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又陰沉了幾分,霧氣愈發濃厚。整個鬼市像是處在一個虛無之地,若隱若現。陸陸續續還有從別地趕來的客人,披著寬大鬥篷,盡可能的將麵容隱藏在黑夜之下。


    漪漣一行不用多久就在鬼市轉悠了一圈。在柳文若開口提議回去之前,她發現了鬼市一角的異樣。基本每家攤位都有三三兩兩的客家觀望,雖然不語,但生意不錯。唯有東邊最角落的一個攤位,冷冷清清無人光顧,從頭至尾僅攤主一人東張西望。


    漪漣走上前去。


    攤主一瞧有客,立馬改了笑臉殷勤招呼,“貴客來看看?我家東西全是剛得的寶貝。”說話間,隔壁幾個攤主紛紛抬頭瞪了他一眼,當事人渾然不覺。


    “你不是鬼市的人。”漪漣肯定道。


    攤主一愣,接著笑道,“貴客好眼力,竟被您看出來了。”


    三人無奈。


    這攤主別的不說,一身藏青色的袍子已經褪色,褶子隨處可見。身量魁梧,卻學得一副書生樣。無奈身量麵容都是父母給的,再不好看也說不得,他非套了個馬麵具在臉上,還是廟會上特張揚的那種,活脫脫是個來搞笑的藝人。


    “你賣的都是些什麽呀?”漪漣不看他,把視線放到攤位上,數來數去就隻有三樣東西。一個筆洗,一方硯台,一副卷軸。和鬼市其它攤位的珍寶可謂天壤之別。


    攤主倒是自信,“貴客您運氣好,我的東西少,可都是好東西。”


    柳文若拿起離他最近的筆洗來回翻看,是最普通的白瓷。借著月色隱約能看見上頭繪的是株菊花,旁邊還提有一首詩‘寧可枝頭抱香死,不願吹落北風中’。柳文若放下筆洗搖頭道,“詩是好詩,可東西稀鬆平常。無怪乎閣下這攤位沒生意。”


    攤主嗓音聽起來有幾分沙啞質感,“客觀,這可就是您不識貨了。”


    漪漣來了興趣,“那你說說,我們這位公子如何不識貨?”


    “攤位生意不好,不是我的貨不好。”攤主道,“今兒這場鬼市是跑場,隻有老顧客知道地方,他們隻認準‘鬼差’的東西買,您瞧著腰間有配玉腰牌的就是。幾位貴客不知這的規矩,應該也是頭一遭來?”


    漪漣頷首。


    “呦,還真是。那可算你們運氣好,碰上了我這攤貨。”攤主把那卷軸拿手裏晃悠,“我剛才說這客官不識貨,那是因為他的看頭不對。給你們打個比方吧,你說一個普通罐子,即便寫了首皇帝的詩,它還是一個普通罐子。若是皇帝親手拿筆寫的,那身價可就不一樣了。”


    柳文若跟著君瓏,常見皇帝筆跡,笑道,“這麽說筆洗上的詩是皇帝題的?筆跡似乎不太對。”


    攤主道,“客官說笑,我就是打個比方。就算不是皇帝寫的,它的主來頭也不小。”


    “勞煩賜教。”


    攤主神神秘秘的湊近了些,“我跟你們說,這裏的三樣東西都是名家遺物。尤其是這幅畫,乃親手所繪,價值連城。”他把卷軸放到三人前頭一比,“我瞧三位客官都是有學問的人,知不知道市麵上誰的畫名氣最響,賣的價錢最高?”


