一家旅行社招人,就推薦了陳曉曉去。


    這家旅行社是國企,看起來還不錯。陳曉曉是正規大學的專科畢業生,又是真心想得到這份工作,於是做得非常賣力,亦努力壓抑著自己的脾氣,誰故意欺負她,她哪怕轉過頭在心裏罵娘,但迎麵對人一定笑容可掬地說:“老師批評得對,我錯了!我以後改正。”


    但就這樣的“忍者神龜”,還是沒禁住考驗。


    陳曉曉在工作時間去找陸安茜喝咖啡,陸安茜正在為自己的dm雜誌怎麽宣傳一瓶白酒而焦頭爛額。陳曉曉一來,她十分震驚。“你怎麽出來了?不是這段時間辦出國簽證的人特別多,特別忙嗎?”


    陳曉曉氣得鼻子都在冒青煙。


    “安茜,不是不給你麵子,是我實在忍受不了這樣的職場。”


    “和同事鬧別扭了?”


    “誰和那些老女人鬧別扭,我辭職了。”


    “為什麽啊?”陸安茜非常不理解,因為前幾天還聽介紹人說陳曉曉表現不錯,留用的機會很大。陳曉曉也對她說過,部門主管很喜歡她,幾次三番找她談話,說她工作努力,要再接再厲。


    待陳曉曉義憤填膺地將今天的事說了一遍後,陸安茜哈哈大笑,換位思考,估計她也會這樣做。


    陳曉曉的辦公室裏有一個老女人特別喜歡支使人,扯著嗓子喊:“陳曉曉,你去做個這。”這個還沒做完,又扯著嗓子喊:“陳曉曉,你去做個那。”一件事套一件事,陳曉曉忙得團團轉,很久才做完,她就發牢騷:“現在的小姑娘就是嬌氣,打印個東西都要一天。”


    陳曉曉很不樂意,但本著珍惜工作機會的原則,依舊賠著笑臉說:“姐,我錯了,下次我努力快一點。”


    可是今天,陳曉曉怒了。


    起因是老女人讓陳曉曉去拿打印稿。這家旅行社有兩部打印機,一部在老女人的桌子上,她一伸手就夠著了,另一部在樓下。


    陳曉曉以為肯定是在樓下拿,便一邊脆生生地答應著:“哎,我馬上去。”一邊趕緊往樓梯口走,卻被老女人喊住。老女人伸出一根手指輕巧地指了指自己桌子上的打印機,那上麵正躺著一遝打印稿。


    陳曉曉的氣猛地躥上來了,長時間的忍辱負重全部化為利劍,像劍聖的“萬劍朝宗”齊刷刷指向老女人心窩。


    “阿姨(以前叫姐姐的),您不至於吧?抬下手又不是很累,你看你胖成這個樣子,蝙蝠臂的肉多得都快和身體連起來了吧?給您個建議,多抬手有利於減肥!不過,也說不準,您年紀太大了,一抬手沒準還會扭到腰,岔了氣,那就太得不償失了。”


    所有的人都看向這邊,反應快的憋住笑,反應慢的耳朵剛剛接收到聲音還沒傳遞到大腦,表情十分茫然。陳曉曉則快速背上包瀟灑地走了,身後是老女人氣得鐵青的臉和指著她背影顫成一團的手指頭。


    “你你你你……你再說一遍。”


    可能是常遊泳的關係,陳曉曉走路特別快,待老女人緩過來想和她拚命之時,她已經打上車揚長而去。


    “你說那個老女人討厭不討厭?罵她活該!隻是這工作是你介紹的,對你有點抱歉。”陳曉曉以受傷者的姿態說。


    “哈哈哈哈哈……”陸安茜都要笑抽筋了,啜了一口咖啡想止笑,卻又噴了出來,最後丟出倆字:“你狠!”


    “你失戀,我失業,咱們還真是難姐難妹。不過也沒什麽了不起,離開了陳佳鵬,對你是大好事。離開那個破單位,對我健康還有益,大不了我還幹我的老本行。人間太冷,我倒願意和動物在一起。”


    隨後,陳曉曉就真又去海洋館上班了,海洋館的負責人正愁找不到人代替,立刻就接收。自此,陳曉曉還真沒再抱怨過危險,安心地工作。


    倒是她抱怨人間太冷這句話,把陸安茜鎮住了。她覺得陳曉曉有詩人的氣質。


    陳曉曉再一次把陸安茜鎮住,是她光速地買了一個小房子。


    五十平米精裝修的一室一廳,主格調是明快的粉白色,像古代大家族給千金預備的閨房。


    陸安茜看著房子張大了嘴,這次她害怕了。


    在西安,在這個地段,這樣的房子怎麽著也得四五十萬吧,就是按揭,首付也得十五萬,陳曉曉哪來的錢?


