漪渺轉過身迎了過來,解開絲布露出笑臉:“剛才看到你在天上飛,心想,下來聊聊多好。沒想到,你還真下來了。”


    女汩也笑著問她:“你在這裏看什麽?”


    “看你們剖馬。你們把馬皮剝下來做什麽?蒙在鼓麵上,還是做成上陣的甲皮?”


    “都不是。”女汩說,“這些馬皮剝下之後,就會曬幹,曬幹之後,就會用來裹人。”說到這裏,女汩突然想起來了,前幾日在戰場上抓到的那個逃兵,還想朝她扔出飛刃。他的結局就是開戰之前被裹進馬皮,活活地烤死,不禁心中大樂。


    她拉起漪渺的手說:“算了,別管這個了,這裏味道太重,你跟我上來,我們換個地方聊。”漪渺點點頭。兩人一前一後,上了鳧奚,然後飛回了女汩的洞穴。


    漪渺自從來到雨師妾的陣裏之後,一時也無事可做。她和女汩同齡,自然容易親近,所以偶爾也往來幾回。女汩久聞荒月支神秘,開始還擔心漪渺難以接近。見過幾次之後,才發現傳言有誤,至少表麵來看,漪渺和一般的適齡女子差異不大。不過,女汩雖然親近,也都知道彼此的身份,所以和漪渺談的都是些瑣事,一到軍國大事,即使偶爾提到,也會立刻避開。


    回到洞裏,分賓主坐下。女汩問:“女使打算在這裏逗留幾日?”


    漪渺說:“須等青鳥使來。我昆侖虛中,女主身邊,常有三頭青鳥,乃為女主信使。女主若欲召我,定會遣出青鳥。青鳥信來,即是漪渺回歸昆侖虛之時。”


    女汩一直對昆侖虛充滿了好奇,但也知道昆侖虛內的眾多禁規。好在幾天相處下來,她也知道界限何在。有一個問題就是在這界限之內,不如趁此機會問問。


    “聽說,能夠進入昆侖虛的女子,都是適齡之時,被符文相招?”女汩問。


    “是的。這事人人都知道。”


    “我倒有一事不知道。不過,不敢問,怕被人剁了手拔了舌。”女汩捂住嘴,作了個害怕的表情,然後哈哈大笑起來。


    漪渺笑著說:“我荒月支國又不是屠宰場,整天以拔舌剁手為業。問與不問,皆在長宮心願。答與不答,皆在我昆侖虛規。可以答的,我有問必答。不能答的,長宮問了也沒用。我也怕被人剁了手,拔了舌。”


    女汩心想,果然是個得寵的親信,別人一談就色變的事,她能做到看似等閑,內有尺度。


    “那我就鬥膽一問了,”女汨說,“那個符文,是什麽樣的?那麽多的傳言,但是從來沒人說起過,到底是什麽樣子?”


    “長宮想要看麽?”


    女汩點點頭。


    “那好,說也說不清。我還是畫一幅給你吧。我荒月支國內,能畫此符的人,比比皆是。不過,敢於出來示人的大概就我一個了。還得有勞長宮,此符事密,隻可自藏,不可傳示他人。還有一言:以後發生什麽,也請長宮記住,莫思今日,莫責漪渺。”漪渺說出這些話的時候,眼神很慎重。


    “放心。”女汩對外的事情上都是挺有男子氣概,她的女子氣似乎都隻留在了帝丹朱的膝下。


    女汩拿出帛布,還有砂筆,催促道:“畫吧。”


    漪渺拿起砂筆,就在帛布上畫了起來。漪渺從容嫻雅,畫起符來也有此番風韻,都是緩緩出筆,細細勾勒。


    大概半個時辰,她把筆一放:“好了。”


    女汩眼前出現了一幅奇怪的圖。


    一個圓圈裏,中間是兩條上下結成s狀的蛇,兩條蛇纏結的部位是在蛇腰。


    “這是什麽意思?”她抬起頭,想問問漪渺。但是漪渺的神色卻在告訴她,這是不能問的。


    7


    陸離俞被關進名為死牢的山洞裏麵,已經過了好幾天了。


    陸離俞剛進山洞的時候,他摸到的水泥,還有防空洞一樣的山洞,還能給他些許驚奇。幾天下來,驚奇已經蕩然無存。管那麽多幹嗎?他想。


    吃不好,睡不好,還得忍受史前時期,各種說不出名字的,奇形怪狀的昆蟲叮咬。陸離俞心情煩躁不堪,心想,即使他搞明白了水泥的來曆,也於事無補。他不得不忍受的一切,並不會因此改變。


    陸離俞撣了撣身上衣服上的土。他不知道衣服到底出自何人之手,看起來和普通的一件衣服也沒有區別,不過,現在身上能有一件衣服裹著,真是萬幸。史前時代的人大概沒有囚服的概念,所以關進死牢的人,如果自己身上沒有一件衣服,那就隻能光著胳膊等死了。


