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序道,“王爺的想法這麽簡單?”


    李巽道,“當然不排除行刺是他策劃的戲碼。”


    沈序意味深長,“可最終受難的是陸華莊,並沒有太多威脅到王爺。”他低笑道,“如果換臣來做,左右已經這麽浮誇,不如在暗器上刻上‘李巽’二字,就算明擺著是陷害,按理法也夠讓您禁足幾天,殺殺威風。”


    “沈中丞的意思是——”


    “祁王是做作了點,怪他本身天資不高,但非幕後主使。”他道,“當然,這僅是臣的片麵猜測,畢竟疑點不止祁王,所知線索又太少。”


    李巽當然知道幕後有主使,“沈中丞不妨再猜,幕後主使會是誰?”


    沈序若有領會,“蘇家可疑。”


    李巽道,“蘇曜正被禁足。”


    “蘇家不止蘇曜一人。”沈序道,“如果是單純陷害,隨便找個現成的暗器刻個字便是,何必特地打造,偏還與趙席心口處的凶器一模一樣。趕巧蘇曜正在禁足,此舉有為其脫罪之嫌。”


    李巽借用剛才的話,“結果蘇曜沒有脫罪,受罪的是陸華莊。”


    沈序道,“的確如此。眼下沒有證據,不能自圓其說,所以臣方才便言明僅是片麵猜測,參考與否全憑王爺。”


    李巽隨之表態,“沈中丞足智多謀,待人處事又謹慎小心,若非深思熟慮,你的‘猜測’是萬不會說出口。對此我深信不疑。”


    當真深信不疑?


    沈序暗想,到底是帝王血脈,對於權術一套天生就有資質。才短短幾月,李巽的說話眼見長進了好幾個段數。先是一句‘足智多謀、謹慎小心’在先,其意可解為‘深藏不露、工於心計’,此一來‘深信不疑’的意思可就多了。


    他嗬嗬笑道,“臣信王爺,所以無懼夜半更深獨自赴約,要知道風頭浪尖上,走岔了路可是掉腦袋的事。如此這般,也算豁出命一回,王爺不妨有話直說?”


    李巽雙眸如鷹眼犀利,似乎能看頭內心虛實。


    沈序挑明道,“之前的猜測盡在您意料之中,卻還有心容臣耍耍嘴皮,著實讓臣惶恐。”


    李巽負手而立,不加否認。他是有顧慮,就算曾經把酒閑談,沈序也在今晚的窘境中替他說了幾句好話,但知人知麵不知心,沈序還是縱橫官差多年的老狐狸。他自認為兩人稱不上君子之交,頂多為朋黨,所謂朋黨,因利而聚,利散交疏時則反相賊害。戒心,是自保。


    “沈中丞既表坦蕩,我亦直言問一句,你那裏是否還有不為人知的線索?”


    沈序思考了一下,“臣且先問問,王爺何出此言?”


    李巽道,“今晚事發前,我在蓬萊殿用晚膳。席間君太師提了一句,有意送阿漣回莊。”


    這正是行刺的最終結果。


    黑夜中,沈序的神情突然狡黠,他嗅到了一股人心質變的味道,幹澀笑了兩聲,“王爺,您這是在懷疑君太師?”


    沈序與君瓏同樣是朋黨,這也是李巽為什麽有顧忌的原因之一,“此次蘇樓怪相仿佛令君太師格外上心,事事親自垂問。沈中丞與其私交甚密,想必能得知一些旁人不知的情由,所以幾番推測才這般篤定。”


    沈序的眼睛在無月的夜色裏還有光芒,很滲人,“君太師所知,臣未必得知。若王爺有心問之,臣當盡力為之。”


    李巽視線落在黑暗中,那裏有許多從未盛開過的月光花。


    他又望向漫漫天際,夜色沉沉,今夜沒有明月當空。


    “勞煩沈中丞盡力先想個辦法,容我見上阿漣一麵。”


