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子銀的話語裏帶著一點兒打趣的意味。很明顯,在這個客艙的修煉者裏,應該是土元修煉的年數最少。從先天靈性來看,地鱉蟲的靈性最差。


    土元長歎一聲,扶住船窗,看著外麵的江水,說:“我入道時間很短,但是回想起開啟靈智的那段時間,又覺得已經過了上千年。”


    客艙裏鴉雀無聲,大家都靜靜聽著土元的話。


    那焦躁不安的獐子都不踢踏船板了。


    土元深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說:“在開啟靈智前,我過得渾渾噩噩,現在都想不起來了。但我記得某一天有人來到我生活的地方,將我和其他地鱉蟲抓了起來,用水衝洗之後投進一個很大的黑咕隆咚的酒罐裏。那裏麵酒氣衝天,熏得我和同伴們頭暈目眩。很快我的同伴們都失去了知覺,被酒麻痹或醉死。到處都是我同伴的屍體。”


    鯉伴心中一驚。當時他朝土元潑酒,難怪土元那麽害怕。那時他隻想到地鱉蟲可以泡酒,故而用這種方法嚇唬,此時他明白了隻有被泡過酒的地鱉蟲才那麽害怕酒水。


    土元說:“我害怕極了,奮力在酒罐裏胡亂遊動,居然幸運地爬到了一塊露出酒麵的硬物上。後來我特意了解泡酒這件事情,才知道那時我是爬到了泡酒的藥材上。就是因為那塊藥材,我才得以活下來。我在那塊藥材上等待生還的機會。可是酒罐被封上之後再沒見打開過,哪怕打開了我也不可能爬上去。酒罐外麵冷冷清清,哪怕有腳步聲經過我也不可能呼救。你們知道嗎,那種無望的期待比死了還要難受。人說度日如年,我真真切切體會到了。我覺得自己在裏麵度過了成百上千年。在這成百上千年的時間裏,我想了許多許多以前渾渾噩噩時沒有想過的問題。也是因為這‘漫長’的積累,我才開啟了靈智。”


    歸去來以讚賞的目光看著土元說:“一塊石頭沉思默想成百上千年,也會成精呢。”


    土元說:“真是上天眷顧,忽然有一天一聲巨響,酒罐破了。我重見天日。原來是一個淘氣小孩用棍子將酒罐抽破的。酒水流了一地,我的同伴隨著酒水流到各個角落。這裏是個酒窖。小孩見酒罐破了,怕家裏人責怪,就將酒罐碎片和我同伴的屍體還有藥材撿了起來,扔到了外麵。我緊緊抱著救了我命的藥材,重新回到了‘人間’。”


    商陸聽土元講述的時候屏息斂氣,等到土元講到最後才鬆了一口氣。


    明尼取笑她說:“你緊張什麽,他若是在酒罐裏悶死了,現在在你麵前講話的是誰?”


    商陸後知後覺地看了看土元,低聲說:“對哦。我剛才還擔心得要死,好怕他就這樣死了。”


    歸去來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土元說:“我還沒說完呢。讓我驚奇的是,孩子剛剛把我們扔出來,他父親就發現了。他能丟掉碎片和藥物,但是掩蓋不了彌漫的酒氣。他父親氣得大罵,老子才泡了幾天的酒就被你這狗崽子糟蹋了!原來我總共才在酒罐裏待了幾天而已!”


    歸去來說:“對別人來說是幾天,對你而言是百年千年。同樣的時間對身在不同處境的人來說有長有短,有快有慢,有歡愉有煎熬。”


    商陸怔怔地說:“我相信一眨眼有十多年。”


    歸去來見商陸理解了他的話,露出欣慰的神色,說:“在那幾日裏,土元就是人,人就是蜉蝣。”


    商陸對歸去來非常感興趣,又問了好多關於她爺爺的事情,歸去來知道的便作答,不知道的便說不知道。他們兩人聊得十分投機。


    到了吃飯的時候,眾人自然要留他一起吃飯。


    歸去來不客氣,說吃就吃。他吃飯的動作跟他上船一樣慢,一口飯要咀嚼好半天。鯉伴看著都著急。


    等到大家吃完了,他還一個人在那裏慢慢吃。


    商陸已經吃完了,但是她還在碗裏剩了一點點,假裝陪著歸去來吃。


    鯉伴的爸爸以前教育過他,說客人還沒吃完之前自己絕對不能放筷子。他也本有心等待,但是一顆一顆飯地扒,不知不覺都吃得幹幹淨淨了。


    他不得不暗暗從心底裏欽佩商陸的耐心。


    吃完飯,大家又聊了許久,天色就漸漸暗了下來。但是看看天氣,不像是要下雨的樣子。


    鯉伴倒有點急了,心想萬一沒下雨沒打雷,歸去來豈不是很尷尬?


    土元走到外麵,看了看天上的雲,還有與江麵相接的晚霞,竊竊地對鯉伴說:“朝霞不出門,晚霞行千裏。你看,那邊有晚霞,會不會今晚沒有雷雨?”


    鯉伴小聲說:“我也擔心呢。”


    土元眉頭一皺,說:“你擔心什麽?要是到了亥時沒有雷雨,那麽他就是有其他目的才來的。我反而怕雷擊真的來。就算他可以保護我們,你不知道我們聽到雷聲會很害怕的。”


    鯉伴一想也對。同樣的時間對不同的人來說有長有短,同樣的事情對不同的人來說感受也不一樣。縱然土元喜歡自稱將軍,也難免害怕雷鳴。


    不知不覺,亥時已到。


    江上仍然隻聽到舟行水上的聲音。


    就在這時,商陸指著南邊的方向大喊:“你們快看那邊!”


    鯉伴朝商陸指的南麵天空看去,一朵鮮豔似火的花在空中綻放,從一個圓圓的花骨朵漸漸變成花瓣展開怒放的樣子。


    土元推了推鯉伴,問:“那是什麽東西?”


    鯉伴搖搖頭。


    “好像一朵花。”商陸目不轉睛地說。她的眼睛裏充滿了好奇和欣喜,全然不顧這種情景有多麽古怪難測。


    土元撇撇嘴說:“小姑娘就是小姑娘,花哪有開在天上的?”


    胡子金聽到商陸的喊聲,將頭從船窗伸了出來。他一看到那朵花就緊張起來,說:“不是花,是火!是天火!”


    土元立即也緊張了,問:“剛好是亥時,歸去來不是說雷擊嗎?”


    商陸糾正說:“歸爺爺說的是雷火。”


    土元說:“這也不像是雷火。雷火是一團的,滾動的。”


    那確實不像雷火。因為它綻放之後並沒有停止,它越來越大,很快就不是花朵的形狀了。它紅彤彤的,仿佛夜空是一張紙,而它所在的地方被點燃了。


    它似乎正在朝江麵降落。


    商陸喊:“歸爺爺快出來看看這是不是您說的雷火?”


    歸去來磨磨蹭蹭地往外走,走到客艙門口就慌忙說:“快走!快走!”


    土元問:“走到哪裏去?您不是說您來保護我們嗎?”


    歸去來擺擺手說:“我沒料到今晚的天火這麽厲害!我是保不住你們了!這艘船都保不住了!快走快走!”


    歸去來急得說話跟平常人一樣了。這對他來說已經快到了極限。


    土元焦急得亂跳,說:“這四處都是江水,我們能走到哪裏去?跳江不成?跳江還不得淹死?沒想到本將軍沒被酒水泡死,卻要在這江水裏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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