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笙越瞧越不自在。本來雨過天晴,良辰美景,他還準備對月彈一曲小調,抒發情懷。結果這人陰沉沉的往屋裏一杵,大好的心晴都蒙了灰。莫說情懷,他真怕抱琴之後生生掐出一段鬼哭。


    “師兄,您平時行事果決,怎麽這會兒不對勁了。”柳笙將包袱拎遠,自己在司徒巽身側坐下,“不如說來讓師弟替您出出主意如何?”


    司徒巽心知他有幾分看熱鬧的意思在,居然愣是鬼使神差的開口,“……我與她說了。”


    柳笙眯眼想了想這話的深意,再聯係眼前人的表現,頓時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師兄行事總讓師弟萬分佩服。這有進展是好事,您苦惱什麽?”他頓了頓聲,試探道,“可是師妹與你說了傷心窩的話?”


    司徒巽迷茫道,“沒有。她,不在乎我說了什麽,而在乎我沒說什麽,後來便無下文。”


    “……”


    “你平日與她走得近,哪出了錯?”


    柳笙無奈。


    依他看,差錯就是陸漪漣本身無疑!隻能說司徒巽挑的這條路,難,挑的人……不尋常。最終,他隻能道,“漣師妹的路數不能靠腦子想,領會精神才是必要。”


    這話好像點明了重點,實際啥都沒說,搞得司徒巽更加迷茫了。


    第四十章 送行千裏


    啟程當日,陸書雲親自送行,途中戀戀不舍,一路諸多叮嚀。與之隨行的還有陸宸和柳笙,柳文若早在昨日便先行下山往尋芳齋準備行李去了,漪漣隨口感歎,這年頭,外甥能當得比娘還貼心。


    陸華莊的山道上多種植被,鬱鬱蔥蔥,碧色旖旎。陸書雲為著眾弟子上山下山方便,特地派人花了數月時間將一道清冽山泉引至路旁,隨著山路往下走,半途中亦能品味泉水甘甜,流水潺潺也為此山多添一絲涼爽,於炎炎夏日中尤其清心。


    剛開始大家都是一道走,走著走著,無意成了兩兩結伴。陸家兄妹一塊走在最後方,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中間是司徒巽與柳笙,最前頭是陸書雲和君瓏。說來奇怪,自身份揭曉之後,他待司徒巽的態度一如既往的慈愛,對君瓏則收斂了兄弟之誼。


    君瓏的腳步隱約略快一步,眉宇間自發傲然本色,“本師生來無姐無妹,朝廷之中更難得一人為兄為弟。大哥若是不介意,不如還照舊與本師兄弟相稱可好?”


    鬼話連篇!


    漪漣隱約能聽見談話聲,嫌惡的朝泉水丟石子。明明擺足了姿態,一口一個本師,說話不離兩句朝廷,哪個平民百姓有天大的膽子,敢管你叫兄弟。


    陸書雲果然笑言婉拒,“本該依太師之意。然而朝廷乃是風雲詭譎之地,少不得要多分心眼。在下倒是無妨,恐為太師惹來麻煩。如此想著,還是規矩些好。”


    意料之中的回答,君瓏順勢便說,“確如莊主所言。不過您大可放心,司徒公子是萬金之軀,他自然不用多論,令千金本師亦會多加照料的。”


    陸書雲恭謹答謝,“多謝君太師照拂。”


    陸宸豎起耳朵聽完,忍不住悄悄對漪漣評論了一句,“這人比皇帝要厲害,懂得繞彎子。重點是他肯繞彎子才是你的福氣,哪天他連彎子都不樂意跟你繞了,你基本就得洗幹淨脖子自個往刑台上擱。妹呀,往後說話小心些,抱緊大樹是要緊事,明白沒?”


    大樹多半指的是司徒巽。


    漪漣橫他一眼,“你說你平日常數落人家,累事壞事讓他背了不少,他會放在心上嗎?”


    陸宸表示不必擔心,“我也有大樹可抱。”


    “誰呀?”


