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兩個怎麽了?你要做什麽?幡然在我和老道身上來回掃視,疑惑地問。


    我低著頭,聲音有些沉悶:他要身化五典,把整個世界撐起來。


    這,這怎麽可能做到……幡然張大了嘴。


    如果是以前,或許老道真的做不到。但如今,他身具仙的根基,從本質上來說,與虛空中所存在的五行能量並無區別。在這一點上,我們可以說,黑山老妖與仙是相同的。隻是黑山老妖先具有能量體質,然後才誕生了意誌。而仙有了意誌之後,才將身體轉化為能量。


    天下大道,最終走向的是同一條路,因為這條路,是天留下的。


    也正因為如此,老道具備吸收能量無限轉化的可能。在這無數的能量支持下,他把五典世界擴散到整個現實當中,並非天方夜譚。


    可還是那句話,當意誌分散到整個世界時,留下的隻有本能。那時候的老道,就相當於死去了。


    如果你非要這麽做的話,把仙果吃掉吧,或許能……


    沒有用了。老道看著我,緩緩搖頭:你忘記,我的命從何而來了嗎?你忘記,地府輪回中曾有我的一個位置嗎。不能成仙,就是仙果也無法挽救了。


    老道的話讓人絕望,如果連仙果都無法為他續命,那天下還有什麽寶物能做到呢。


    成仙?


    成仙隻會讓他死的更快。


    你們去準備吧,給我一周時間,一周後開始。老道士說。


    九丘兩名門人同時應了一聲,然後衝老道拱拱手,轉身下山離去。


    記住……老道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們活著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對得住自己。我要讓你們活下去。


    那一刻,我的心顫抖起來,連帶著身體都顫抖起來。


    一周並不漫長,可以說很短暫。


    這一周裏,老道沒有走動,他一直盤坐在山頂平台,閉目調息。


    這是為了將精氣神提升到最巔峰的狀態,為了能與世界更好的契合,也是在推斷道法施展的整個過程。他不能犯下任何差錯,因為一點點小差錯的結果,就是身死道消,並讓這個世界失去最後的希望。


    而在這一周裏,發生了很多事。


    天地的重合,在這一周變得更快,它似乎察覺到了一絲不妥,所以拚命的加快了速度。原本離我們有幾千米的天,在第四天的時候,已經降到不足兩千米。


    整個大地,已經沒有千米高峰。所以超過這個數字的山嶽,全部崩塌了。


    每一日,都有塵埃在彌漫,每一日,都有人心在惶恐。


    許多修行人無法承受這巨大的壓迫力身亡,許多普通人無法承受這滅世的壓抑而自殺,最後的混亂,在這一刻揭曉。隻是混亂中奪走的不是他人生命,而是自己的。


    我曾以道法查看過沅陵縣,那些三苗各蠻的首領,如今都帶著弟子聚集在那。沒有人慌張,年輕人隻瞪著迷茫而惶恐的眼睛,望著天不斷垂落。


    老人們,眼中同樣有著迷茫,而他們的臉上,更有無比的沉重之色。他們望向年輕子弟的目光,帶著不舍與惋惜,因為那是延續生命的火種,也是將剖尤大神的巫法傳遞下去的水源。


    院子中,沅陵老人坐在一個小馬紮上,他手裏拿著一個大碗,旁邊楊宗胥抱著酒壇靜立。老人就這樣安靜地喝著酒,喝完了就把碗伸出去,讓楊宗胥添滿。


    他喝了很久,喝到整個人都像燒紅的蝦子。


    師父,你說,我們是不是到頭了?他轉過頭,看著躺椅上的老人。


    老人依然臥在那,他沒有回話。旁邊的楊宗胥忽然大顆大顆的眼淚就落了下來,他抱著酒壇,哭的像個孩子。


    沅陵老人沒有訓斥他,隻是把小馬紮向躺椅移的更近一點。然後他端著酒碗,醉醺醺,樂嗬嗬地問:師父,你老說剖尤大神保佑我們,可是你也看到了,剖尤大神走了,他不能再保佑我們了。可是……嗬……


    老人笑了起來,他笑著笑著,就哭了。


    撕心裂肺,歇斯底裏的哭了。


    可是……可是您怎麽也就跟他一起走了呢!您怎麽就沒跟我說一聲呢!您怎麽連句話都不給我留!他哭著哭著,忽然把手裏的酒碗往地上一摔,騰地站起來破口大罵:老子他媽的是你徒弟!老子是你一手帶到現在的!老子!老子,老子……


    老子想你啊師父……他噗通跪在躺椅旁,把臉埋在了手裏,眼淚順著他的手掌流淌,滴落在地上。


    隻有那時候,他才真正像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


    哭聲,在院子裏徘徊著。


    悲涼的氣氛,讓遠方的我都忍不住想落淚。


    我有些震驚,躺椅上的老人逝去了?


    這,這……太突然了。


    有一句老話叫,哀莫大於心死。


    當眼睜睜看著信仰崩塌消散的時候,還有多少人能頑強的活下去。他是一個百歲老人,而不是年輕小夥子。


    當剖尤大神升天時,當一輩子的信仰在那一刻破滅時,他沒有掙紮,沒有憤怒。


    我仍記得,他當時隻是對幾個徒子徒孫擺擺手,歎息一聲:回去吧。


    師父啊……沅陵老人的哭聲,從院子裏傳到了外麵。


    三苗各蠻的人,在老一輩的帶領下,全部站起來,然後衝著院子跪了下去。他們把頭深深的磕在地上,渾身都在禁不住的顫抖,那是同樣的悲哀。


    我一直不明白,為何湘西的這些奇人,對那位老人如此看重。


    有些事情,隻有了解的真相,才會明白。


    我收回了道法,並沒有去吊唁。因為我相信,沅陵老人不會希望我這樣做。他的剛強,就像一個孩子。把這個孩子寵溺到大的,正是躺椅上的那位老人。


    所以,我不應該去打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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