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王勾踐，他的祖先是夏禹的子孫，夏後帝少康的庶子。少康把他的庶子封在會稽，以供奉夏禹的祭祀。他們在身軀刺上花紋，剪短頭發，開辟荒野，清除草莽，建立城邑。經過二十多代後，傳到允常。允常在位的時候，和吳王闔廬發生戰爭，結下怨仇相互攻伐。允常去世，兒子勾踐繼位，這就是越王。
元年，吳王闔廬聽說允常去世，就發兵討伐越國。越王勾踐派敢死之士挑戰，隊伍排成三行，衝到吳軍陣前，大喊著一起刎頸自殺。吳軍注目凝視，越軍趁機襲擊吳軍，在槜李打敗了吳軍，並射傷吳王闔廬。闔廬在彌留之際，告訴他兒子夫差說：“一定不要忘記越國。”
三年，勾踐聽說吳王夫差日夜操練兵馬，將要報複越國，越王想先發製人，在吳國未出兵前去討伐它。範蠡諫爭說：“不行。我聽說兵器就是凶器，發動戰爭是違背道義的，爭奪是處事最下等的。暗中策劃違背道義的事，喜歡用凶器，親自試著去幹最下等的事，上帝禁止這樣做，一意孤行絕對不利。”越王說：“我已經決定了。”於是出動軍隊。吳王聽說越兵來伐，立即調動全部精兵迎擊越軍，在夫椒打敗越軍。越王勾踐就以剩餘的五千殘兵敗將，退守在會稽山上。吳軍乘勝追擊，包圍了他們。
越王勾踐對範蠡說：“由於沒有聽你的話，所以落到這個地步，該怎麽解脫呢？”範蠡回答說：“能夠持滿不貪的人，必然會得到上天的保佑；能夠挽救傾危的人，必然會得到百姓的擁護；能夠節儉少事的人，必然會得到地利。現在隻有低聲下氣以厚禮相送，如果他不答應講和，就隻好把自身作為抵押，去侍奉吳王。”勾踐說：“是。”於是派大夫文種到吳國去求和。文種見吳王時跪地前行，磕頭說：“君王的亡國臣子勾踐派陪臣文種，大膽地告訴您的下級辦事人員：勾踐請求做您的臣仆，妻子甘願做您的侍妾。”吳王準備答應他。伍子胥對吳王說：“上天把越國賜給吳國，不要答應他。”文種回國後，把結果告訴勾踐。勾踐準備殺死妻子，焚毀寶器，決一死戰。文種製止勾踐說：“吳國太宰伯嚭貪婪，可以用利益引誘他，請派人暗中向他表明。”於是勾踐就準備美女、寶器，派文種秘密獻給太宰伯嚭。伯嚭接受後，就帶領文種去見吳王。文種磕頭說：“希望大王赦免勾踐的罪過，勾踐會把他全部寶器獻給吳國。如果不幸不赦免他，勾踐就會殺盡他的妻妾子女，焚毀全部寶器，率領剩下的五千人馬和吳軍決戰，吳軍必定付出相當的代價。”伯嚭趁機勸吳王說：“越王已經降服為臣子，如果能赦免他，這對國家是有利的。”吳王將要答應他。伍子胥又進諫說：“現在不消滅越國，以後必定後悔莫及。勾踐是賢君，文種、範蠡是良臣，如果讓他們返回越國，將會作亂。”吳王不聽，終於赦免了越王，罷兵回國。
勾踐被困在會稽時，傷感地歎息說：“我將在此終結一生嗎？”文種說：“商湯被拘係在夏台，周文王被囚禁在羑裏，晉文公重耳逃奔到翟國，齊桓公小白逃奔到莒國，他們最終或稱王或稱霸。由此看來，何必怕禍不轉成福呢？”
吳王既已赦免了越王，越王勾踐返回越國，就勤勞吃苦，深思熟慮，把苦膽懸掛在座位旁邊，坐著或躺著，時時凝視著苦膽，吃飯時嚐嚐膽汁，並提醒自己說：“你忘了在會稽受的恥辱嗎？”他親自耕種勞作，夫人親自紡織，飲食不吃肉，身不穿有色彩的華麗衣服，謙虛恭敬地對待賢人，厚禮接待賓客，救濟貧窮的百姓，悼慰死者，與百姓同勞苦。勾踐想讓範蠡主持國家的政治，範蠡回答說：“用兵打仗的事，文種不如我；安撫國家，讓百姓親附，我不如文種。”於是勾踐把整個國家的政事委托給文種，派範蠡與大夫柘稽去吳國議和，留在吳國做人質。兩年後吳王放範蠡回國。
勾踐從會稽回國後的七年，一直在安撫他的士卒和百姓，想用來報複吳國。大夫逢同進諫說：“國家剛剛遭遇流亡的事，現在才重新殷實富裕，如果我們修整軍備，吳王一定害怕，害怕，災難就會降臨。況且凶猛的鳥襲擊目標時，一定故意隱藏它的凶相。現在吳國的軍隊討伐齊國、晉國，又和楚國、越國結下了深仇大恨，它的名聲雖然高於天下各國，實際上損害了周室的威望，道德少而戰功多，一定會驕橫狂妄。為越國打算，不如結交齊軍，親近楚國，依附晉國，並厚待吳國。吳國的欲望很大，一定會輕易地發動戰爭。我們聯絡這些勢力，齊、晉、楚三國出兵討伐吳國，越國趁它疲憊，就可以打敗它。”勾踐說：“好。”
