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髯點點頭,他是負責箭陣的:“帝也知道,我部箭士,除我之外,雖有長臂之能,但是目測之力,也同一般人無異,所以為保精準,敵方是否已經到達我方箭距,都是由鑿天來監測的。鑿天有騰空之術,目力超凡,從空中觀測,最為保險,最為精準。昨日一戰,我是看到他在空中揮手,直指敵方,我才下令放箭。”


    帝丹朱回頭望望侍立在自己身邊的鑿天。鑿天點點頭,躬身說道:“飛髯部首所言無異,我的確是從空中看到,玄溟的箭陣到達束亥部首設定的標記之後,才按照事先約定,朝敵陣揮手。”


    “司泫,你的意思是……”帝丹朱問。


    “部屬的意思是,我方戰前,於用箭一事也可謂千算萬算,就是少了一算,最不可能的一算……”說到這裏,司泫目光炯炯地把在座諸位都掃視了一遍,這是即將宣布重大發現的目光,“在開戰的時候,敵我之間的距離被人縮短了。”


    他看了看眾人的反應,然後接著往下說:“標記還在,但是與我方的距離變了。原來隻有我方的箭力能夠到達的距離,現在被人縮短了,成了雙方都可以箭射對方的距離。”


    “縮地術。”一個部首叫了一聲。其他的部首也麵麵相覷,覺得不可思議。


    司泫不說話了,他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皺著眉頭坐了下來。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部首們相互議論起來,覺得此事雖然稀奇,但是好像是唯一的解釋。昨天戰事一開始,他們以為十拿九穩的開局,結果竟然敗了。隻是沒人會想到,竟是這個原因。


    “玄溟一方,肯定有異術相助。”肅慎國的部首,叫欽錄的,這時也想起一件事來。


    欽錄和女汩一起負責的是右翼,也就是最薄弱的右翼。他們的任務是趁著中路敵軍潰敗的時候,從右翼包抄的。戰敗之後,他也和女汩一樣,到處被人指責,所以這次會議,打算沉默到底,別人說什麽悶頭聽著就是了。沒想到竟然有一個替自己脫責的可能,馬上抓住了。


    “部屬也很好奇。我部從右翼攻擊的時候,突然起了一陣大霧。等到霧散之後,我才發現,我方已經陷入敵方的包圍圈裏。霧起之前,鑿天偵測,千步之外,皆無敵軍,正好適合迂回包抄。但是霧散之後,敵軍卻突然在我方周圍出現。敵軍好像是乘著霧突然而至。部屬一直就想不明白,這陣霧是怎麽來的?”


    “那陣霧來得的確蹊蹺。”精衛族的部首銜木說道。


    精衛族,就是傳說中填海的精衛的後代。據說精衛終身填海,銜木不已,所以,後來的部首都以銜木為名。因為是精衛的後代,他們也有變化之能,能夠騰空為鳥,落地為人。


    一般是戰事僵持的時候,才把他們派上用場。空中降下一支奇兵,尚思一戰的敵方,立刻魂飛魄散。沒想到此次戰事,精衛部也是死傷慘重,奇兵成了哀兵。


    銜木現在想起還很痛心:“鑿天揮手之後,我等即飛入空中,結果也遇怪霧撲來,迷失方向。原來落下的地方,應該是敵方的背後,但是等到落下之時,發現處在重重包圍之中。我方落入的正是敵方兵力最強的正中。”


    “鑿天,這是怎麽回事?”帝丹朱回頭看著鑿天,眼神嚴厲,“你自小生長在澤國,水霧之性,應當了然於心。水霧之起,必有其兆。怎麽會不察其兆,怎麽不速速稟報?此戰之敗,自有他因,但你不察之責,該當何處?”


    鑿天噗通跪下,低頭不敢自辯一言。


    “不是鑿天失職。”沉默了半天的女汩開口了。她和鑿天從小一起,怎麽忍心看到他現在這樣,“鑿天隻能察到水霧。昨天霧起之時,我正在霧中,據我所辨,根本不是水霧。水霧之氣,清濕滋潤,鑿天怎會不知。昨天那陣霧,卻是幹竭枯蒙,與水霧之氣,全然不同,裏麵皆是硫磺丹石焚燒之味。就算是來有其兆,鑿天怎能察知?”


    “不是水霧,那是……”帝丹朱問。


    “丹霧。”女汩說。


    其他人聽罷麵麵相覷,丹霧是指燒煉丹藥之時,從丹爐之中揮發出來的霧氣。


    帝丹朱若有所悟,馬上轉身問姬月:“帝後剛才說,途中意外,致使延誤,是什麽意外?”


    “哦,”姬月若無其事地說,“路過少鹹山的時候,路旁的一座山,突然崩了。碎石堵住了通道,清理了一天,才算完事。”


    “縮地、丹霧、崩山……這是地煉門的異術啊。”帝丹朱對自己說。他想起那日玄珠的一番話,玄珠提到了,天符門、地煉門都在我雨師妾軍中。現在看來,玄珠的話,隻說對了一半。地煉門不隻在自己這裏隱藏起來,而且已經在玄溟部大動起手腳來。難道真如玄珠所說,為了一件法衣,神鬼天地,已經破了長琴遺訓,開始涉入人事?”


