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師這話給閆敬昱說得一愣,因為這問題壓根就沒法回答,一般都是明擺著不想說才這麽反問的。


    周老師好像也發現自己說話有點莽撞了,態度緩和了一點說:“那個,小琳啊,她……她是身子有點不舒服,可能是著涼了,回宿舍休息了。”


    “哦。”閆敬昱收到回答,轉身要走。


    “哎,敬昱……”周老師趕忙叫住了他,“你幹嗎去?”


    閆敬昱老實回答:“我去看看她。”


    “你等會兒。”周老師把他拉回來,攥著他的手說:“小琳不舒服著呢,剛睡下了,就不要打擾她了好麽?”


    閆敬昱點了點頭,他突然發現周老師的手冰涼,但是額頭卻在冒汗。他就這麽盯著周老師看了一會兒,然後點了點頭。


    “吃完飯了麽?先去把飯吃完,小琳病好了你們再一塊兒玩吧。”周老師拍了拍他的肩膀,“再說你一個大小夥子沒事老往女生宿舍跑算怎麽檔子事。”


    年少的閆敬昱聽了周老師的話,離開教職工食堂,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雖然還有一些飯菜沒吃完,他卻覺得沒有胃口了,就這麽直愣愣地坐著,隨著大家夥一塊兒收拾、排隊,然後離開食堂,回到宿舍裏。


    成年的閆敬昱站在過道,看著年少的閆敬昱,他很想對那時的自己說:“如果你不去聽周老師的話,如果你再堅持一點,再叛逆一點,去找葉一琳,試試看,或許就不會有悲劇發生。”


    可惜他並不能跨越時光的鴻溝做到這一點。


    2


    “周校長,您有什麽事?”李少君和周校長二人來到了微景公司附近不遠的一家咖啡廳。這間咖啡廳離中關村創業園區的核心地段略有點遠,跟住宅區的距離也不是很近,因此這個時間點並沒有多少顧客,三三兩兩的有幾個談項目或者休息的人,連吧台處的服務生都有些無精打采,在那裏用手機聊天聊得高興。看到李少君和周校長來點東西,還流露出一點點不太高興的神采,可能是耽誤他約會了吧。


    倆人各點了一杯咖啡,周校長躊躇了半天選了一個異常偏僻的角落,落座後李少君終於有機會問出了這個問題。


    “嗯……李記者。”周校長依舊支支吾吾,這讓李少君有點不耐煩了,畢竟她還要趕稿子,時間已經很不充裕了。“我今天跟你講這件事,是因為我覺得以我的能力,已經很難很好地解決了,但是我不想事態進一步惡化。我想,你是記者,代表了一種公信力和權力,在這方麵應該會有比我更好的震懾力。”


    “什麽意思?”李少君壓根聽不明白周校長在說什麽。


    “李記者,這件事我是非常嚴肅地跟你講的,希望你能耐心地聽我說完,好麽?”


    “好,可以,你講吧。”


    “我大概要從十幾年前發生在‘一心’的一件事說起。”


    聽了這話李少君差點沒從座位上摔下去,怨不得讓她耐心聽她說完呢,敢情這是要從頭講起啊。李少君瞟了一眼邊上的咖啡廳宣傳掛牌,想看看這兒賣不賣簡餐,她覺得不吃點東西應該扛不過今晚了。


    “你知道‘恩寵園事件’麽?”


    李少君在腦海裏搜索“恩寵園事件”這五個字,好在她作為一個優秀的新聞從業人員和直播記者,這點資料儲備還是有的。


    “恩寵園事件”發生在1996年,日本千葉縣的兒童谘詢所突然衝進來十三名遍體鱗傷的孩子,控訴著他們在當地的兒童保護機構,也就是兒童福利院遭受的種種非人的虐待。其中涉及了體罰、猥褻和精神侮辱,而這家兒童保護機構的名字,便是“恩寵園”。


    可惜的是,事發之時,當地的保護機構對此事沒有足夠重視,或者說他們對孩子們並沒有足夠的信任,於是在詢問了情況之後竟然又把孩子們送回了恩寵園。而在此之後,孩子們沒有氣餒地層層上告,到了1999年,才在媒體的曝光下將這個慘劇公布於眾,一時間造成了整個國家的嘩然。


    然而,直到2009年,日本才真正修改了《兒童福利法》,真正在法律範疇規定了兒童虐待的範圍和刑罰,此時,距離“恩寵園事件”發生,已經過去了整整十三年。


    大概過了一遍這個事件,李少君不禁吃了一驚,為什麽周校長在此時此刻要提這件事?難道說“一心”也存在這種欺淩現象?可是從她的了解來看,並沒有這種事發生。


    “周校長,您就別賣關子了,您再這樣下去我會認為您是那個每天虐待孩子的變態狂的。”


    說到這的時候,恰好服務員把咖啡端了上來,聽到“虐待孩子的變態狂”幾個字,他略帶訝異地看了看她倆,周校長和李少君連忙笑了笑。那人也沒再說什麽,放下咖啡就走了,剛一回身就把托盤夾在腋下,就又掏出手機聊了起來。


    周校長看那人走回去了,開口道:“我隻是確認一下你對這種事件有沒有概念,當然在‘一心’並不會有這麽……這麽可怕的事情發生。”


    “那有什麽事發生?”