過了兩年，吳王將去討伐齊國。伍子胥進諫說：“不行。我聽說越王勾踐吃飯不加兩道好菜，與百姓同甘共苦。這個人不死，一定會成為國家的禍患。吳國有越國，是心腹大患；齊國對於吳國，隻不過是像疥癬似的小病。希望大王放棄攻打齊國的計劃，先去攻打越國。”吳王不聽，於是出兵討伐齊國，在艾陵打敗齊國，俘虜了齊國的高子、國子回國。吳王責備伍子胥。伍子胥說：“大王不要高興！”吳王發怒，伍子胥想自殺，吳王聽說後製止了。越國的大夫文種說：“我看吳王當政太驕傲，請試著向他借貸糧食，以試探他對越國的態度。”文種去吳國請求借糧，吳王想借給，伍子胥勸吳王不要借給，吳王還是把糧借給了越國，越王私下高興。伍子胥對吳王說：“大王不聽勸告，三年後，吳國將變成一片廢墟！”太宰伯嚭聽到這種話，就多次和伍子胥爭論對待越國的政策，趁機進讒言陷害伍子胥說：“伍員表麵上忠厚，其實是個殘忍的人，連他的父親和哥哥尚且不顧，怎麽能關心大王呢？大王以前想討伐齊國，伍員極力勸阻，不久有戰功，他反而因此怨恨大王。大王不防備伍員，伍員一定會作亂。”伯嚭又和越國的大夫逢同共同謀劃，在吳王麵前讒毀伍子胥。吳王開始不相信讒言，就派伍子胥出使齊國。聽說伍子胥把他兒子托付給齊國的鮑氏，吳王於是大怒，說：“伍員果真欺騙我！”等到伍子胥完成任務回國，吳王派人賜給伍子胥一把屬鏤劍，讓他自殺。伍子胥大笑說：“我輔佐你父親稱霸，我又立你為王，當初你要把吳國的一半分給我，我沒有接受，沒過多久，現在你反而因為讒言殺我。唉，唉，你一個人必然不能獨自立國！”並告訴使者說：“一定要取出我的眼睛，放置在吳國都城的東門，用來觀看越國的軍隊進城！”於是吳王任用伯嚭主持國政。
過了三年，勾踐召範蠡說：“吳王已經殺了伍子胥，阿諛奉迎者眾多，可以進攻吳國了嗎？”範蠡回答說：“還不可以。”
到了第二年春天，吳王北上在黃池和諸侯會盟，吳國的精兵都隨吳王北上，剩下的隻是老弱殘兵和太子留守都城。勾踐又問範蠡，範蠡說：“可以了。”於是勾踐派遣善戰的水兵二千人，訓練有素的部隊四萬人，君王的衛兵六千人，在職軍官一千人，討伐吳國。吳國的軍隊被打敗，於是殺死吳國的太子。吳國派人向吳王告急，吳王正在黃池和諸侯會盟，害怕天下諸侯知道吳國戰敗的消息，就嚴守秘密。吳王在黃池會盟完畢，就派人持厚禮與越國講和。越王估計自己也不能吞並吳國，就與吳國講和了。
這以後四年，越國再次討伐吳國，吳軍和百姓疲憊不堪，精銳部隊都死在和齊國、晉國的戰爭中。越軍大破吳軍，因而留下來包圍吳軍三年，吳軍徹底戰敗，越軍就又把吳王圍困在姑蘇山上。吳王派公孫雄赤露上身，跪地前行，向越王求和說：“孤獨無援的臣子夫差冒昧地傾吐心裏話，從前曾在會稽得罪過您，如今我不敢違背您的命令，如能與君王講和，就回歸國都。如今君王高舉貴足，誅殺孤臣，孤臣惟命是聽，我的心意是也希望您會像當年會稽山一樣，赦免孤臣的罪過吧？”勾踐不忍心，想答應夫差。範蠡說：“會稽的事，上天把越國賜給吳國，吳國不取。如今上天把吳國賜給越國，越國難道可以違背天意嗎？況且君王早起上朝，很晚才休息，不就是為了吳國嗎？謀劃伐吳國二十二年，一旦放棄它，可以嗎？何況上天賜予不接受，必然反而受到上天的懲罰。‘砍伐樹木做斧柄，斧柄的樣子就在身邊。’君王忘了會稽山上的厄運嗎？”勾踐說：“我想聽從你的話，隻是我不忍心這樣對待他的使臣。”範蠡於是擊鼓進兵，說：“越王已經把政事委托給辦事人員了，吳國的使臣趕快離去，不然將要得罪你了。”吳國的使臣哭泣著離去。勾踐憐憫夫差，就派人對夫差說：“我把你安置到甬東，做個一百戶人家的君王。”吳王夫差辭謝說：“我已經老了，不能侍奉君王！”就自殺了。他自殺時遮蔽臉麵說：“我沒有臉去見伍子胥呀！”越王安葬了吳王，殺死太宰伯嚭。
勾踐滅了吳國後，就率軍北渡淮河，和齊國、晉國的諸侯在徐州會盟，向周王進獻貢品。周元王派人賜給勾踐祭肉，命令他為伯。勾踐離開徐州，渡過淮河南下，把淮河流域的土地給了楚國，把吳國侵占的宋國土地歸還宋國，送給魯國泗水以東的土地縱橫一百裏。正在這時，越軍橫行於長江、淮河以東，諸侯都來祝賀，勾踐號稱霸王。
範蠡於是離開越國，從齊國給大夫文種寫信說：“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越王的脖子很長，嘴尖得像鳥嘴一樣，這種人隻能和他共患難，不可以和他共享安樂，你為什麽不離去呢？”文種見到信，裝病不再上朝。有人進讒言，說文種將要謀反，越王賜給文種劍，說：“你教給我討伐吳國的七種計策，我隻用了其中的三種就打敗了吳國，還有四種在你那裏，你為我到死去的先王那裏，試試那些計策吧。”文種就自殺了。