    他慢慢發現了衣服新的神奇之處。衣服上的血跡,好像會自行消失。進入戰場之前,季後在他身上塗了一掌血。進了死牢之後,他還在擔心,死牢裏沒水,上麵的血怎麽洗得掉,結果幾天之後,血竟然消失了。


    不過,法衣也有讓他失望的地方。有幾次,趁著大家都熟睡的時候,他抹了一點血在上麵,然後朝著石壁衝去,結果隻是頭上多了個包而已。他倒沒灰心,法力一陣一陣的,這個他有經驗,每天都試一次,說不定就撞大運了,一撞之後,就是一個完全自由的境界。


    這種嚐試不得不中斷,因為一個人。


    有一天晚上,他剛剛碰壁完畢,揉了揉頭上的包,回頭,就看見老樹皮目光炯炯地盯著他。


    “你在做什麽?”老樹皮問。


    “你在看什麽?”陸離俞沒好氣地回了一句。


    自此之後,這個夜間碰壁的活動就沒法進行了。老樹皮好像盯上他了,睡覺的時候,還特意挨著他。每次陸離俞一動念頭,立馬跟出來的,就是老樹皮那雙夜裏炯炯閃亮的目光。


    “老癟三,人都快死了,好奇心還那麽重。”陸離俞恨恨地、沮喪地想。


    這幾天,他最想念的人就是箕尾方的季後了。對他而言,鬱鳴珂依然是虛無縹緲的,她到底藏在這個世界哪個地方,他都不能確定。那個長宮片刻之間曾讓他恍惚遇到了鬱鳴珂,但是幾天之後,他完全認為這是個錯覺。他腦子裏有的隻是長宮的戲弄、斥責……要是鬱鳴珂的史前化身是這個樣子,他還是不認為妙。


    他漂流到這個世界後唯一一個認識的人,就隻有季後了。說得殘酷一點,如果他死在這個世界,唯一一個有可能為之感到傷感的人,大概也隻有季後。直到有了這種想法,他才第一次意識到死亡的恐懼。


    季後會在哪裏,是不是和他一樣,也被關在這個到處都是洞的山裏麵?每次有人來給死牢裏的人送飯的時候,他都會問送飯的士卒,這個地方的死牢有多少。士卒一句話就讓他死了心:“就這一個。”


    他還指望著,季後也被雨師妾的軍隊抓起來,關在另一個山洞裏,那就有見麵的機會。


    不在這裏,那應該在哪裏?陸離俞心想,最好的結果是季後逃離了戰場,最壞的結果是他被玄溟部落抓起來了。


    他向老樹皮打聽,玄溟是一個什麽樣的部落。


    老樹皮告訴他。玄溟是北方的一個海上部落,散布在北方的海島上。


    據說是燭陰神的後代創建了這個部落。燭陰神,又名燭龍,是一條龍,藏在北海深處,船帆難及,日月不照,四周全近漆黑,唯一隱約的光,就來自龍嘴裏銜著的一根蠟燭。燭龍神是一條盲龍,這支蠟燭,就是它的眼睛。這支蠟燭上的光時陰時明,因為眼睛是一會睜開,一會兒閉上的。


    “玄溟的首領是怎麽產生的呢?”陸離俞問,感覺自己又回到了偽學者時期。那時,他曾做過一係列的田野調查。這些田野調查大多選在風光優美曆史久遠的地方,所以,名為田野調查,實際上就是遊山玩水。錢快花光的時候,就到田間地頭,找幾個閑得發慌的老頭老太太問問、聽聽、記記。回去查查資料湊成一篇論文,一次田野考察就算結束。


    他想,這也不錯啊,臨死之前,能重溫一下自己的偽學者經曆,套用一下網絡時代濫熟的說法,就算是對鬱鳴珂的致敬。因為這條偽學者的道路也是鬱鳴珂引導的結果。他開始考古學、曆史學的研究,完全是為了能和鬱鳴珂多一些共同話題。


    “據說燭龍神本來不是龍,是一個人,一個男人。玄溟部的首領,都是這個男人的後代。”老樹皮咂了一下嘴。陸離俞心裏一凜,田野調查時,那些訪問對象也是這副樣子,咂一下嘴,然後接下來講出的話,就不知道是胡侃,還是海扯。


    “北海海邊部落有四個大姓人家,分別為巴氏、相氏、羨氏、無支氏。四姓人家各有兒子長大成人。那時,海上的部落都是粗野無文,一點小事就起爭端大打出手。又無君長之類可以出麵裁決,往往鬧到大動幹戈,才算告一段落。後來有人就說,這樣不行,再這樣下去,大家都會變成仇人,得想個辦法。於是,大家就決定,推選一個君長,來統領部落,以後有什麽紛爭之類的,就由君長負責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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