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絲綢之路的南線走,走到哪兒算哪兒。”傑克低著頭猛啃一條雞腿,“遇到城市就加油吃飯,遇不到就接著開。”


    “你膽子可真不小,萬一路上都沒個人家,你豈不是要餓死?”


    “不會。我查過了,路上會經過庫爾勒和若羌,沒準還能順便去羅布泊轉一圈呢。”傑克痛快地從嘴裏吐出了雞骨頭,然後把一杯水一飲而盡,“太好吃了。等我回了國,我也要開這麽一家館子。”


    羅布泊?——我心頭一緊。


    “哦。”我佯裝吃飯。自打這三個字從傑克口中出來後,剛才美味的飯菜立馬變得味同嚼蠟。


    剩下的時間我是在傑克不停地吧唧嘴的聲音中度過的。看著他津津有味、滿頭大汗的吃相,一個計劃在我腦中形成了。


    “我來結賬。”所有飯菜消滅幹淨後,我伸手招來了服務員。


    “不行,我請你。”傑克掏錢包。


    “我來,因為……因為……你真的會路過庫爾勒和若羌嗎?”我攔住了傑克掏錢的手。


    “肯定啊,我就是按照這個線路走的。怎麽?”傑克一臉不解地看著我,我倆的手就這麽僵在半空中。


    “我……我想跟你一起上路。”我放下了他的手,然後一臉嚴肅地看著他。


    “你?你去幹嗎?”傑克一臉驚異,“哦,我說了,不打聽你的事……好,太好了,正好路上有個伴。”


    接下來,我們買了很多吃的喝的,一股腦塞進了他停在路邊的越野車上,隨後我們一同上了車。路過加油站時,傑克給車加滿了油,又拎了好幾桶備用油。


    “能跟你一路同行,實在太高興了。”傑克關好車門後,微笑地看著我。我回以了感激的微笑。


    “出發吧。”


    “ok——go!”


    第四十一章


    越野車疾行在烏魯木齊西向的公路上。沒有多長時間,車便駛離了公路,進入了一條漆黑而筆直的柏油路。車駛上柏油路後,傑克打開了車頂的兩盞燈,登時,車前上下的四盞大燈明晃晃地射向了前方漆黑的世界。


    由於夜已深,路上幾乎看不到其他車輛,即便有一兩輛車經過,也是朝烏魯木齊方向開去的。


    傑克調好gps後,專注地開著車。不過開車的過程中他很多次斜眼看著副駕駛位置的我,似乎有話跟我說,但很顯然,他知道不應該問我關於案件的事情,同時他也知道即便問了我也不會告訴他。而開了二十分鍾後,他打開了車內的音響,裏麵傳出了美國鄉村民謠。如果是在白天,一邊在廣袤的戈壁開車一邊聽鄉村民謠是何等愜意而浪漫之事,可惜此時外麵漆黑一片,反倒適合聽一些恐怖壓抑的音樂。


    漆黑的世界中一輛亮著燈的越野車在民謠的陪伴下孤獨前行——這一場景像極了黑暗宇宙中孤獨吟唱的某顆微不足道的恒星。


    “你知道嗎,我這次回美國後,就不再回來了。”也許是受不了如此的尷尬和沉悶,不知過了多久,傑克打破了死一般的沉默。


    “為什麽?”他的話把我從孤寂的宇宙中拉回了現實,我不禁側臉看了他一眼。


    “我在中國的工作結束了,會有另外一批老師來中國的。”傑克調小了音樂的音量,“我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再次回到中國,所以我選擇橫穿中國的方式結束這段旅程,如果以後我再也來不了了,那我希望多給自己留些回憶。”


    不知是不是因為鄉村民謠中傷感的情緒傳染給了他,他說這些話時很是讓人心酸。我其實知道他早晚會離開中國,但沒想到這麽快。幾年前,我所在的大學和美國的一所大學簽了教師交換協議,雙方互派教師去對方大學教課,每隔一段時間輪換一批教師,因而傑克早晚會返回美國的。雖說我對他的離開早有心理準備,但聽到他說出離開的消息,我心裏還是難免有些傷感,畢竟他是我見過的唯一一個沒有老師架子的人,也是我唯一一個算是朋友的外國人。


    “希望你在美國一切順利,希望有機會能常回來。”我不知該如何調劑此時傷感的情緒,隻能略表祝福。


    “嗯,但願有機會吧。”傑克臉上的傷感非但沒有減弱,反而新增了某種奇怪的訣別之情,“每個人生在這個世上都有自己的使命,一旦使命完成,這個人就沒有繼續存在下去的意義了。”