勾踐去世，兒子王闗與繼位。王闗與去世，兒子王不壽繼位。王不壽去世，兒子王翁繼位。王翁去世，兒子王翳繼位。王翳去世，兒子王之侯繼位。王之侯去世，兒子王無瞗繼位。
越王無疆的時候，越國興師向北討伐齊國，向西討伐楚國，與中原諸侯爭雄。在楚威王的時候，越國向北討伐齊國，齊威王派人對越王說：“越國不討伐楚國，大則不能稱王，小則不能稱霸。估計越國所以不去討伐楚國，是因為得不到晉國的援助。韓、魏兩國本來就不會攻打楚國。如果韓國攻打楚國，它的軍隊會覆滅，將軍會被殺，那樣葉和陽翟就危險了。如果魏國攻打楚國，它的軍隊會覆滅，將軍會被殺，那樣陳和上蔡就不安全了。所以韓、魏二晉追隨越國，就不至於軍隊覆滅、將軍被殺，汗馬之勞也不會出現。你為什麽重視得到韓、魏兩國的幫助呢？”越王說：“我們要求韓、魏兩國的，不是讓他們整兵與楚國互相攻殺，更何況攻城圍邑呢？我們希望魏軍聚集在大梁城下，希望齊軍在南陽、莒地練兵，聚集在常、郯一帶，這樣，方城以北的楚軍就不敢南下，淮河、泗水的楚軍就不敢東進，商、於、析、酈、宗胡等中原通道以西的楚軍，不足以防禦秦軍，江南地區和泗水流域的楚軍不足以對付越軍。若能這樣，齊、秦、韓、魏四國就會在楚國實現自己的願望，這樣，韓、魏兩國不戰就可以得到土地，不耕種就可以收獲。現在不這樣做，韓、魏兩國卻在黃河、華山之間練兵陳軍，被齊、秦兩國所利用，所期待的韓、魏兩國如此失算的部署，怎麽能靠它們稱王呢！”齊國的使臣說：“僥幸越國還沒有亡！我不敬佩他們使用智謀，他們就像眼睛一樣，可以看清楚毫毛，卻看不見自己的睫毛。現在大王知道韓、魏兩國失策，卻不知道越國的過錯，這就是剛才說的毫毛與睫毛之間的‘目論’了。大王期待於韓、魏兩國的，並不是讓它們建立汗馬功勞，也不是和它們聯兵結盟，隻希望它們分散楚國的兵力。現在楚國的兵力已經分散了，何必等待韓、魏兩國幫助呢？”越王說：“怎麽辦？”齊國的使臣回答：“楚國的三位大夫已經擺開他們的軍隊，向北圍攻曲沃、於中，直到無假關，戰線長達三千七百裏，景翠的軍隊集結在北部的魯國、齊國及南陽一帶，楚國兵力的分散，還有比這更大的嗎？況且大王所要求的，是使晉、楚相鬥，如果晉、楚不鬥，越國就不出兵，這就是知道兩個五而不知道十了。這時不進攻楚國，因此我知道越王從大處說不足以稱王，從小處說不足以稱霸。再說，讎邑、龐邑、長沙，是楚國的產糧地區；竟澤陵，是楚國的木材產區。越國出兵打通無假關，這四個城邑就不能再向楚國進獻糧食和木材了。我聽說，想稱王盡管沒有成功，但還可以稱霸。然而不能稱霸的，是因為失去了王道。所以希望大王轉而進攻楚國。”
於是越國就放棄攻齊轉而攻打楚國。楚威王出兵迎擊越軍，大敗越軍，殺死越王無瞗，奪得原吳國的全部土地，一直到浙江岸邊，向北在徐州打敗齊軍。越國因此分崩離析，各位族子爭立，有的稱王，有的稱君，分散在江南沿海一帶，臣服朝拜於楚國。
這以後第七世，到閩君搖，幫助諸侯推翻秦朝。漢高帝劉邦又封搖為越王，讓他供奉越國的祭祀。東越，閩君，都是越國的後代。
範蠡侍奉越王勾踐，完全是勞苦自身，戮力同心，幫助勾踐深謀遠慮二十多年，終於滅掉吳國，洗雪了會稽的恥辱，越軍向北渡過淮河，逼近齊、晉兩國，向中原各國發號施令，尊崇周室，勾踐稱霸，範蠡號稱上將軍。返回越國後，範蠡認為威名之下，很難長久安居，而且勾踐的為人，可以和他同患難，很難和他同安樂，寫信辭別勾踐說：“我聽說君王有憂，臣子就該勞苦分憂，君主受辱，臣子就該死難。從前君王在會稽受辱，我所以不死，是為了報仇雪恥。現在已經洗雪了恥辱，請懲罰我在會稽使君王受辱，叛我死罪。”勾踐說：“我將和你分享越國。不然的話，就要懲罰你。”範蠡說：“君王下達你的命令，臣子實現自己的意誌。”就裝上他的輕便珍寶珠玉，私自和他的隨從乘船飄海離去，再沒有返回越國。於是勾踐為了表彰範蠡，把會稽山作為他的封邑。
