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史記》中有關於這裏的記載。”我連忙脫口而出。


    “是啊,在漢朝和之後幾百年間的不同朝代都有關於此處的記載,這些記載不但詳細記錄了生活在羅布泊的樓蘭人,還記載了很多生活在這裏的別的小國家,現在的考古發現也發現了那段時期的大量遺跡。考古發掘已經證明了這裏三千多年前和一千多年前有人居住過,可是從三千多年前的夏商時期到一千多年前的漢朝,中間還有一千多年的曆程——這一千多年他們在哪兒?無論他們是仍居住在這兒還是遷徙到別的地方,總會留下蛛絲馬跡吧?可為什麽他們沒有留下關於這一千多年的任何痕跡呢?”


    隨著天色越來越暗,我渾身上下的寒意也越來越重了。


    “再往後說,通過文字記載和考古發掘,我們知道這裏在漢朝和隨後三四百年間的確曾有人再次居住過,可所有這些記載和發掘,都截止在公元四百一十五年。也就是說,在公元四百一十五年後這裏的人又突然消失了,而這次的消失,一直持續到今天!所有這一切都說明:三千年前的夏商時期和一千年前的漢晉時期這裏曾有人居住過,而在這兩個時間段之前、之中和之後,這裏沒有任何人類居住和遷移過的痕跡,誰也不知道這裏的人去了哪兒!”


    “等會兒!”就在湯宇星想要往下說的時候,我突然非常失態地大喊了起來,“您剛才說……您說這裏的人再次消失是在哪年?”


    湯宇星顯然被我異常的反應嚇了一跳,他非常不解地看著我,仿佛在看一個天外來客。


    “公元四百一十五年啊……怎麽了?”


    公元四百一十五年——wu415!


    隨後我問湯宇星要了一根煙,然後我在平生第一根煙中講述了wu415與我發生的所有聯係。就在我玩命地止住了咳嗽之後,他撫平了被風吹亂的白發,沉重地長歎了一聲:“這個wu415到底是何方神聖啊!”


    我們兩人都沉默了,這是我倆相見後最長的一次沉默,也是最五味雜陳的沉默。他到底是何方神聖?這個問題已經在我心中出現了無數次,早已像基因一樣深深地植入了我的血液之中。


    “要回去休息嗎?”看到湯宇星在風中無聲的沉默,我有點擔心他年邁的身體了。這麽大歲數的一個人在風沙中停留如此長的時間,又說了如此多的話,換作年輕人也是吃不消的。


    “沒關係,再待會兒吧,等太陽落山再說,”他看著天邊正緩緩下落的太陽,聲音有些沙啞,“你還沒在沙漠中見過日落吧?那種景象你見一次就會畢生難忘。”


    於是,我倆艱難地走到了一座昂然矗立的沙丘之上,麵朝夕陽的方向肩並肩地坐了下來。一層油彩般的紅色漸漸鋪在了我們身上,而我們身後蜷縮的身影仿若兩個相互取暖的小動物,緊緊地依偎在一起。我們就這樣坐著,像兩個孩子一樣,靜靜地等待著日落,靜靜地憧憬著未知的遠方。


    “夏商時期這裏曾有人居住,後來消失了,沒有留下任何痕跡;漢晉時期這裏突然又有了人類的蹤影,而他們沒有留下出現在這裏的任何原因;公元四百一十五年,這裏的人再次消失,同樣沒有留下任何蛛絲馬跡,他們每次都是毫無痕跡地來,然後毫無痕跡地消失,這一切證明了什麽?——蟲洞。”


    湯宇星看著遠方,仿佛是在自言自語,而答案其實已經出現在了我倆的心中。在一個能量場最強大、最不穩定的地方發生這種事情,還能有什麽原因呢?


    “既然羅布泊真的存在蟲洞,該如何鎖定蟲洞的具體位置?還有,發現了它,該怎麽為人類所用呢?我的意思是,即使找到了蟲洞,我們也不知道進去之後我們會穿梭到什麽地方啊。”一想到要利用這麽一個神秘的宇宙能量,我就對人類現有的能力充滿了懷疑。


    “能進行時空穿梭難道不是最重大的科學發現嗎?”他語氣平和,並沒有對我的消極表示出任何的不滿。


    “可是……可是對於這麽一個不可控的能量,發現了又有什麽用呢?比如咱倆進入了蟲洞,可是咱倆並不知道咱們會去哪兒,也不知道能不能回來,那麽即便咱們進行了時空穿梭,也沒有辦法把穿梭後的成果帶給世人啊。”我犯軸的毛病又開始作祟了,“就像一個風箏,我們把它放到空中後就剪斷繩子,根本不管它會飛向哪裏,那我們到底圖什麽呢?”


    “嗬嗬,你的擔憂不無道理,但發現總比沒發現好,隻有發現了,才能控製它、利用它。我們不能因為現在的手段達不到就認為將來不能利用它。”他的聲音依然柔和,“也許有一天,當人類能真正遊刃有餘地控製蟲洞,整個世界將會發生怎樣的變化?到那一天,無論你想去哪兒、想去到什麽時候,隻需要像拿個遙控器一樣,輸入你想去的時間和空間,然後一扇‘任意門’就在你麵前出現了……這豈不是很美妙?”


