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算是解釋。”


    “訓練期間,你有沒有給過我合理的解釋?”


    “我們的任務沒有失敗,不至於要放棄。”


    “到達大本營的第六天,一個人死了,兩個已經開始轉變,第四個猶豫不決?我稱之為災難。”


    “就算這是災難,也是你助力造成的。”我意識到,雖然自己並不信任心理學家,卻依然仰仗她帶領勘探任務。她背叛了我們,此刻又要離我而去,從某種意義來說,這讓我非常憤怒,“你隻是受到一點驚嚇,然後就放棄了。”


    心理學家點點頭:“這也沒錯。是的,是的。我應該早點看出來你變了。我應該讓你回到邊界。我不該跟人類學家一起下去。但現在事已至此也沒辦法了。”她露出痛苦的表情,咳嗽起來,喉嚨裏似有液體。


    我對她的刺激不予理會,改換提問的方向:“邊界看上去是什麽樣的?”


    她又露出那種笑容:“到了那兒我再告訴你。”


    “我們穿越邊界時,究竟發生了什麽?”


    “跟你預期的不同。”


    “告訴我!我們穿越的是什麽?”我感覺仿佛又迷失了。


    此刻,她眼中閃出光芒,似乎預示著傷害,讓我很不自在。“我要你考慮一件事。你也許對催眠免疫——也許——但已經形成的隔膜呢?假如我將隔膜移除,讓你找回穿越邊界的記憶?”心理學家問道,“你想要這樣嗎,小火焰?你想嗎?你會不會發瘋?”


    “你要是對我不利,我就殺了你。”我說——我是當真的。催眠的概念及其背後的條件反射調節都具有侵入性,我很難適應,就像是為了來x區域而必須付出的代價。進一步的幹涉更讓我難以容忍。


    “你覺得你有多少記憶是植入的?”心理學家問道,“關於邊界另一邊的世界,又有多少記憶是能夠證實的?”


    “這對我不管用,”我告訴她,“我對此時此地毫不懷疑。對自己的現在、將來,還有過去,也都毫不懷疑。”這是幽靈鳥的城堡,依然完好無損,訓練期間或許受到催眠的侵蝕,但並未被攻破。對此我信心十足,也將繼續保持信心,因為我別無選擇。


    “我相信你丈夫到最後也是同樣的感覺。”心理學家說。


    我坐下來,瞪視著她。我想要離開,以免受她毒害,然而我辦不到。


    “還是繼續談你自己的幻覺吧,”我說,“描述一下爬行者。”


    “有些事你必須親眼看一看。沒準兒你能靠得更近。它可能對你更熟悉。”她對人類學家的命運毫不在意,簡直令人咋舌,不過其實我也一樣。


    “關於x區域,你向我們隱瞞了什麽?”


    “這問題太籠統。”我急於想從她那裏獲取答案,似乎讓心理學家覺得很有趣,盡管她已瀕臨死亡。


    “好吧,那麽:黑盒子測量的是什麽?”


    “什麽也沒有。它什麽都不能測。這隻是心理策略,讓勘探隊保持平靜:沒有紅光就沒有危險。”


    “地下塔有什麽秘密?”


    “那條隧道?你覺得呢,要是我們知道的話,還會不停地派勘探隊下去嗎?”


    “他們很害怕。南境局。”


    “我的印象的確如此。”


    “所以他們不知道答案。”


    “告訴你一件事吧:邊界在擴張。目前還很緩慢,每年推進一點點。以料想不到的方式。但沒準兒很快就會發展為一次侵吞一兩英裏。”


    這一概念讓我沉默良久。當你離秘密的中心太近,便無法再抽身遠離,觀察其整體。黑盒子或許毫無用處,但在我腦中,它們全都閃爍著紅光。


    “已經有多少批勘探隊?”


    “啊,那些日誌,”她說,“相當多,對不對?”


    “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也許我不知道答案。也許我隻是不願告訴你。”


    對話將會如此持續下去,而我卻毫無辦法。


    “‘第一期’勘探隊真正發現了些什麽?”


    心理學家皺起眉頭,這次並非因為疼痛,而更像是想起一件令她羞愧的事。“那次勘探有……應該算是錄像吧。那就是後來不準帶入先進科技的主要原因。”


    錄像。翻查過那一大堆日誌之後,我對這條信息並不感到驚訝。我繼續盤問。


    “還有什麽命令你沒告訴我們?”


    “你開始讓我感到厭煩了。我也開始有點累……我們透露的情況時多時少。他們有自己的衡量標準與理由。”這個“他們”似乎有點臉譜化,仿佛她也不太信任“他們”。


    我不情願地把話題轉到自己的私生活:“關於我丈夫,你知道些什麽?”


    “就是他日記裏那些,除此之外我也不知道,你找到它了嗎?”


    “沒有。”我撒謊道。


    “很有見地——尤其是關於你。”


    這是虛張聲勢嗎?在燈塔上,她確實有足夠時間找到日記,並在讀完之後扔回紙堆。


    但那不重要。天色越來越黑暗陰沉,波濤也越來越深,岸邊的長腿水鳥被浪花驅散,海浪過後又重新聚集。周圍沙灘上似乎突然出現更多洞孔。螃蟹和蠕蟲不斷在沙地表麵留下曲折的足跡。這裏生活著一整個生物群落,營營役役,對我們的談話毫不在意。海上的邊界在哪裏?訓練期間,我問過心理學家,她隻是說沒人曾穿越那裏的邊界。於是,在我想象中,勘探隊員就像憑空化作了霧氣和光線,消失於遠方。


    心理學家的呼吸很淺,也不太均勻。此刻,她急促地喘息起來。


    “怎樣可以讓你舒服一點?”我起了憐憫之情。


    “我死後,就把我留在這兒。”她說。此刻,她的恐懼完全流露出來,“不要埋葬。不要移去別處。我屬於這裏。”


    “你還有什麽要告訴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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