範蠡飄海到達齊國，改名換姓，自稱鴟夷子皮。在海邊耕作，吃苦耐勞，努力生產，父子治理產業。住了沒有多久，積聚的財產達到幾千萬。齊國人聽說他賢能，請他做丞相。範蠡歎息說：“當百姓積聚千金，當官做到丞相，這是普通百姓能達到的頂點了。長久享受尊名，不吉祥。”於是交還相印，散發全部家產，分給朋友和鄉親，帶著貴重的珍寶，秘密離去，到陶地定居。他認為陶地是天下的中心，交易的道路暢通，做生意可以致富。於是自稱陶朱公。又約定父子耕種、畜牧，賤買貴賣，等待時機轉賣貨物，以求獲取十分之一的利潤。沒有多久，就積聚財產累計達到萬萬。天下的人都稱道陶朱公。
朱公定居在陶地，生下小兒子。小兒子成年時，朱公的二兒子因為殺人，被楚國囚禁。朱公說：“殺人者償命，是本分。然而我聽說，家有千金的子弟，不應該被處死在鬧市上。”就告訴他的小兒子前往楚國探視。於是裝了黃金一千鎰，藏在褐色的器皿中，用一輛牛車載運。將派小兒子啟程，朱公的長子堅決請求讓他去，朱公不答應。長子說：“家裏有長子叫做‘家督’，現在弟弟犯罪，父親不派我去，卻派小弟去，這說明我無能。”長子想自殺。他母親幫他說：“現在派小兒子去，未必能救活二兒子，而先使長子白白喪命，那怎麽行呢？”朱公不得已就改派長子去，替他寫了一封信給從前的老朋友莊生，並交待說：“到了楚國，把千金送到莊生住所，一切聽他辦理，千萬不要和他爭論。”長子走時，也私自帶了數百鎰黃金。
到達楚國，看見莊生的房子背靠處城牆，撥開滿地的雜草才到他的家門，居住條件十分貧困。然而朱公的長子還是送上書信和千金，按他父親吩咐的辦理。莊生說：“你可以趕快離去了，千萬不要停留！即使你弟弟被放出來，也不要問為什麽。”長子離開莊生家，不再拜訪莊生，而私自留在楚國，把他自己攜帶的黃金送給了楚國當權的貴族。
莊生雖然住在貧窮的陋巷，然而他的廉潔正直，卻全國聞名，從楚王以下都把他當老師一樣尊重。至於朱公給他送的黃金，並沒有意思接受，隻是想等事情辦成後再物歸原主，以示信用。所以黃金送來後，莊生對妻子說：“這是朱公的黃金。如果我突然病死，來不及交待你，記住以後歸還原主，千萬不要動用。”朱公的長子不知道莊生的意思，以為黃金送給他不會起作用。
莊生找了適當時機進宮見楚王，說：“天上的某星移動到某位置，這對楚國有害。”楚王向來相信莊生，說：“現在該怎麽辦呢？”莊生說：“隻有推行恩德，才可以消除災害。”楚王說：“先生別說了，我將推行恩德。”於是楚王派使臣，把收藏三錢的府庫嚴密地封閉起來。楚國受賄的貴族驚喜地告訴朱公的長子說：“國王將要實行大赦了。”朱公的長子問：“何以見得呢？”貴族回答說：“國王每次實行大赦時，常常先封閉儲存三錢的府庫。昨天晚上國王派人封閉了府庫。”朱公的長子認為楚國既然大赦，弟弟自然會釋放。可惜把千金白白送給莊生，毫無作用，於是又去見莊生。莊生驚疑地說：“你還沒有走嗎？”朱公的長子說：“本來沒有走。當初是為弟弟的事而來，現在聽說商議大赦，弟弟自然會被釋放，所以特來向先生告辭。”莊生知道他是想收回黃金，就說：“你自己進屋取黃金吧。”朱公的長子就自己進屋取走黃金，還獨自歡樂慶幸。
莊生被小兒輩出賣戲耍深感羞恥，於是又進宮見楚王說：“我上次說的某星宿的事，大王說想修德報答它。如今我在外邊，聽路人紛紛議論說陶地富人朱公的兒子殺人，被囚禁在楚國，他家拿出很多錢賄賂大王周圍的人，所以大王並不是體恤楚國的百姓而實行大赦，而是因為朱公兒子的緣故。”楚王大怒說：“我雖然沒有什麽德行，怎麽會因為朱公兒子的緣故大赦施惠呢？”就命令先殺掉朱公的兒子。第二天，才下達大赦的命令。朱公的長子終於帶著弟弟的屍體回去了。
回到家後，他母親和陶邑的人都很悲傷，隻有朱公獨自發笑，說：“我本來知道他一定會致弟弟於死地！他不是不愛自己的弟弟，隻是他舍不得花錢。他小時和我在一起，經曆過困苦，知道謀生艱難，所以過於重視財物。至於他小弟弟，生下來看到的是我富有，乘堅車，驅良馬，追逐狡兔，怎麽知道錢財是如何來的，所以揮金如土，毫不吝惜。前些天我所以派小兒子去，本來是因為他舍得花錢的緣故。而大兒子卻做不到，所以終於害了他弟弟，這是事情的常理，沒有什麽好悲傷的。我本來就日日夜夜等待著他把二兒子的屍首運回來。”
所以範蠡三次遷移，馳名天下，他到哪裏不是隨隨便便去的，每定居一地，必定功成名就。最後老死在陶地，所以世代相傳叫他陶朱公。
太史公說：夏禹的功績很大了，疏導九川，平定九州，一直到今天，中原地區仍然安居樂業。到他的後代子孫勾踐，勤勞辛苦，深思熟慮，終於滅了強大的吳國，向北對中原各國耀武揚威，率領諸侯尊崇周室，號稱霸王。難道可以說勾踐不賢能嗎？大概他還有夏禹的遺風吧。範蠡三次遷移都享有美名，榮名流傳後世。臣子和君主做到這樣，想不顯赫，怎麽可能呢？