    不錯,陳曉曉很能賺錢,但是她也能花錢。俗話說有多大的進賬,就有多大的花費。陳曉曉那種高危險的工作尤其如此。她需要花錢買美麗的衣服、美麗的首飾,租美麗的房子,吃可口的甜食為自己減壓。還要偶爾寄一些錢回老家,幫襯家用。陳曉曉的賬戶其實沒多少錢。


    “曉曉,你發大財了啊?難道給哪位老人家做小三了?代孕了?捐卵了?”陸安茜開著玩笑,表情卻是嚴肅的。


    “狗屁小三,狗屁代孕,狗屁捐卵!錢的事你別管,山人自有法寶!”陳曉曉做了一個漂亮的手勢,眼神中卻帶著一種驕傲的狠勁。


    後來陸安茜才知道,陳曉曉玩了一招“空手套白狼”的遊戲。


    睡不著覺的時候,陳曉曉覺得再不能這樣混下去了,她算了一下,按薪水多寡,其實她是可以存下錢的,買個房子不在話下。但她這種工作性質,一定需要減壓,若強迫自己存錢,隻會罹患抑鬱症。所以她準備給自己一些福利,比如說先把房買了,自己住到裏麵,每天看看衛生間的白瓷磚,摸摸小客廳的木地板,在十分開心的情況下,沒準就能積累下財富了。


    想通這一點,她打算拚一拚。首先,她選好了樓盤,專找裝修好的、房產證下來快的。然後,果斷跑去借了高利貸。


    在她老家的小縣城,高利貸早就成了民間約定俗成的借錢方式,都是鄉黨的錢,鄉黨借鄉黨,中間有兩個擔保人,幾個人再一起立合同。陳曉曉賺錢多,平時對親戚出手非常大方,所以擔保人很好找。房款五十萬,她輕鬆就借到了,百分之十的利息,一年利息五萬,雖然為數不少,但解了燃眉之急。


    購房三個月後房產證辦了下來,在手裏還沒攥熱就被拿去銀行抵押貸款,那段時間西安的房子在瘋狂地升值,所以陳曉曉輕鬆貸出了四五十萬,這個利息就低得多了。銀行的錢外加自己的錢,馬上還了鄉黨的高利貸。


    因為借的時間短,高利貸她隻付了不足兩萬的利息,月薪八千的她還起來自然不在話下。至於銀行的分期付款,手頭緊一緊也可以應付。


    牛刀小試,大捷!


    陳曉曉開心地說:“這可能就叫置之死地而後生,生活和工作越不順遂,人越會為自己想辦法!咱們小時候常聽勵誌故事,有一則是這樣的,你翻不過去一堵牆,那麽就把自己的帽子先扔過去吧,帽子過去了,你不前進就會有所損失,那麽你就會想方設法翻過去!”


    陸安茜茅塞頓開,崇拜地看著陳曉曉。


    住上了新房子的陳曉曉心情很好,天天邀請陸安茜搬過去住,付她房租,幫她分擔按揭,但陸安茜在等陳佳鵬回來,死活不肯搬。於是,某一天,陳曉曉直接搬著行李敲開了陸安茜的家門。


    “妞,我要和你住!”陳曉曉開門見山。


    “為什麽啊?住自己的新家多好啊!”陸安茜話是如此,但是已經往裏搬陳曉曉的行李了。


    “我想來想去都是把房子租出去更劃算。我收房租一個月一千八百塊,而我和你合租,一個月隻要交七百五十塊就好了。還能做伴,多好!”陳曉曉被自己的大行李累到了,有點氣喘籲籲,脫了鞋,沒有去穿拖鞋,光著腳幾步走到小沙發那,躺下去。


    陸安茜一聽這話,幾乎要仰天嚎叫了。“陳曉曉,以前也沒發現你有經濟頭腦啊。這理財才華展現起來竟沒完沒了?”