    湯宇星說完這些話後,孩子般地看了我一眼。


    “好吧,反正我估計是見不到那一天了。”我無奈地笑了起來。


    “哈哈,現在科學家不是已經開始在實驗室中製造這些了嗎?所以即便我們找不到現存的蟲洞,沒準多少年之後科學家就可以批量生產了,哈哈。”湯宇星笑得讓我覺得有失他科學家的身份。


    看來每一個科學家心底都有一顆孩子般天真可愛的心。


    我還能說什麽呢?我隻能傻坐著,看著夕陽跟他一起暢想這幾千年、幾萬年甚至幾億年後的美夢吧!


    一後麵十五個零——我們真的要等這麽長時間才能見到這一天嗎?


    沉默再次出現了。沉默中,我的不安卻越來越強烈,某種奇怪的感覺越來越深入地紮進了我的心裏——湯宇星來羅布泊是為了尋找蟲洞,可他明明知道即便找到了蟲洞,以現有的能力也無法控製它,甚至直到人類毀滅的那天也不可能達到這樣的能力,那他來這兒的目的真是為了發現它,然後把這個發現告訴世人,讓後人去研究和控製它嗎?更何況,蟲洞的出現如此不穩定,它是否會再次出現,是否會停留在同一個地方,我們尚未可知,即便現在發現了它,誰知道它下一秒鍾會出現在哪兒呢——他來這兒真的是為了尋找如此不可控的蟲洞嗎?他尋找蟲洞的真正目的是什麽?


    想到此處,我偷偷斜眼看了一眼他。他正靜靜地注視著遠方,表情十分平靜,看上去沒有任何的閃爍和猶豫,仿佛一切盡在掌握。


    這個老頭子到底還對我隱瞞了什麽?


    “湯教授,既然您來羅布泊是為了尋找蟲洞,那你是想通過蟲洞進行時空穿梭嗎?”我決定一步步套出他的真實目的。


    “你覺得呢?”他笑了一下。


    “既然蟲洞是進行時空穿梭的通道,那您肯定是為這個而來的啊。”


    想來想去,我隻能得出這個結論。


    “在回答你的問題之前,你有沒有覺得咱們好像犯了一個錯誤或者說進入了一個誤區?”


    他盤起了腿,一副開始坐而論道的樣子。


    “進入了誤區?”


    我疑惑起來——這套理論都是你給我講啊,怎麽還有誤區?


    “小裴……哦,周皓,如果現在就能時空穿梭,你最想去哪兒?”他突然冷不丁看向了我,然後一臉的孩子氣。


    “我……”他這話一出,我心裏頓時有了一種中了五百萬大獎卻不知道該怎麽花的憂傷和喜悅,“我……沒準我會去十年後,看看到底誰是我老婆,然後現在就趕緊找到這個人,跟她說,別費勁和其他人談戀愛了,你早晚是要嫁給我的,嗬嗬。”


    “哈哈。”他也不由地笑出了聲。


    “您呢?”


    既然是兩個小朋友在做美夢,那就讓美夢再美好一些吧。


    “我?我當然是想知道咱們調查的這一切的真相了!如果能知道真相,現在何必在這兒累死累活地調查呢。”


    他的回答沒有絲毫的夢幻色彩,把我迅速從夢境拽回到殘酷的現實。


    咳,如果真能時空穿梭,我寧可回到半個月前,不出席大穀基金會那場該死的酒會。


    “對了,湯教授,你說要真能時空穿梭,咱們回到幾十年前,把希特勒殺掉,是不是就不會有二戰了?或者咱們帶著一支現代化的軍隊,回到古代任何一個朝代,是不是就能輕鬆地統治世界了?”我開始胡思亂想了。


    “哈哈,周皓,你終於開始意識到這個誤區了。”湯宇星微笑地看著我,表情很是得意,好像終於成功地把我帶進了陷阱一樣。


    “我意識到了誤區?我怎麽不知道?”我頓時有一種被人陰了的感覺。我立馬看向了他,他的表情讓我堅信自己真的被陰了。


    “人們所有這些幻想都有一個前提,那就是他們根本不相信時空穿梭,所以他們才有勇氣胡思亂想。可既然時空穿梭有可能,那你設想一下,這些幻想一旦成真,人類的曆史是不是要改寫?”


    “對啊,當然要改寫。”


    “那整個世界豈不是亂了套了?我出錯了一張牌,輸了一百塊錢,沒關係,我回到一分鍾前,重新出;一個人被掉下來的花盆砸死了,沒關係,我回到一分鍾前,不走那條路;還有,一場足球比賽結束了,輸的一方想回到開賽前,重新踢,那贏的一方肯定不幹啊,如果他們輸了他們肯定也要再回到開賽前,再重新踢,然後兩個隊就開始無休止地時空穿梭了……哈哈,那時候整個世界會是什麽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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