元年，吳王闔廬聽說允常去世，就發兵討伐越國。越王勾踐派敢死之士挑戰，隊伍排成三行，衝到吳軍陣前，大喊著一起刎頸自殺。吳軍注目凝視，越軍趁機襲擊吳軍，在槜李打敗了吳軍，並射傷吳王闔廬。闔廬在彌留之際，告訴他兒子夫差說：“一定不要忘記越國。”
三年，勾踐聽說吳王夫差日夜操練兵馬，將要報複越國，越王想先發製人，在吳國未出兵前去討伐它。範蠡諫爭說：“不行。我聽說兵器就是凶器，發動戰爭是違背道義的，爭奪是處事最下等的。暗中策劃違背道義的事，喜歡用凶器，親自試著去幹最下等的事，上帝禁止這樣做，一意孤行絕對不利。”越王說：“我已經決定了。”於是出動軍隊。吳王聽說越兵來伐，立即調動全部精兵迎擊越軍，在夫椒打敗越軍。越王勾踐就以剩餘的五千殘兵敗將，退守在會稽山上。吳軍乘勝追擊，包圍了他們。
越王勾踐對範蠡說：“由於沒有聽你的話，所以落到這個地步，該怎麽解脫呢？”範蠡回答說：“能夠持滿不貪的人，必然會得到上天的保佑；能夠挽救傾危的人，必然會得到百姓的擁護；能夠節儉少事的人，必然會得到地利。現在隻有低聲下氣以厚禮相送，如果他不答應講和，就隻好把自身作為抵押，去侍奉吳王。”勾踐說：“是。”於是派大夫文種到吳國去求和。文種見吳王時跪地前行，磕頭說：“君王的亡國臣子勾踐派陪臣文種，大膽地告訴您的下級辦事人員：勾踐請求做您的臣仆，妻子甘願做您的侍妾。”吳王準備答應他。伍子胥對吳王說：“上天把越國賜給吳國，不要答應他。”文種回國後，把結果告訴勾踐。勾踐準備殺死妻子，焚毀寶器，決一死戰。文種製止勾踐說：“吳國太宰伯嚭貪婪，可以用利益引誘他，請派人暗中向他表明。”於是勾踐就準備美女、寶器，派文種秘密獻給太宰伯嚭。伯嚭接受後，就帶領文種去見吳王。文種磕頭說：“希望大王赦免勾踐的罪過，勾踐會把他全部寶器獻給吳國。如果不幸不赦免他，勾踐就會殺盡他的妻妾子女，焚毀全部寶器，率領剩下的五千人馬和吳軍決戰，吳軍必定付出相當的代價。”伯嚭趁機勸吳王說：“越王已經降服為臣子，如果能赦免他，這對國家是有利的。”吳王將要答應他。伍子胥又進諫說：“現在不消滅越國，以後必定後悔莫及。勾踐是賢君，文種、範蠡是良臣，如果讓他們返回越國，將會作亂。”吳王不聽，終於赦免了越王，罷兵回國。
勾踐被困在會稽時，傷感地歎息說：“我將在此終結一生嗎？”文種說：“商湯被拘係在夏台，周文王被囚禁在羑裏，晉文公重耳逃奔到翟國，齊桓公小白逃奔到莒國，他們最終或稱王或稱霸。由此看來，何必怕禍不轉成福呢？”
吳王既已赦免了越王，越王勾踐返回越國，就勤勞吃苦，深思熟慮，把苦膽懸掛在座位旁邊，坐著或躺著，時時凝視著苦膽，吃飯時嚐嚐膽汁，並提醒自己說：“你忘了在會稽受的恥辱嗎？”他親自耕種勞作，夫人親自紡織，飲食不吃肉，身不穿有色彩的華麗衣服，謙虛恭敬地對待賢人，厚禮接待賓客，救濟貧窮的百姓，悼慰死者，與百姓同勞苦。勾踐想讓範蠡主持國家的政治，範蠡回答說：“用兵打仗的事，文種不如我；安撫國家，讓百姓親附，我不如文種。”於是勾踐把整個國家的政事委托給文種，派範蠡與大夫柘稽去吳國議和，留在吳國做人質。兩年後吳王放範蠡回國。
勾踐從會稽回國後的七年，一直在安撫他的士卒和百姓，想用來報複吳國。大夫逢同進諫說：“國家剛剛遭遇流亡的事，現在才重新殷實富裕，如果我們修整軍備，吳王一定害怕，害怕，災難就會降臨。況且凶猛的鳥襲擊目標時，一定故意隱藏它的凶相。現在吳國的軍隊討伐齊國、晉國，又和楚國、越國結下了深仇大恨，它的名聲雖然高於天下各國，實際上損害了周室的威望，道德少而戰功多，一定會驕橫狂妄。為越國打算，不如結交齊軍，親近楚國，依附晉國，並厚待吳國。吳國的欲望很大，一定會輕易地發動戰爭。我們聯絡這些勢力，齊、晉、楚三國出兵討伐吳國，越國趁它疲憊，就可以打敗它。”勾踐說：“好。”
