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頭頂上的東西,是個長著人臉的巨型大蛇。我隻看到了那張人臉和後麵肥碩的蛇尾巴,滿腦袋都想著《聊齋誌異》。再想到剛才我身後的寒氣,一時間嚇得失魂落魄。


    “是……,是角蝰!”張自成對我小聲說,手裏的槍已抖個不停。


    他的這句科普,終於把我從神鬼故事中拉了回來。我從小就喜歡研究動物,知道角蝰。


    這東西大部分存在於北非和中東地區,屬於響尾蛇科。頭部長著獨特的角,有一對可以活動的中空毒牙,除了發動攻擊外,平時這對毒牙都收放在它上頜處。角蝰的毒牙特別大,裝滿了毒液,毒性也很厲害,能在數秒間殺死獵物。角蝰的長相經常被北非當地人描述為“惡魔”,所以當我看見的第一眼,也以為見鬼了。


    不過,我頭頂的這個角蝰實在也太巨大了,而且它還能悄無聲息地盤踞大樹幹上,行動如此敏捷,真是不可思議。此刻的它正張著大嘴對著我的腦袋左右晃動比劃著,好像要一口把我的頭吞進去,卻不知道怎麽吃了我好。


    它的嘴裏流出我手上那種血紅冰涼的粘液,一股寒氣從頭頂上方傳來,原來剛才一直在我脖子後麵吹氣兒的,不是鬼而是它!也許是因為剛才它盤踞樹上,所以我什麽都沒看見。我坐在地上瞪著頭頂上這隻正琢磨著怎麽把我給吞了的角蝰,咽了口唾沫,對張自成哆哆嗦嗦地說:“成哥!開……開槍,打死它!”


    “好!”張自成舉起手裏的槍,突然猶豫道:“不行,要打得準才行吧,不然狗急跳牆,蛇打急了還不要你命啊!打哪裏能一槍致命啊?我當公安也沒訓練過這個啊!”


    遇到蛇,打兩個地方能最快保命。第一個地方優選,就是蛇的七寸,七寸是蛇的要害,是它的心髒所在,七寸的地方受到重擊,蛇必死無疑。第二個地方是三寸,因為三寸是蛇脊椎骨上最脆弱的地方,最容易打斷。蛇的脊椎骨被打斷後,溝通神經中樞和其他部分的通道就被破壞了,也會一擊致命。


    我看著這大蛇個頭兒如此巨大,估計七寸還掩藏在大樹幹上,就哆嗦著喊:“打它三寸吧!”


    “好!”張自成再次瞄準,幸好那大蛇好像是慢性子,仍然在對著我的腦袋比量個沒完。“三寸在哪兒?我量著來吧!不成,就連著快速多打幾槍,希望我速度夠快啊!”張自成剛要扣動扳機的時候,突然他的手腕處傳來“吧嗒”一聲脆響,他“哎呀”了一聲,手裏的槍掉到了地上。“有人打我手腕!”張自成疼得捂著手要低頭撿槍,又是“啪嗒”一聲,一個小石頭飛過來,打在了他的腦袋上。


    “媽的誰啊?”張自成捂著流血的腦袋有些絕望,與此同時,他的手電也被打滅了,我們周圍頓時一片漆。作為一個有槍的小公安,張自成給我帶來的安全感蕩然無存。但是這個跟我一樣的年輕人,此刻卻表現出了公安應有的勇氣和責任,他在黑暗中大喊。“誰在那兒?不要亂動,我是警察。”幾句話說得我差點吐血,不過想想此刻他槍也看不到了,喊兩嗓子也許還能嚇唬嚇唬人。話音未落,“啪嗒”又是什麽東西向著他飛去,這次他“撲通”跪了下來。看來這次小石不偏不倚正好打中了他的膝蓋。能尋著聲音打這麽準的飛鏢,就連我這個九歲練武的也做不到。我心裏暗叫不好,真不該不聽老爸的話,大半夜跑這裏來。所幸那大蛇還在猶豫,我連忙準備奔向張自成那兒幫忙。跑動的時候突然膝蓋也是一陣劇痛,腳一滑跪在半路。


    “把東西扔出來,放你們走。”黑暗中大角蝰的方向,有個男人用粗啞的嗓子開腔了。“大蛇剛就吃了點兒耗子,還沒吃飽,我一個吩咐,能讓你兩去給耗子做伴兒。”


    我心想難怪那大蛇猶豫不決,難道是在等命令才發起進攻嗎?這人會用石頭聞聲斷位,還能使喚這麽奇怪的殺人的玩意兒,大晚上不睡覺躲在這裏,現在還要搶走我們的證據,八成身上還背著刺穿我爺爺的那把劍,很可能他就是殺人凶手!