    “豈止沒完沒了,我對你講啊,有時候女人的經濟頭腦是待開墾的田地,你偶爾在地邊種了一畦蔥,收獲了,這片地馬上會蔓延成百畝農場,而且是茄子、豆角、蘋果、草莓、大米、小麥穿插著種,一年收獲三季那種。不,冬季也可以收獲,我們可以辛勤地蓋起大棚。”陳曉曉滔滔不絕地說著。


    “好吧,我的農場主,正式歡迎你入住新家。其實,和你合租之後,我不願意和任何人合租,因為我始終相信沒有一個人像你一樣對物質大方坦率,讓我信任。現在你來了,太好了,咱們以後又有大把的時間在一起了。你可得好好地傳授一下賺錢的心得,拯救我這赤貧階級的小女子,許我一個金光閃閃的美好未來。”


    “沒問題!這主要看你是否覺醒,是否立誌想過更好的生活,做更好的自己。許多女孩整天嚷嚷著自己要如何變得有錢,如何更上一層樓,其實隻是口頭嚷嚷,心裏的願望並不強烈——至少沒有強烈到我這個分上。”陳曉曉很真誠地說。


    氣氛相當好!


    陳佳鵬走後,陸安茜其實非常苦悶,巴不得有人來陪她。


    但當晚,在陳曉曉呼吸均勻甜甜地會見周公之際,陸安茜卻失眠了。頭幾天陳佳鵬消失的時候,她也沒有失眠到這種程度。


    她開始思索自己應該做點什麽。到今天她才發現,她二十六年來都是混沌的。畢業了就混沌地找工作,先進了一個小雜誌社做編輯,雜誌市場不景氣,小雜誌社倒了,她就跑到一家廣告公司給一本小雜誌dm做編輯,做得久了升為小主編,奮鬥來奮鬥去,一個月也就四千五百塊。遇到一個心儀的人吧,就混沌地談戀愛,給人家洗衣服、做飯、倒貼,直到被人踹了,自己都不知情,還天天做晚飯等人家回來吃。


    可別人是怎麽過的呢?就說自己這兩個閨蜜吧,廖新月一直目標明確地要嫁款,雖然目前無成果,但衝那勁頭,就知道她肯定會美夢成真;而一直以買一個小房子在省城立足為奮鬥目標的陳曉曉,已經勇往直前實現了目標,現在都是一個小房東了。


    與她們相比,陸安茜覺得自己很羞恥,更羞恥的不是自己不願意奮鬥,而是她連奮鬥的目標都沒有。


    還不如上大學的時候呢,以前誰要問她奮鬥目標是什麽,她會肯定地答:“賺錢讓我爸媽過好日子,讓我的親人生活幸福。”自己問自己什麽是奮鬥目標,她心裏也是清楚的:“為了奮鬥成廖新月那樣的家庭生活條件,可以偶爾打車、喝奶茶、在小館子裏吃炒菜,並且不心疼。”


    如今,這些目標她都實現了:每個月給爸媽五百塊錢;常常打車上班;中午在小館子吃炒菜;路過甜品屋,夏天吃燒仙草,冬天喝熱巧克力奶茶;月月光。


    遇到陳佳鵬以後,因為生活壓力大,她更加努力工作,除了dm雜誌,還接了一些宣傳冊來做,工資從四千元漲到了四千五百元,但還是月月光,並月月為信用卡還債。


    她覺得自己的生活太不勵誌了,是時候為自己重新建立一個奮鬥目標了,可是她陸安茜的奮鬥目標該是什麽呢?


    嫁款?免了,內心裏她還在賤賤地期待陳佳鵬回來。


    買房?免了,她對房子沒有要求,目前的居住狀況已經十分滿意,隻待以後結婚,兩人合力供一個九十平米左右的房,打掃起來不費力,按揭和物業費還低,每個月舒舒暢暢。


    暫時還真定不下目標,不過隱約地,陸安茜明白她應該有一個更高級、更美麗的奮鬥目標。


    二十六歲了,是不是該認真地規劃一下未來了?關於物質,關於理想。


    懷著這樣淩亂又茫然的心情,陸安茜睡了。睡夢裏她也沒明確自己到底要什麽,但她明確了一定不要什麽。她不要有一天老了,還像很多老太太一樣每天擠公車,抱怨退休金太少、薪水不高、子女不給零花錢,在菜市場為了一棵白菜的菜葉子是否掰得幹淨和菜販吵架。


    她不要窮困無依,她想要一個溫暖的無憂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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