過了兩年，吳王將去討伐齊國。伍子胥進諫說：“不行。我聽說越王勾踐吃飯不加兩道好菜，與百姓同甘共苦。這個人不死，一定會成為國家的禍患。吳國有越國，是心腹大患；齊國對於吳國，隻不過是像疥癬似的小病。希望大王放棄攻打齊國的計劃，先去攻打越國。”吳王不聽，於是出兵討伐齊國，在艾陵打敗齊國，俘虜了齊國的高子、國子回國。吳王責備伍子胥。伍子胥說：“大王不要高興！”吳王發怒，伍子胥想自殺，吳王聽說後製止了。越國的大夫文種說：“我看吳王當政太驕傲，請試著向他借貸糧食，以試探他對越國的態度。”文種去吳國請求借糧，吳王想借給，伍子胥勸吳王不要借給，吳王還是把糧借給了越國，越王私下高興。伍子胥對吳王說：“大王不聽勸告，三年後，吳國將變成一片廢墟！”太宰伯嚭聽到這種話，就多次和伍子胥爭論對待越國的政策，趁機進讒言陷害伍子胥說：“伍員表麵上忠厚，其實是個殘忍的人，連他的父親和哥哥尚且不顧，怎麽能關心大王呢？大王以前想討伐齊國，伍員極力勸阻，不久有戰功，他反而因此怨恨大王。大王不防備伍員，伍員一定會作亂。”伯嚭又和越國的大夫逢同共同謀劃，在吳王麵前讒毀伍子胥。吳王開始不相信讒言，就派伍子胥出使齊國。聽說伍子胥把他兒子托付給齊國的鮑氏，吳王於是大怒，說：“伍員果真欺騙我！”等到伍子胥完成任務回國，吳王派人賜給伍子胥一把屬鏤劍，讓他自殺。伍子胥大笑說：“我輔佐你父親稱霸，我又立你為王，當初你要把吳國的一半分給我，我沒有接受，沒過多久，現在你反而因為讒言殺我。唉，唉，你一個人必然不能獨自立國！”並告訴使者說：“一定要取出我的眼睛，放置在吳國都城的東門，用來觀看越國的軍隊進城！”於是吳王任用伯嚭主持國政。
過了三年，勾踐召範蠡說：“吳王已經殺了伍子胥，阿諛奉迎者眾多，可以進攻吳國了嗎？”範蠡回答說：“還不可以。”
到了第二年春天，吳王北上在黃池和諸侯會盟，吳國的精兵都隨吳王北上，剩下的隻是老弱殘兵和太子留守都城。勾踐又問範蠡，範蠡說：“可以了。”於是勾踐派遣善戰的水兵二千人，訓練有素的部隊四萬人，君王的衛兵六千人，在職軍官一千人，討伐吳國。吳國的軍隊被打敗，於是殺死吳國的太子。吳國派人向吳王告急，吳王正在黃池和諸侯會盟，害怕天下諸侯知道吳國戰敗的消息，就嚴守秘密。吳王在黃池會盟完畢，就派人持厚禮與越國講和。越王估計自己也不能吞並吳國，就與吳國講和了。
這以後四年，越國再次討伐吳國，吳軍和百姓疲憊不堪，精銳部隊都死在和齊國、晉國的戰爭中。越軍大破吳軍，因而留下來包圍吳軍三年，吳軍徹底戰敗，越軍就又把吳王圍困在姑蘇山上。吳王派公孫雄赤露上身，跪地前行，向越王求和說：“孤獨無援的臣子夫差冒昧地傾吐心裏話，從前曾在會稽得罪過您，如今我不敢違背您的命令，如能與君王講和，就回歸國都。如今君王高舉貴足，誅殺孤臣，孤臣惟命是聽，我的心意是也希望您會像當年會稽山一樣，赦免孤臣的罪過吧？”勾踐不忍心，想答應夫差。範蠡說：“會稽的事，上天把越國賜給吳國，吳國不取。如今上天把吳國賜給越國，越國難道可以違背天意嗎？況且君王早起上朝，很晚才休息，不就是為了吳國嗎？謀劃伐吳國二十二年，一旦放棄它，可以嗎？何況上天賜予不接受，必然反而受到上天的懲罰。‘砍伐樹木做斧柄，斧柄的樣子就在身邊。’君王忘了會稽山上的厄運嗎？”勾踐說：“我想聽從你的話，隻是我不忍心這樣對待他的使臣。”範蠡於是擊鼓進兵，說：“越王已經把政事委托給辦事人員了，吳國的使臣趕快離去，不然將要得罪你了。”吳國的使臣哭泣著離去。勾踐憐憫夫差，就派人對夫差說：“我把你安置到甬東，做個一百戶人家的君王。”吳王夫差辭謝說：“我已經老了，不能侍奉君王！”就自殺了。他自殺時遮蔽臉麵說：“我沒有臉去見伍子胥呀！”越王安葬了吳王，殺死太宰伯嚭。
勾踐滅了吳國後，就率軍北渡淮河，和齊國、晉國的諸侯在徐州會盟，向周王進獻貢品。周元王派人賜給勾踐祭肉，命令他為伯。勾踐離開徐州，渡過淮河南下，把淮河流域的土地給了楚國，把吳國侵占的宋國土地歸還宋國，送給魯國泗水以東的土地縱橫一百裏。正在這時，越軍橫行於長江、淮河以東，諸侯都來祝賀，勾踐號稱霸王。
範蠡於是離開越國，從齊國給大夫文種寫信說：“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越王的脖子很長，嘴尖得像鳥嘴一樣，這種人隻能和他共患難，不可以和他共享安樂，你為什麽不離去呢？”文種見到信，裝病不再上朝。有人進讒言，說文種將要謀反，越王賜給文種劍，說：“你教給我討伐吳國的七種計策，我隻用了其中的三種就打敗了吳國，還有四種在你那裏，你為我到死去的先王那裏，試試那些計策吧。”文種就自殺了。