    漪漣坐在圓桌旁托腮對燭,神思早逛遊到了九霄外。雙眼瞪著發直,目光渙散,竟還能自欺欺人裝了一副沉思樣,動不動挪用剪刀理一理燭芯,弄得火光時暗時亮,沒個安分。


    她原本是真想了點東西,比方乾坤宮行刺的疑點,和蘇家扯不清的關聯,或者等到她回陸華莊後要做點什麽……還能做點什麽……


    離莊已有好幾月,從穀雨到大暑,暖春到盛夏,現在終於要回去了……


    一聲輕而長的歎息從她嘴裏不知不覺飄出來,又惹得燭火顫動。這一顫顫得可厲害,顫出了絕地掙紮,好幾次命垂邊緣,幾乎就要從腦袋上飄出一絲青煙。


    漪漣猛然回過神,脖頸嗖嗖涼,是夜風從門灌進來。驚抬頭一看,一個披著黑色鬥篷的高大影子正背對著她,遊刃有餘的把門合上。斷了風的門路,蠟燭的光穩定下來,屹立不倒,可敬可佩。


    “你是誰?”漪漣小聲問。她不害怕,方才神在九霄中,要死早死了,沒死就能活。


    況且她有預感,來者可能是自己人。


    果然,那人轉過身麵對她,眉宇映著暗黃的燭光,卻還很清亮。他拿起剪刀在手裏掂量,笑著說,“蠟燭無私奉獻,又沒招惹你,你非把它弄得半死不活、青黃不接,叔還以為你要歇息,差點就打道回府了。”


    “怎麽是你?!”漪漣詫異。方才短短時間,她把可能出現的麵孔猜了一遍,可能性最大的是李巽,君瓏恰恰是最不可能的人。


    君瓏坐到她旁邊,故意問,“你這表情是哭是笑?實在點講,叔很為難。”


    漪漣是想笑,情不自禁想笑,但笑容被更加情不自禁的驚訝給堵在了半道上,結果成了哭笑不得。她把嘴角扯回來,“您好端端的真絲軟榻不睡,跑這來瞎晃什麽。”


    “這叫夜訪禁地。”


    聖旨已下,漪漣回陸華莊前暫且將一處客院畫地為牢,院外的官兵比救駕的陣勢還要威風,想到這裏,她眼皮一跳,“外頭烏漆墨黑,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哪,保不齊一把長槍捅出一個血窟窿。何況刺客剛死,您這模樣不是把罪往身上攬?”


    君瓏笑道,“原你是的把戲,管什麽月黑風高,官兵紮堆,你那時膽子大得很,在叔眼皮子底下就敢翻裏翻外偷窺葉離。”他說的理所當然,“叔這是學你的路子。別說,還真挺刺激。”


    回想起那晚的事,有些懷念,但漪漣沒有放鬆警惕,“小小女子不講君子原則,被你抓了還能厚著臉皮蹭碗餛飩。堂堂太師要被逮個正著算什麽事!”


    君瓏毫不畏懼,“巧的很,統領是老相識。”


    漪漣狐疑,扯了扯他扔桌上的鬥篷,“那還用戴這玩意?”


    君瓏哼一笑,“這個不巧,周圍還有其他老鼠盯著。”


    氣氛突然沉默下來,微微發緊。


    突如其來的罪名讓漪漣心有餘悸,在安靜了一盞茶的功夫後,她嘟著嘴憂心忡忡問,更沒了方才的氣勢,“……莊裏怎麽樣了?是不是受了連累?”


    屋裏的光芒隻有圓桌上一隻黃黃暗暗的燭火,顫顫不安,顯得非常可憐。她伏在桌麵上,腦袋沒安全感的窩在手臂間,像是失了主見。


    君瓏沉吟片刻,輕道,“和蘇樓一樣處置,派亙城官府封鎖。幸好陸華莊在亙城有頭有臉,境遇絕對沒有蘇樓那麽糟糕。”他心有不忍,伸出手摸摸那顆腦袋。自以為獨立灑脫,外人看著沒心沒肺,其實比誰都戀家。不難揣測,乾坤宮氣勢洶洶,是在替陸華莊捍衛尊嚴和名聲,盡管,收效甚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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