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離的攀爬的很穩,不過一刻鍾已經撩開網迎向皎潔月色。山中新鮮的空氣撲麵而來,湧入鼻腔,令人精神大振。漪漣霎時感覺世界豁然開朗,猛做了幾口深呼吸,替換肺部懨懨廢氣。


    為了防備可能還埋伏在黑暗中的唐非黨,他們不敢順著現有的小道走,葉離憑著經驗摸索,大概也是在九疑山練出的本事。難怪小說裏各路人馬拜師問道都愛往上山跑,看來不是吃飽喝足一拍屁股突發的念頭。


    山林極靜,他們的覺察力比平日更加敏銳。在走了大約半個時辰後,葉離首先發現了異樣,“阿漣姑娘且稍待,似有人聲。”


    漪漣豎耳聽,果然有動聽,聲音不像在近處,肯定是有許多人才能讓聲音傳的這麽遠。


    葉離做了一個輕聲的手勢,領頭繞過幾叢稀疏的雜草,側身隱蔽到一處大石之後,三步外就是一處綠叢山穀,他們能借高勢一覽無餘。


    今夜的月色透亮,星辰爛漫,穀中有序陳列的星火尤為耀眼,和漫天星光遙相輝映。葉離眼尖,短短幾眼就辨識出了那些火光來者不善,“是官兵,他們封山了。”


    漪漣這樣想,唐非不願暴露身份,才會讓黑衣人潛行伏擊,沒道理指使官兵堂而皇之的封山。所以——


    “叔!”看來他們應該周全無恙,漪漣的笑意躍上眉梢。


    葉離臉上不見喜色,反而凝重。在那一瞬間,他腦海裏飛快轉出許多想法,最後仍是以平靜的口吻道,“避世多年,為求安穩,於朝廷脈絡上果真不如從前靈通。未料君太師竟與陸華莊有此層關係。”


    漪漣刹住大好心情,“先生何以知道我說的是君瓏?”她很肯定,“路上我沒提過。”


    葉離扯出一笑,“姑娘忘了?剛進山神廟,你見我脫口便喊叔,司徒少俠緊跟著喚了句太師。實在是分明不過。”


    星光星火中,這張與君瓏相仿的麵容依舊是漪漣心中疙瘩,多憋一刻,她就多難受一時。四下張望,一時半會應該不受情勢脅迫,不如就趁著這話頭問個明白。可她不知犯了什麽傻,撞上葉離的眼睛就萌生退意,最終隻憋出一句,“先生可知我為何會認錯?”


    葉離不曾回避,坦然道,“將人錯認,無外乎是兩者有相似之處。”


    漪漣穩住情緒,“我就好奇,您和我叔是什麽關係?”


    葉離輕皺眉,“葉某數年前雖與朝廷有過牽扯,可並未見過君太師,自然不相識。”


    不相識?!漪漣不信。就算不是打一個娘胎裏出來,至少也是一個爹的傑作!


    可歎葉離說話緩緩如山澗清泉,字裏行間卻緊扣無隙,將漪漣的問題全噎死在喉嚨裏。


    本是為了姝妃命案而來,重點無疑是葉離的換容術。她理所當然會把葉離這張臉也歸結成同一原因,但葉離的話否決了基本的條件,沒見過總不能拿刀往臉上瞎劃。偏偏葉離說話行事皆是君子坦然。漪漣冒出一個想法,難道問題不在葉離,而在君瓏?這一想,把她嚇出一身虛汗。


    叔啊叔,您老人家還是安分點好,別跟我這等小女子玩陰的呀。


    “姑娘。”葉離喚她,鄭重道,“今日風波,歸結到底是在下連累,倘若日後有機會,葉離必然誠心賠罪,亦謝姑娘舍身相救之恩。現下你的傷口不能耽擱太久,還是盡早與他們回去修養才好。”


    漪漣道,“先生不和我一起走?”


    葉離搖頭,“不敢再連累姑娘。”


    漪漣急急接話,“唐非肯定還有籌謀,我叔那裏……”


    最安全……她本來想這麽說,可她看著葉離這張臉,又決心把話給吞回肚子裏。


    “葉某明白姑娘好心,但眼下還有要事不得不辦。若與姑娘一道走,想必會費些時日,請理解葉某急迫之心,無法耽擱。”葉離態度堅決。


    漪漣不急於回話,她很清楚不能輕易放走葉離,否則司徒觀蘭的案子,還有一路的謎團又該怎麽解?權衡一陣後她下定決心,一雙眼眸如星星明亮,“先生既然不能久待,那帶我一起走行嗎?”