    司徒巽平日喜愛書畫,自然知曉,“論畫,自然是甄氏名氣最大。”


    甄家是京城名門,世代都為宮廷畫師。偶有一幅遊戲小作流出宮外,被民眾捧至千萬黃金的高價。皇帝一瞧,覺得可以學陸華莊開開副業,幹脆欽點人在宮外開了一間畫館,無論官家平民皆可來切磋畫技。趁機把甄家的畫作拿到畫館售賣,聞名而來的客家十分多。


    不過這昏庸之舉到宣文帝末年就終止了,因為甄家犯了錯,上下數十口被皇帝一怒之下趕回了徐安老家,從此不再為朝廷所用。


    “我記得甄碩大師多年前已去逝。”司徒巽思索道,“你既說遺物,難道是甄大師的畫?”


    攤主笑聲有點變音,“我這差點,老子的拿不到,女兒的充充數。這是甄墨的畫。”


    柳文若聞言,不假思索的反駁道,“胡言亂語!”


    漪漣和司徒巽不約而同轉過頭去看。


    攤主愣了愣,“欸,我說你這客官怎麽這麽說話呢。畫還沒看就說我胡說,這可不是個正理。瞧你打扮的像模像樣,別是來砸場的吧?”


    或許是注意到了周圍異樣的目光,柳文若於失措中回神,清咳了兩聲,“抱歉。在下十分喜愛甄墨畫作,家中藏有兩幅。世人隻道甄家變故後她少有蹤跡,不想……竟已離世,這才失了態,還望司徒公子和陸姑娘見諒。”


    司徒巽道,“甄碩所出兩女,二女甄墨最得其畫中風骨。離世之言,亦未曾聽聞。”


    漪漣不懂畫,對甄墨不甚了解,可此女竟然被兩人捧得這樣厲害,她有心思見識見識。趕忙對著攤主道,“快,把那副畫拿來瞧瞧。若讓這二位鑒定為真跡,銀子不會少了你的。”


    攤主樂的連忙扯開細繩,嘴上不停念叨,“貴客放心,必然是真貨。”


    漪漣接過畫,單憑手感來說,裝裱十分有分量。她將卷軸一端交由司徒巽拿好,自己小心翼翼的展開畫卷。


    月色朦朧中,裱上金沙泛著隱隱碎光,萬般動人。


    隨著畫卷逐漸展開,確定了是副人物圖,題詩看得不甚清晰,畫中人卻無比明豔。攤主特地摸出燭燈靠過來,在微黃燭火的映照下,畫中白衣飄揚清麗,其人獨立秋風中,一把古琴伴著熏香嫋嫋,恍惚聞得悠遠妙音。隻是那眉宇間的韻味,丹青勾勒出的骨骼棱角,還有嘴角似有似無的笑意,全全然然是某人的寫照?!


    “……王尹!”漪漣驚道,身旁兩人俱是一驚。


    第四十二章 畫作君顏


    她轉頭向柳文若求證,後者避開了視線,怔怔看著畫,“……是與姨父有幾分像。”


    攤主沒弄清三人嘀咕什麽,顯露出不悅,“我說你們識不識貨?這分明是甄墨的真跡,王尹是哪家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能和甄墨比嗎?”他作勢要收回畫,“行了行了,不買就別在我攤前轉悠,影響生意!”


    漪漣的興趣一時難以從畫中人上抽開,哪裏肯還。攤主有些惱了,“幹嘛,還想搶不成?告訴你小丫頭,本大爺的名頭說出來也是響當當的。”


    司徒巽也在凝視畫中人,察覺攤主擼起袖子有意奪畫,不必多看,順手解下佩劍,準準以劍鞘尾部敲開那隻放肆的手。


    攤主吃痛一叫,“你們敢砸場子,信不信我找人去!”


    司徒巽瞬間換了冷冽神情斜眼一瞪,“試試。”他始終護著漪漣,“你攤上的東西,我們買了。”


    攤主一聽,反而擺起了架子,“哦?你們要?好,算你們識貨。可你們都知道做生意要講究你情我願……”


    “閣下不妨出個價。”柳文若截住他的口若懸河。


    攤主傲氣的比出五指,“這個數。”


    漪漣道,“五十兩?”


    “五百兩!”攤主獅子大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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