勾踐去世，兒子王闗與繼位。王闗與去世，兒子王不壽繼位。王不壽去世，兒子王翁繼位。王翁去世，兒子王翳繼位。王翳去世，兒子王之侯繼位。王之侯去世，兒子王無瞗繼位。
越王無疆的時候，越國興師向北討伐齊國，向西討伐楚國，與中原諸侯爭雄。在楚威王的時候，越國向北討伐齊國，齊威王派人對越王說：“越國不討伐楚國，大則不能稱王，小則不能稱霸。估計越國所以不去討伐楚國，是因為得不到晉國的援助。韓、魏兩國本來就不會攻打楚國。如果韓國攻打楚國，它的軍隊會覆滅，將軍會被殺，那樣葉和陽翟就危險了。如果魏國攻打楚國，它的軍隊會覆滅，將軍會被殺，那樣陳和上蔡就不安全了。所以韓、魏二晉追隨越國，就不至於軍隊覆滅、將軍被殺，汗馬之勞也不會出現。你為什麽重視得到韓、魏兩國的幫助呢？”越王說：“我們要求韓、魏兩國的，不是讓他們整兵與楚國互相攻殺，更何況攻城圍邑呢？我們希望魏軍聚集在大梁城下，希望齊軍在南陽、莒地練兵，聚集在常、郯一帶，這樣，方城以北的楚軍就不敢南下，淮河、泗水的楚軍就不敢東進，商、於、析、酈、宗胡等中原通道以西的楚軍，不足以防禦秦軍，江南地區和泗水流域的楚軍不足以對付越軍。若能這樣，齊、秦、韓、魏四國就會在楚國實現自己的願望，這樣，韓、魏兩國不戰就可以得到土地，不耕種就可以收獲。現在不這樣做，韓、魏兩國卻在黃河、華山之間練兵陳軍，被齊、秦兩國所利用，所期待的韓、魏兩國如此失算的部署，怎麽能靠它們稱王呢！”齊國的使臣說：“僥幸越國還沒有亡！我不敬佩他們使用智謀，他們就像眼睛一樣，可以看清楚毫毛，卻看不見自己的睫毛。現在大王知道韓、魏兩國失策，卻不知道越國的過錯，這就是剛才說的毫毛與睫毛之間的‘目論’了。大王期待於韓、魏兩國的，並不是讓它們建立汗馬功勞，也不是和它們聯兵結盟，隻希望它們分散楚國的兵力。現在楚國的兵力已經分散了，何必等待韓、魏兩國幫助呢？”越王說：“怎麽辦？”齊國的使臣回答：“楚國的三位大夫已經擺開他們的軍隊，向北圍攻曲沃、於中，直到無假關，戰線長達三千七百裏，景翠的軍隊集結在北部的魯國、齊國及南陽一帶，楚國兵力的分散，還有比這更大的嗎？況且大王所要求的，是使晉、楚相鬥，如果晉、楚不鬥，越國就不出兵，這就是知道兩個五而不知道十了。這時不進攻楚國，因此我知道越王從大處說不足以稱王，從小處說不足以稱霸。再說，讎邑、龐邑、長沙，是楚國的產糧地區；竟澤陵，是楚國的木材產區。越國出兵打通無假關，這四個城邑就不能再向楚國進獻糧食和木材了。我聽說，想稱王盡管沒有成功，但還可以稱霸。然而不能稱霸的，是因為失去了王道。所以希望大王轉而進攻楚國。”
於是越國就放棄攻齊轉而攻打楚國。楚威王出兵迎擊越軍，大敗越軍，殺死越王無瞗，奪得原吳國的全部土地，一直到浙江岸邊，向北在徐州打敗齊軍。越國因此分崩離析，各位族子爭立，有的稱王，有的稱君，分散在江南沿海一帶，臣服朝拜於楚國。
這以後第七世，到閩君搖，幫助諸侯推翻秦朝。漢高帝劉邦又封搖為越王，讓他供奉越國的祭祀。東越，閩君，都是越國的後代。
範蠡侍奉越王勾踐，完全是勞苦自身，戮力同心，幫助勾踐深謀遠慮二十多年，終於滅掉吳國，洗雪了會稽的恥辱，越軍向北渡過淮河，逼近齊、晉兩國，向中原各國發號施令，尊崇周室，勾踐稱霸，範蠡號稱上將軍。返回越國後，範蠡認為威名之下，很難長久安居，而且勾踐的為人，可以和他同患難，很難和他同安樂，寫信辭別勾踐說：“我聽說君王有憂，臣子就該勞苦分憂，君主受辱，臣子就該死難。從前君王在會稽受辱，我所以不死，是為了報仇雪恥。現在已經洗雪了恥辱，請懲罰我在會稽使君王受辱，叛我死罪。”勾踐說：“我將和你分享越國。不然的話，就要懲罰你。”範蠡說：“君王下達你的命令，臣子實現自己的意誌。”就裝上他的輕便珍寶珠玉，私自和他的隨從乘船飄海離去，再沒有返回越國。於是勾踐為了表彰範蠡，把會稽山作為他的封邑。
範蠡飄海到達齊國，改名換姓，自稱鴟夷子皮。在海邊耕作，吃苦耐勞，努力生產，父子治理產業。住了沒有多久，積聚的財產達到幾千萬。齊國人聽說他賢能，請他做丞相。範蠡歎息說：“當百姓積聚千金，當官做到丞相，這是普通百姓能達到的頂點了。長久享受尊名，不吉祥。”於是交還相印，散發全部家產，分給朋友和鄉親，帶著貴重的珍寶，秘密離去，到陶地定居。他認為陶地是天下的中心，交易的道路暢通，做生意可以致富。於是自稱陶朱公。又約定父子耕種、畜牧，賤買貴賣，等待時機轉賣貨物，以求獲取十分之一的利潤。沒有多久，就積聚財產累計達到萬萬。天下的人都稱道陶朱公。
