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侄女到尋芳齋驗東西時見過一次。”王尹道,“本是想等鋪子裏的生意穩定後再來向大哥問安,可侄女所持帳中香帶有一味劇毒。我心下擔憂事,故而提前拜訪。大哥切莫怪罪小弟唐突。”


    漪漣更加惡寒。她真的很想當場算筆帳,所謂的招待被這位叔坑了多少錢去!


    陸書雲聽見帳中香,笑臉一下沒落下來,“是為兄招待不周,本想好好為你接風洗塵,但莊中突遇變故,叫你看笑話了。”他輕撫了短髯,提議道,“不如你暫且住下可好?就讓巽兒安排到別院,那裏寬敞又安靜,晚些時候我們兄弟再好好喝一杯,你看如何?”


    王尹抿了口茶,遲疑著,“好是好,隻是尋芳齋——”


    “此事好辦!”陸書雲胸有成竹的接過話,“陸華莊沒什麽安邦定國的大氣魄,多照看一個店麵的餘力還是足的。我看不如將令侄也接上來同聚,年輕人好熱鬧,正好能和巽兒他們湊一塊。”


    見他誠懇挽留,王尹也不在推卻,笑著放下茶杯,起身道,“也好,承兄好意,便借故休息幾日,順道領略侄女斷案風采。丫頭,你說是不是?”


    漪漣嘴角一抽。


    幕間,存岐堂。


    柳笙剛離去,緊跟著一位稀客跳窗入屋。


    陸書瑛停下手上的活兒,用餘光瞄了一眼,冷笑道,“好歹是一家人,二哥不走正門走偏門,是不是見外了?”


    這話有深意,陸書庸聽出了端倪,“別裝了,也不知誰走的是偏門!”他看了眼正在爐上蒸煮的漆黑物質,緩緩向外滲透出苦澀滋味,“如今沒旁人,老實說吧。”


    陸書瑛挑眼,“說什麽?”


    “莫要與我裝蒜!”陸書庸沒餘力繞彎子,“逐風的方子隻有你懂。往香裏下毒,是要害戴全還是要殺陸宸?兄妹之間不妨給句實在話。”


    燭光抖了抖,陸書瑛的銀質麵具泛著寒氣,她轉過頭感歎道,“死了一回,世道都變了。做賊喊抓賊,難為二哥這般努力,怎麽不將平日算銀子的精明用上?”


    “你——!”


    陸書瑛端的是語重心長,眼裏透露一絲輕蔑,“二哥,我知你打的如意算盤。風水輪流轉,轉眼間被戴全毀了。想起從前你費得功夫,莫說你心疼,小妹我都替你惋惜。”


    陸書庸不屑,“惺惺作態,我倒要看看你能逞能到幾時。”


    “這句話我該原封不動的還給你。”陸書瑛不甘示弱,“戴全死在翊錦堂,凶器歸你掌管。尤其是那張字條,太皞治夏,多麽意味深長。”說著,她忽然笑了,“二哥啊二哥,你說你費盡周折得到什麽?都這麽多年過去了,還是沒有答案。”


    陸書庸霎時吞了一口苦黃連,冷冷負手而立,“老爺子非等閑之輩,弄的玩意哪有這麽簡單,陸書雲那句恐怕才是關鍵!”


    陸書瑛冷一笑,“說來說去,原是為了大哥的那句口訣。豈隻你這話,足夠視為殺戴全的證據了。”


    “你別血口噴人!”