    帝丹朱不敢把自己所想告訴部眾。神鬼天地之事,一向為人敬畏,現在軍心破敗,再將此事說出來,估計士氣渙散的程度,幾乎無可收拾。


    眾人見帝丹朱眉頭如鎖,也紛紛低頭。一時大洞之內,沉默如墳。


    帝丹朱見此,也隻好宣布散了,回去各整部眾,以備來日再戰。


    4


    帝丹朱一直在想,玄溟部很顯然得到了地煉門的幫助。


    他與神鬼天地都無交涉,但是為帝以來,為明世情,各方的事情他都會去了解一點,包括人人敬畏的神鬼天地。玄珠在身,微服四方,加上臣子上情,七湊八湊,總算了解到了一些皮毛。


    據他所知,神鬼天地四門,更完整的說法是,神巫、鬼方、天符、地煉,每門名稱後麵那個字,就是每門異術的特異所在。神巫的巫,則是指巫術;鬼方的方,則是指方術;天符的符,則是指符術;地煉的煉,則是指煉術。至於這些術到底是指什麽,那就不太了然了。神鬼天地一向修行神秘,其術如何,很少外傳。偶有流言,也是猜測居多。猜測之言,大半都會流於眾說紛紜。聽得越多,越讓人糊塗。


    唯有地煉一門,算是例外。帝丹朱知道,地煉門的法術是以太子長琴所傳的地煉法為根基。所謂地煉,是指即將地中的金石之類,鍛煉熔燒,最後結成還丹。由於所煉者,皆為地中所產,所以稱為地煉。除此之外,其他各種雜辛秘術,非其門中之人,不能盡道。


    能知縮地、丹霧以及崩山之術,還是因為地煉門曾經與雨師妾之間有過一段過往。


    帝丹朱之前的先帝叫帝丹玄,雨師妾部諸帝的命名是以丹為頭,另一個字就是按玄朱離黃洪武文雀的順序,一帝取一字命名,用完一遍,又從頭再來。


    帝丹玄在位時,地煉門曾經違背太子長琴的遺訓,開始涉足人事,暗助先帝手下的一個叛臣謀反。雖然謀反未成,但是也將地煉門的法術泄漏了一些。雨師妾諸臣及其部眾,都略知一二,例如縮地、丹霧、崩山之類。不過,地煉門經此一敗,又回歸隱秘,人間之事,不再涉足。因此,除了上麵這些之外,外人所知也很有限。


    帝丹朱想到此處,突然有了一個主意。他找來一個侍從,吩咐了幾句,命他將白民部首司泫喚來。


    不久,司泫匆匆趕到。施禮完畢,寒暄幾句,帝丹朱就把司泫帶到後麵的密室。


    “司泫部首。”帝丹朱說,“雨師部眾之中,唯君深思善謀,能思他人之所不能思,謀他人之所不能謀。戰局至此,不知司泫有何良策。”


    司泫一臉平靜,他這人一向如此,除非到了發狠的時候。他說:“事已至此,思之已盡,謀之無用。若隻限玄溟一部,司泫以為,尚可一戰,現在加上奇門異術,司泫不知如何能敵?司泫受雨師重恩,隻能率部力戰而已。”


    帝丹朱點點頭,他想司泫不至於絕望至此,隻是話還沒有說開而已。


    帝丹朱說:“我知道白民一部皆是忠勇,麵對險境,也能不改始終。隻是對方有異術相助,力戰一策,無異投木撲火,投之越多,焚之越猛。丹朱不忍諸位部眾之士,忠勇始終,隻落得個焚盡成灰。還是應當另謀他策。司泫平日博識多聞,可知相助玄溟的諸等異術都是出自何處?”


    司泫說:“想必帝也應知,天下異術,能起縮地、丹霧、崩山者,應該是神鬼天地的地煉門。欲破玄溟,自然得先破地煉異術。欲破此地煉異術,自然得先知此術如何而成,或是何人所為。二者能知其一,其術皆有可破之策。”


    帝丹朱點頭稱是:“司泫所言,皆是我之所想。請盡言。”


    “策之一,天下異術,有破有立。能知其所以立,即知其所以破。隻要知道縮地丹霧崩山之術,是如何而成,逆思演繹,即可知道破解之法。知水能結冰,則知火能融冰,因為水火之性,相逆也。策之二,如果不知破立,也有對策。天下異術,皆是人為。隻要能夠找到行術之人,就是一種破法。道理很簡單,除掉此人,此術即破。”


    帝丹朱歎了口氣,說道:“部首所言極是,丹朱也是這樣想過。隻是神鬼天地,向來修行隱秘,此術如何而成,我方一無所知;此術何人所為,我方也是惘然。即使能知其人,玄溟一部,肯定重甲守護,我方豈能近其方寸,快刃除之?”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帝丹朱突然問道:“某自為帝以來,於先帝功業,也曾盡知其詳。有一段先帝舊事,司泫知不知道?”


    司泫自然知道,不過看帝丹朱正在話頭上,就自謙了一句:“不知。”


    帝丹朱說:“先帝手下曾有一重臣,其名為貳負。在先帝魂歸懸澤之際,突然起兵反叛。先帝博愛仁厚,人人敬之,此人竟然興兵叛逆,實在出人意料。後來查明,此人叛亂乃是地煉門中的孽徒盡力攛掇的緣故。這段舊事,司泫可知?”


    司泫點點頭。


    帝丹朱接著說:“先帝其時,本已靜其思慮,隻待魂歸懸澤。遇到這場叛亂,不得不回視人事,領兵平逆。虧得先帝神勇,幾次惡戰下來,平了叛逆,擒住了逆臣。隻剩地煉孽徒,未能追到。但經此一事,地煉門從此隱入群山。我雨師妾一國安然之後,先帝方才魂歸懸澤。舊事重提,原因所在,司泫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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