朱公定居在陶地，生下小兒子。小兒子成年時，朱公的二兒子因為殺人，被楚國囚禁。朱公說：“殺人者償命，是本分。然而我聽說，家有千金的子弟，不應該被處死在鬧市上。”就告訴他的小兒子前往楚國探視。於是裝了黃金一千鎰，藏在褐色的器皿中，用一輛牛車載運。將派小兒子啟程，朱公的長子堅決請求讓他去，朱公不答應。長子說：“家裏有長子叫做‘家督’，現在弟弟犯罪，父親不派我去，卻派小弟去，這說明我無能。”長子想自殺。他母親幫他說：“現在派小兒子去，未必能救活二兒子，而先使長子白白喪命，那怎麽行呢？”朱公不得已就改派長子去，替他寫了一封信給從前的老朋友莊生，並交待說：“到了楚國，把千金送到莊生住所，一切聽他辦理，千萬不要和他爭論。”長子走時，也私自帶了數百鎰黃金。
到達楚國，看見莊生的房子背靠處城牆，撥開滿地的雜草才到他的家門，居住條件十分貧困。然而朱公的長子還是送上書信和千金，按他父親吩咐的辦理。莊生說：“你可以趕快離去了，千萬不要停留！即使你弟弟被放出來，也不要問為什麽。”長子離開莊生家，不再拜訪莊生，而私自留在楚國，把他自己攜帶的黃金送給了楚國當權的貴族。
莊生雖然住在貧窮的陋巷，然而他的廉潔正直，卻全國聞名，從楚王以下都把他當老師一樣尊重。至於朱公給他送的黃金，並沒有意思接受，隻是想等事情辦成後再物歸原主，以示信用。所以黃金送來後，莊生對妻子說：“這是朱公的黃金。如果我突然病死，來不及交待你，記住以後歸還原主，千萬不要動用。”朱公的長子不知道莊生的意思，以為黃金送給他不會起作用。
莊生找了適當時機進宮見楚王，說：“天上的某星移動到某位置，這對楚國有害。”楚王向來相信莊生，說：“現在該怎麽辦呢？”莊生說：“隻有推行恩德，才可以消除災害。”楚王說：“先生別說了，我將推行恩德。”於是楚王派使臣，把收藏三錢的府庫嚴密地封閉起來。楚國受賄的貴族驚喜地告訴朱公的長子說：“國王將要實行大赦了。”朱公的長子問：“何以見得呢？”貴族回答說：“國王每次實行大赦時，常常先封閉儲存三錢的府庫。昨天晚上國王派人封閉了府庫。”朱公的長子認為楚國既然大赦，弟弟自然會釋放。可惜把千金白白送給莊生，毫無作用，於是又去見莊生。莊生驚疑地說：“你還沒有走嗎？”朱公的長子說：“本來沒有走。當初是為弟弟的事而來，現在聽說商議大赦，弟弟自然會被釋放，所以特來向先生告辭。”莊生知道他是想收回黃金，就說：“你自己進屋取黃金吧。”朱公的長子就自己進屋取走黃金，還獨自歡樂慶幸。
莊生被小兒輩出賣戲耍深感羞恥，於是又進宮見楚王說：“我上次說的某星宿的事，大王說想修德報答它。如今我在外邊，聽路人紛紛議論說陶地富人朱公的兒子殺人，被囚禁在楚國，他家拿出很多錢賄賂大王周圍的人，所以大王並不是體恤楚國的百姓而實行大赦，而是因為朱公兒子的緣故。”楚王大怒說：“我雖然沒有什麽德行，怎麽會因為朱公兒子的緣故大赦施惠呢？”就命令先殺掉朱公的兒子。第二天，才下達大赦的命令。朱公的長子終於帶著弟弟的屍體回去了。
回到家後，他母親和陶邑的人都很悲傷，隻有朱公獨自發笑，說：“我本來知道他一定會致弟弟於死地！他不是不愛自己的弟弟，隻是他舍不得花錢。他小時和我在一起，經曆過困苦，知道謀生艱難，所以過於重視財物。至於他小弟弟，生下來看到的是我富有，乘堅車，驅良馬，追逐狡兔，怎麽知道錢財是如何來的，所以揮金如土，毫不吝惜。前些天我所以派小兒子去，本來是因為他舍得花錢的緣故。而大兒子卻做不到，所以終於害了他弟弟，這是事情的常理，沒有什麽好悲傷的。我本來就日日夜夜等待著他把二兒子的屍首運回來。”
所以範蠡三次遷移，馳名天下，他到哪裏不是隨隨便便去的，每定居一地，必定功成名就。最後老死在陶地，所以世代相傳叫他陶朱公。
太史公說：夏禹的功績很大了，疏導九川，平定九州，一直到今天，中原地區仍然安居樂業。到他的後代子孫勾踐，勤勞辛苦，深思熟慮，終於滅了強大的吳國，向北對中原各國耀武揚威，率領諸侯尊崇周室，號稱霸王。難道可以說勾踐不賢能嗎？大概他還有夏禹的遺風吧。範蠡三次遷移都享有美名，榮名流傳後世。臣子和君主做到這樣，想不顯赫，怎麽可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