    “沉住氣。”陸書瑛警醒,“過往那些事,一旦沉不住,就抖出來了。”


    陸書庸說話頓時軟了大半,“你要說早就說了,現在由不得你。”


    “那可說不定”陸書瑛輕飄飄回到桌案前調製新藥,“容小妹慢慢耗著,什麽時候哥哥毀約了,什麽時候辦。在此之前,二哥做事需悠著點,別逼急了我。”


    今夜風微涼,屋外杏花香。


    柳笙屏息在角落裏傾聽屋裏的一舉一動。末了,嘴角幽幽泛起一抹無奈笑意,暗自數落道,‘沉默寡言?今日恩師的話倒是挺多的。’


    第十七章 劫後餘生


    這個時刻,流影堂父女間的談話還在繼續。


    陸書雲歎氣,“戴全死亡時間是子時,宸兒正與你說話。玄古寺到莊裏最快得半時辰,按理說宸兒有不在場證明。可惜你兩人走得近,書庸和書瑛是絕對不會容許你的證詞作為證據的。”


    漪漣沒吭聲。


    陸書雲越想越亂套,“書庸還沒個結論,書瑛竟也攪和進來。這兩年她孤僻寡言,還以為莊裏總算能安分些了。哎——”又是一聲長歎。


    提到陸書瑛,漪漣所知不多。她來陸華莊的時候存岐堂是陸書雲代管,瑣事由柳笙打理,所有人都以為陸書瑛下山尋藥遇害了。直至數年前,死而複生的陸書瑛居然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回莊來。據說是遇了世外高人,費了幾年時間調養。


    容貌盡毀,誰知是哪家三姑六婆來莊裏混吃混喝?


    漪漣懷疑過,偷偷知會了阿爹。多番試探下,沒發現任何破綻,陸華莊的一切她了若指掌,包括存岐堂詳盡的藥方,一字不差。三姑六婆絕沒有這等本事。


    “阿爹,小姨到底怎麽了?”九年前漪漣入莊便已聽聞陸書瑛意外喪命。


    陸書雲歎息不止,為著肩上的擔子,心中之苦他向來很少與人說,“阿漣啊,有些事阿爹真是不得已,誰不希望兄妹和睦,可為顧全大局阿爹卻又不得不防著他們。這個莊主當著太不舒坦了。”


    燭光微黃色映出年近五十的半老麵容,不知不覺,他已經沒了年輕的灑脫風采。


    “我們兄妹三人從小就爭。書庸城府深,懂得藏事,明麵上總不會過分。書瑛是急性子,常不分緣由與我吵架,為此你爺爺沒少打罵她,越罵越較勁,真不差骨氣。說來她的命途也實在坎坷了些。”


    回想起往事,陸書雲的眼眶微微濕潤,漪漣貼心伏在父親膝上。


    “你爺爺為人公正義氣,在江湖上很有名望,對兒女同樣公平,陸家幾樣看門絕學他分別傳給了我們三人。阿爹生性愛靜,原本該繼承存岐堂,書瑛則欲學我們流影堂的暗器功夫。”


    漪漣是頭一遭知道,驚奇不已,“阿爹喜歡藥理?”


    看見女兒水汪汪的眼睛,陸書雲暖心,和藹笑道,“本該是這樣。”


    “後來為什麽改了主意?”


    陸書雲剛露出的笑容又淡去,“因為你三姨遭了變故,摔斷了手,沒法再學暗器功夫。你爺爺為此惋惜多日,畢竟流影堂的位置書瑛比我適合。”


    “後來呢?”


    陸書雲回憶道,“人心很固執,現實又多殘酷,書瑛為此消沉了很長一段時間。後來你爺爺為她招了個上門女婿,小兩口很是挺甜蜜,書瑛才看開了些。原以為結果算得美滿,不料你三姨夫英年病逝。當年書瑛拚盡渾身醫術隻勉強續了他一月殘喘,還曾經鬧著下山去方壺尋神醫葉離。哎,終是生死兩地。”


    傳聞歸墟中有五座仙山,岱輿、員嶠、方壺、瀛洲、蓬萊。秦始皇為求長生不老藥尋蓬萊島,傾盡財力物力人力終未可得,方壺求醫想來也是一種結果。日月洞天豈是凡人說見便能見的。


    “求不得,愛別離,三姨也是可憐人。”


    陸書雲點點頭,“算算時間,她下山遭難那一年差不多是八九年前,哦,就是阿漣你入莊的那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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