    “你呀。”陸宸笑嗬嗬湊上去,“妹,阿巽對你什麽個意思大家都懂。你看著趕緊先趁他腦子還熱乎的時候給哥要道特赦令,能一筆勾銷的那種,動作得快,往後你愛幹嘛幹嘛去。不然憑你這折騰不清的性子,沒哪個男的受得了。等他清醒過來發現自己有多傻,你哥可就得傻徹底了。”


    漪漣神情不見波瀾,聽完話,一把將手裏的小石子全扔了,“我覺得你這就是自找的。別說司徒巽以後會不會拿你下刀,憑你這幾句話,好歹兄妹一場,我就給你個痛快。免得以後你難受,別人看你更難受。”說罷,就地取材,順手選了腳邊一塊青灰色大石搬起就要砸。


    陸宸看得直接變了臉色,“慢著慢著慢著!陸漪漣,你我好歹兄妹一場,可不能這麽幹。冷靜冷靜,先把石頭放下,有話我們好好說。”


    漪漣冷笑,“你那張嘴會好好說話嗎?”


    話音剛落,‘啪’的一響,大石頭應聲落在陸宸腳邊。幸而陸宸收腳快,驚魂未定中還保持著金雞獨立的姿勢。漪漣瞧著又轉身去抱另一塊,再猛一砸,砸出了大鵬展翅。


    騷動驚動了前方所有人,紛紛停下腳步回頭看。


    柳笙一瞧,正好瞧見陸宸那極其精彩而又扭曲的姿勢,不禁出聲驚歎,“這是演的哪一出?武鬆打虎?還是敦煌飛天?”


    司徒巽覺著這天不但飛不高,摔下來還得臉朝地,在陸華莊早已屢見不鮮。


    陸書雲見狀,一個勁往回追著喊,“你倆孩子這是怎麽了?阿漣,快放下,別傷著自己。陸宸欺負你了給阿爹說,阿爹給你做主。”


    話音剛落,陸宸被砸得猛一跳,跳上路邊一棵大樹躲過一劫,幹脆就以熊抱的姿勢扒著不下來,好不容易才騰出點餘力衝下頭嚷道,“爹,沒像您這麽偏心的。沒看見你兒子性命堪憂嗎?這丫頭現在長這麽歪,全是給你慣壞的。”


    這一嚷嚷,司徒巽搶過的凶器險些又被陸漪漣搶回去,幸而他手疾眼快丟遠了。這可好,陸漪漣幹脆丟開包袱擼了袖子準備親手給人揪下來。


    陸書雲連忙對著上頭嗬斥,“你住嘴!”然後死死拖著自家女兒。


    局勢一時間亂作一團,戲碼層出不窮,頭昏腦漲。


    然而任憑那邊如何喧鬧似乎傳不到君瓏這處,反而是潺潺流水之聲更加清晰可聞。他往回走了幾步,站到柳笙身側。清麗山水畫景中,兩人並肩而立,白衣輝映,氣場真如漪漣所說有幾分相似。


    兩者都沒有看對方,是君瓏先開的口,“心情未見好?”


    柳笙少有沉默了片刻,僅一瞬,收斂心思搖扇輕笑,“君太師所指何事?”


    “過往之事,多想無益。不如和陸書雲告一段假,先往外處散散心,或者,與我回京?”


    對於這個提議,柳笙不置可否,話題轉得不著痕跡,“勞您費心。今次雖有心傷之處,卻也有意外之喜,終於得見柳文若公子,果然不同凡響。單看眉間獨然立世之意,確有您之風範。”


    君瓏靜默了一陣方才道,“……差遠了。”


    柳笙道,“比您自然是差遠了。”


    君瓏微微一笑,帶有幾分難察之意,說不清是喜是悲。


    柳笙熟慮之後,換言道,“皇子回朝不適合此刻公之於眾,但是既然要有所作為,必會掀起波瀾。現今朝中黨派唯有唐非一黨尚可入眼,此人確實有幾分城府,還望君太師多加留心,謹慎總不是壞事。”


    潺潺流水聲又占了主導之勢,鳥鳴逐漸也歡騰起來。君瓏的聲音融進各種聲色裏,依然有極高的辨識度,“往後你有何打算?若想留在陸華莊也可,我會想辦法讓你坐上存岐堂那把椅子。”


    “無需如此。待存岐堂的瑣事告一段落,我便回去。”柳笙終於表達了意願,“現在需要您花心思周全的不是我,是司徒巽。”


    兩人交換了一個眼色,望向遠處,誰也未在多話。清流山澗中,又是一陣悅耳鳥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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