    傑克說完後半句話,微笑著看了我一眼。我對他莫名其妙說出這樣一句話大為不解,一時竟不知如何往下接。


    “也許……也許舊的使命完成,會有新的使命出現吧。”停頓幾秒後,我悵然若失——雖然不知道傑克說這句話是不是針對他即將離開中國之事,但這句話卻刺進了我的心裏,讓我想起了自己身負的使命和眼下的處境。於是,這句話讓我與傑克“於我心有戚戚焉”。


    “這段時間學校怎麽樣了?”又一段長時間的沉默後,我主動挑起了話題。


    “學校?”傑克看了我一眼,迅速明白了我的意思,“老樣子……不過,大家對你的案子有不少議論,所有人都覺得不可思議,包括我。”


    “對這件案子……你怎麽看?”我轉過頭看著車窗外無邊的黑暗。


    “別人怎麽看我不知道,但我不相信你會這麽幹!我覺得全世界的警察都是一樣的——如果找不到真凶,他們就會找一個人當替死鬼來隱藏自己的愚蠢。”傑克的聲音憤怒起來,“不過不用擔心,我相信隻要你不放棄,總有一天會水落石出的。”


    “我不會放棄。”無盡的黑暗在無數次重複著我內心的這句話。


    傑克見我不再說話,便伸出手在我肩膀輕輕地拍了一下。


    “堅持住,我支持你,我在美國會關注這個案子的進展,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洗清嫌疑。”


    “謝謝。”我沒有回頭,依然看著窗外。窗外的黑暗似乎略淡了一些,一層白紗般的霧漸漸將黑暗抱入懷中。


    “想聽什麽?我車裏有很多cd。”該說的話似已說完,我倆都放棄了刻意尋找話題、打破沉默的努力,既然沒什麽話好說,那就不為難腦細胞了。


    “剛才那張就挺好的。”我主動把音量調大了,“以前在宿舍聽過美國鄉村民謠,當時並不覺得好,沒想到剛才一聽,覺得這種音樂似乎有一種能奪人心魄的魅力,真的很棒。”


    “是啊,這種音樂就適合在路上聽,尤其在荒無人煙的地方,在屋子裏聽會失去很多感覺。”傑克把音量又調大了些,“讓音樂充滿整個車廂吧。”


    頓時,車內每一粒微塵都充滿了音樂的因子。


    傑克今年才三十多歲,一定沒有經曆過美國六七十年代“垮掉的一代”的狂放不羈,但他對旅行和音樂的熱愛繼承了那代人令人癡迷的特質。一想到那整整一代人都生活在音樂、旅途和不羈之中,我著實羨慕不已——那是怎樣一個瘋癲而波瀾壯闊的時代啊!


    音樂一曲一曲地播著,音符在我們腦中愉快地跳動著,鬱悶的心情也一點點消失、最終煙消雲散了——看來,音樂果真有改變心情的力量。


    一路上,我都睜著眼,一邊盯著無邊無際的白紗中的黑暗,一邊隨著音樂輕輕打著節拍,傑克偶爾和著音樂哼上幾聲,看起來心情甚是愉悅。我很多次想閉上眼享受這奇妙的旅程,可我不能那麽做,因為我知道長途旅行中副駕駛的人一定要陪著駕駛員,哪怕不說話也不能睡覺,因為困意是會傳染的,如果車內的其他人都睡了過去,那駕駛員恐怕也會心生困意,那可就危險了。因此我不停地向傑克傳達著我很清醒的信號,他見我沒有絲毫倦意便越發認真而興奮地開起車來。


    兩三個小時過去了,已是午夜零點。


    “要不要下車休息一會兒?”車上的表零點報時的聲音響起來後,傑克減緩了車速。


    “行。”與其說我想下車活動活動,不如說我希望他能稍微放鬆一下。


    車隨即在路邊停了下來,我倆一人拿了一瓶水,走進了黑暗之中。


    傑克伸展了一下手腳,對著遠方孩子似的大喊了幾聲,然後一口氣喝光了整瓶水,隨後仰著頭大口地呼吸起來,仿佛要將體內所有的汙濁之氣通通排進這無邊無際的清澈之中。我同樣深吸了幾口在城市永遠無法享受到的幹淨空氣,空氣一進入體內整個身體瞬間通暢了,氧氣像賽車一樣在賽道般的血管中暢行無阻,大腦也跟著迅速興奮起來,腦細胞們仿佛也因著迷人的氧氣而歡欣不已。潔白的霧氣像催眠曲一樣,靜靜地飄蕩在戈壁和沙漠上空,讓這個平日裏狂暴不已的孩子得以暫時的安睡。漫天的星鬥此時也像孩子房中的玩具一樣,在薄薄的霧氣中異常調皮可愛——整個的世界如此和諧、安寧,讓人整個身心都沉醉其間。


    “如果咱們白天走的話,遇到沙塵暴可就麻煩了。”傑克為自己午夜行路的選擇頗有些得意,“再說了,要是白天走哪兒能體驗到現在這種美妙的感覺,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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