    “嗯……”周校長喝了一口咖啡,像是給自己加油般地點了點頭,然後緩緩開口,“大概是十幾年前的年初……”


    3


    自從葉一琳生病以來,閆敬昱看到她的次數很少了。那之後過了三天,她才開始回來上課,但是麵對閆敬昱的關切和詢問,隻是回複得隻言片語,說,好了,沒事了,便不再多說什麽。


    除了上課之外,葉一琳更是鮮少露麵,一下課便跑掉了,飯也不和大家一起吃。閆敬昱看到周老師從食堂打一份飯往外走,猜想可能是給葉一琳打的,便上去問她,周老師隻說葉一琳還是身體不好,而且容易傳染,食堂裏大家都在吃東西,更容易傳染上,她為了不讓大家跟著她一起受罪,所以要單獨吃。


    “敬昱啊,小琳這麽為大家著想,你就更不能老去打擾她了,知道麽?”


    看著周老師的眼睛,閆敬昱點了點頭。周老師拍了拍他的臉蛋離開了。


    這次周老師的手一點都不涼了,額頭也沒有出汗,和平常時候沒什麽不同。


    閆敬昱覺得周老師說得也有道理,隻是本來好好的,和葉一琳的距離突然像被拉遠了,他覺得很難受,不知道怎麽辦才好。他去問周老師,葉一琳怎麽樣才能康複,但是周老師想了想並沒有回答,隻說慢慢就好了。


    “慢慢”是多慢?閆敬昱也不懂。


    眼看著,沒幾天就要過年了,“一心”的大部分老師都回家去了,隻留下包括周老師在內的三四個老師,不過隨著老師們的休假,福利院也停課了,算是進入了寒假。大家每天除了按原來的作息吃飯,其他時間都很自由,不是寫字畫畫,就是做些簡單的遊戲,這幾個老師勉勉強強還算應付得來。


    這天又到了晚飯時間,閆敬昱排著隊跟同學們一塊兒往食堂走,路過一樓大廳的時候發現王校長走了進來,大家都禮貌地跟他打招呼,他也笑了笑說同學們好,就自己上樓了。


    晚飯時間從頭到尾,依舊沒有葉一琳的影子,閆敬昱已經習慣了。自從停課開始放假,葉一琳便再也沒有出現在他眼前。後來他壯著膽子問了班裏的女生,她們說葉一琳就在宿舍待著,也不說話,她們一開始也每天問問她感覺好沒好點,後來看她也愛答不理的,便不去熱臉貼冷屁股了。周老師每天都會去看她,給她拿飯收拾衣服什麽的,不過她吃得不多。


    晚飯後又過了一段自由活動時間,大家都洗漱完畢上床睡了,閆敬昱躺在床上默默地數著數,盤算著大家夥是不是都睡著了,尤其是老師是不是也回去睡了。


    閆敬昱數到一千,緩緩地爬起身來,觀察了一下周圍,除了一點輕微的鼾聲之外沒有其他動靜。


    下床穿上拖鞋,一步一步地蹭到門口,閆敬昱打開了屋門。由於樓道裏沒有人氣,還開著窗戶,一陣北風順著門縫吹過來,像小刀子似的給閆敬昱吹了個透心涼。他打了一個哆嗦,心裏一悔,突然發覺自己應該披個外套再出來的,但是好不容易都已經走到門口了,再走回去不知道會不會驚動誰,容易節外生枝。他想了想,還是趕緊鑽了出去,並把門關上,以免冷風再把臨近門口的人吹醒。


    然後閆敬昱想,好像自己也沒要幹什麽啊,為什麽要弄得跟做賊似的呢?


    出得門來,看著悄無人聲的走廊,閆敬昱打了個哆嗦,有點害怕,但是突然覺得沒那麽冷了,於是開始扶著牆根一點一點地往女生宿舍那個大屋裏走。他想著如果屋門沒鎖,那就比較好辦了,偷偷溜進去找到葉一琳的床,把她叫醒了就好。


    可是要是門鎖了呢?


    嗯,一般都不鎖的,沒事。


    男生宿舍和女生宿舍分別在同一層樓的兩端,閆敬昱需要穿過一整個樓道才能抵達。可能是因為天黑之後空蕩蕩的樓道神秘感倍增,也可能是由於緊張,閆敬昱覺得這條路好像比白天走的時候長好多,走了半天也沒走到。於是中間他得到了很多時間用來思考,他發現自己考慮太不周全,沒穿外套的事是其一,其二是也沒給葉一琳準備點什麽見麵禮,就算拿塊糖也好啊。可以說“聽說你身體不好,我特意給你拿塊糖來吃,吃完就會好了”,這樣就不那麽尷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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