    葉離麵露為難,“姑娘何以如此。”


    漪漣毫不客氣,“找個人真挺累,還望葉神醫心懷濟世救人的博愛之心,體諒我從京城到蒼梧追了一遭。”


    這話逗得葉離想笑,又以為笑了不合適,忍著一股勁道,“正因葉某不知羞,當了姑娘一句神醫,更要提醒一句,姑娘的身子需靜養,不宜勞累奔波。況且……”


    “先生還有難處?”


    葉離側頭以一個眼色明示了穀中星火,“我身份尷尬,現下依舊不宜聲張,恐連累無辜之人。可官兵戒備森嚴,莫說帶著姑娘,即便是葉某獨自一人也未必能安然出去。”


    漪漣背靠大石低眉思索,葉離話中有話,還是想趁機甩掉她。這樣關鍵的時刻,她決計不能讓葉離再次跑沒影。可葉離不便現身,她就沒法去找君瓏。有沒有一個辦法能兩全?


    她兩手無意識的擺弄著背在胸前的包袱,忽然靈光一閃,“有辦法。”


    第六十四章 坊間流言


    杏成縣縣令家院中,下人忙忙碌碌端著各樣東西來往客房。彩繪陶盆裏盛著兌了花露的溫水,描金器具裏擺著時令小點,接著又是三兩個花樣女婢捧著嶄新的錦緞被褥入屋。相對而言,杏成縣縣令吳適、承陽府府尹劉恪反而像是不得厚待的外來客了。


    剛才衙堂上的那出戲唱的太突然,仿佛天公變臉耍得是轟轟烈烈、雷火徹天。他倆的渾身冷汗到現在還涼颼颼,偏肚子空空蕩蕩。對上一眼,不約而同歎氣,準備搭夥吃碗麵。


    正屋裏,吳適狼吞了幾口後大呼過癮,總算有活著的實感,“娘的,沒想到還能喝口熱湯。剛才我都打算好了,要真是腦袋留不住,好歹得求碗熱湯麵,至少吃了才有力氣哭一哭。”


    吳適和劉恪是同屆進士,歲數差不大,平日私下是能喝個小酒的關係。吳適是鄉野農夫出身,有小聰明。劉恪是書香子弟,說話有意無意總端著勁,“老吳啊,有些話你還是咽回去,掛在嘴邊招禍。做官也好些年了,瞧瞧你帶出來的那些人,那簡姓驛丞能擋重任?”


    說話間,吳適已經半碗麵下肚,嘴裏含著湯總結,“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劉恪臭著臉放下碗筷,心思全無,“你是自在,要死也本官頭一個。有心思廢話,不如快幫本官想想,此禍能解否?”


    吳適歎氣,“除非能把那侄姑娘找回來,否則——”他使勁搖頭,“難,真難。”


    劉恪被這一說道更低落,“我僅見過君太師兩麵,其中一麵還是跟你一道在殿試上。平日在恩師的書信裏能聽他老人家提幾句,這位太師實在……陰晴難測啊。”


    他的恩師就是禦史大夫薑袁,平日常被沈序擺道刁難。沈序是君瓏黨的首席人物,所以薑袁總不會說君瓏的好話,“我已給恩師密函一封,希望他趕得及幫我想想辦法。”


    這主意其實是吳適給出的,算是一險招,本意不在薑袁。因為薑袁怕事,空留禦史大夫的虛名,肯定是束手無策,所以隻能求人。求誰呢?皇帝?


    他尋思著永隆帝和薑袁沒差,屁股坐在龍椅上沒一刻踏實。何況這永隆帝還成日巴巴追在君瓏後頭瞎摻合,倘若密函的事被君瓏知曉,生九個腦袋都保不住一條命。所以求人這事隻能鬧大,讓薑袁去走走唐非的門路。


    雖然注定是火上澆油,但也有浴火重生一說。


    吳適道,“可如今是火燒眉毛,雨滴飄到地上總要些時候。雨沒落下來前,我們得想辦法先緩緩火勢。”


    劉恪焦躁道,“你這老吳,竟學我端架子,有辦法快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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