漪漣抬起頭來,“我入莊與三姨下山是同一年?”


    “大約比你入莊早一月,書瑛為尋一味珍稀藥材帶了弟子下山。她性子倔強,我總覺得她還在找葉神醫。”陸書雲道,“書瑛下山後沒多久,留宿的村莊遭了土匪。莊裏接到消息後立即派人前往,可惜晚了一步。匪賊放火燒盡整個村莊,官兵正埋屍骨。沒想到時隔多年,還能劫後餘生,是後土大神眷顧我陸家啊。”


    漪漣隱約記得陸書瑛回莊是四年前的事。頭兩年她聲稱沒有恢複,常下山療養,一去就是兩三月,近兩年才逐漸重新掌管存岐堂的瑣事。


    陸書雲道,“大千世界,世事多變,真讓她見了葉神醫也未可知啊。”


    漪漣心事重重,眼神迷離,忽又轉明亮,“阿爹記得小姨是去哪個村莊嗎?”


    “……好像是安寧村,自那年屠村後,村莊就再未重建。你問這個做什麽?”


    漪漣搖搖頭,“好奇而已。”


    陸書雲慈祥的拍拍漪漣的頭,“你從小就怪,什麽事都稀奇,不過阿爹喜歡!”他爽朗笑道,“時間不早了,快去休息罷。想聽故事,阿爹改日再予你說。”


    俏皮拉鉤後,漪漣笑著鬆開手,預備先睡個飽覺再琢磨麻煩事。走到門口時,她猶豫了,“阿爹,您真要讓王尹留在莊裏?”


    陸書雲有些疑惑,“是不是怠慢了?”


    漪漣道,“不會。隻是我覺得王尹的出現有些不是時候。”


    “什麽時候?”陸書雲不懂。


    漪漣欲言又止,“沒事,阿爹安排就行,但防人之心不可無。那麽多年未見,人會變的。”


    回屋之前,她再次來到山莊後門,殘破的石屋子依舊沉靜不動。搗鼓了良久,最後將那隻裹滿泥質的熏香爐給撿回去,她驚訝的發現,香爐似乎與之前不大一樣了!


    第十八章 疑心重重


    隔日清晨,漪漣從夢中醒來,半夢半醒之間思緒不斷。


    昨日聽司徒巽說,柳笙打聽到‘太皞治夏’四字是陸遠程留下的口訣之一。另外兩句分別在陸書雲和陸書瑛那裏。


    爺爺留下這幾句口訣的用意是什麽?漪漣覺得該從這裏先推敲推敲。


    正想著,隱隱約約有琴音傳來。聲不大,音純正,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婉轉淒哀。


    陸華莊隻有兩把琴,司徒巽一把,柳笙一把。前者少彈,後者挑著彈,專挑人前彈,以示君子風雅。但弟子居裏漪漣的小院很遠,琴音傳不過來,所以現在彈琴的隻能是暫居客房的王尹,漪漣正巧想找他。


    頭一遭,在自家地盤來去還要等通傳,聽說是陸書雲吩咐的,‘無關人士不可擾貴客清淨’。漪漣心中反感又添一成,連陸宸都關了,他不在還怎麽更清淨?


    此刻,軟禁的陸宸正吃著熱湯麵,一口熱乎的麵和著湯吞下,莫名打了個冷戰。


    漪漣被領進院中時,王尹正於桃樹下閉目撫琴,仍然雪白衣裳,眉間愁意頗濃。他指法嫻熟,琴音猶如人聲泣訴,蘊含無限深情,琴技遠高於司徒巽與柳笙二人。漪漣沒有打斷琴聲,也不預備追究他的眉間愁意,靜靜佇立聽完一曲。


    曲畢,王尹恢複神彩,笑靨俊逸望過來,“侄女愛聽曲?”


    漪漣撥弄花枝,漫不經心道,“長門怨。我以為憑王老板的超然會喜歡高山流水這類曲。”


    王尹不問是褒是貶,調笑道,“久別重逢,不叫聲叔?”


    漪漣繞著問題轉,“那天那位小哥真是您外甥?王老板好福氣。”


    王尹一聽,笑意更深,“原是侄女對我有疑慮,果然是生分了。”他隨手彈了幾個散音,“我妻子與其姐年紀相差十五還多,外甥自是與你一般大。況且早已不是少年郎,侄女如果看我這張老臉年輕,我倒可以樂上一段時間。”


    他答話自然,漪漣沒有瞧出破綻,進而追問,“我聽阿爹說您是雲遊琴師,怎麽忽然回亙城了?”


    “既然是雲遊,來亙城有何奇怪?”


    “還開了鋪子?”


    “琴師身份低微,賺不了幾個錢。開鋪子求得僅是溫飽。”


    “哦?帶著外甥求溫飽,不帶妻子?”


    王尹俊逸的臉上多了份苦澀,“……我妻子已經過世。”


    愁容不假,漪漣微顯尷尬。


    王尹倒不拘泥,“侄女如果還有疑慮不妨多問問,或者提些當年事。一路領你上陸華莊總做不了假,你剛好瞧瞧我這個叔是不是真的。”


    漪漣終於笑開了,“叔真是厲害,我反成證人了?可惜,你來路不明是事實。”


    王尹從琴桌前起身,雪色衣角因香爐青煙揚了一下。他似笑非笑道,“不愧是陸書雲親自調教,好淩厲的姑娘。我王尹一介凡夫俗子,恐怕經不起你的鋒芒相對。”


    “哪家的凡夫俗子這樣厲害?”漪漣從琴桌拿起一杯清酒,毫不猶豫向王尹身上一潑!


    酒水順著他衣料滑下,全部灑在地麵,衣料居然一滴不沾!甚至連半點水漬也不曾見。


    王尹笑而不語,漪漣也不動聲色,“‘昆侖之墟,地首也,是惟帝下之都,故其外絕以弱水之淵,又環以炎火之山。山上鳥獸草木皆育滋於炎火之中,故有火浣布。’這火浣布取自昆侖,永如白雪。水染不濕,煙塵不沾,薄如蟬翼,以火焚燒煥然新生。皇帝那裏也未必能得一匹,您凡夫俗子穿著它,不知可有優越感?”


    王尹頗感驚喜,“好一雙識貨的眼睛。世間對火浣布所載甚少,你居然能夠察覺?書讀的不錯。”他從容笑道,“早年行走江湖時結實了一位昆侖山的道人,承蒙他看中,送了我一塊火浣布。我十分喜愛,便請相識的繡娘將它做成了衣服。來曆不過如此。”


    漪漣笑道,“三叔好才思。”


    王尹也笑道,“不及侄女好見識。”


    “不敢不敢。”


    “彼此彼此。”


    漪漣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為了奪回主動權,她先走到桃樹下的石桌旁,王尹自然跟了過來,誰知此人非常不客氣,一順衣擺,先挑了石凳坐下,儼然家主派頭。不遠處的小廝見狀,弱弱弓著身子跑來,遞上一壺清酒兩個玉杯,竟也是先為王尹斟酒才輪到漪漣。


    漪漣不痛快,這人怎麽能留在陸華莊!


    正思考該怎麽和阿爹提一嘴,王尹又搶在前頭,“侄女還有話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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