    我的怒火騰地冒了起來,黑暗中一邊摸索著張自成那把手槍,一邊轉移他的注意力。“你要什麽東西,他是公安,我們也沒什麽錢,我兜裏大概有100……”


    “我要那小公安摸出來的東西,再說廢話,下次直接把牙打掉。”說完,“撲”地一聲,一顆小石頭打在我摸索槍的手上。


    “兄弟,我知道你是幹什麽的,不要這麽凶,萬事莫貴於義嘛。”張自成突然在我身邊變了語氣,把我嚇了一跳,心想這小子難道覺得對麵這位是墨家的麽?怎麽說出墨子他老人家的墨學精髓來?墨家不是從民國那位钜子開始就消失了麽?


    “我沒時間!”黑暗中突然有一束光亮起,光線下我們看到了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矮個兒,長相有點凶狠,臉色黝黑,右眼上方有一條十厘米長的刀疤。他陰沉著臉,身上穿著件看起來不合時宜的大衣,表情有點像老電影《教父》裏深藏不漏的黑社會老大,氣場無比霸氣強大。


    這矮個兒站在角蝰的正下方,雖然下麵換了人,那大角蝰仍然張著嘴,準備咬人的模樣。蛇其實是比較低等的動物,它沒有外耳、中耳,也沒有鼓膜,所以無法接受由空氣傳導的聲波聽覺,訓蛇要靠它的觸覺和嗅覺。


    難不成他是用扔小石頭的方式給蛇指令的麽?我看著他手裏還不經意鼓搗著幾塊小石,又抬頭看了眼嘴裏還流著耗子血的角蝰,心裏奇怪它呼出的氣體、流出的液體為什麽那麽冰涼?這從我腦子裏那點兒動物學知識的角度解釋不通了。


    矮個兒看見我的臉竟然也是一愣,瞬間的表情有點複雜,驚喜、猶豫,、擔心,他眼裏流露出很多奇怪的心緒。


    張自成揉揉腿,竟然徑直向矮個兒伸出手去。“你一定是那特殊職業的,其實我聽說過。但是聞名不如見麵啊,怎麽說呢,我們今天真是太幸運了,居然看到活的了!”


    矮個兒不耐煩了,又重複了一句:“東西拿出來!”


    我趁著燈光忽地就撿起了地上的槍。


    “小羅,別胡鬧!”張自成連忙搶過槍,不好意思地對著矮個兒笑了笑。“他涉世未深,不懂,您多原諒。”說著,他居然還給矮個兒鞠了一躬。這一下可把我氣壞,上去就推了他一下。


    “你腦子進水了?他八成是殺我爺爺的凶手,把他抓回去問就知道了,你在這變什麽態?”


    張自成既沒有氣惱,也沒有搭理我,眼睛仍然一眨不眨看著矮個兒崇拜地說:“您不用再掩飾了,就憑這條世間罕見的大蛇,您就沒辦法掩飾了。普天之下,誰養得了這種凶猛劇毒的動物,還能養這麽巨大。古往今來,隻有墨者會奇養!”


    “什麽奇養?這都什麽時候了,你又要鬼扯?”我生氣地瞪著張自成,心裏暗罵自己怎麽能信了這麽神經質的小公安。


    “莫伏,奇養是一種墨家絕學,屬於墨家四術中仙藥術的一個分支。奇養的內容包括動物和植物,植物的奇養叫練仙,動物的奇養叫修奇。植物的基本分為兩類,一類是普通作用的,就是治病救人的,在兩千年前叫做仙草。另一類用途是比較詭異的,比如用來做武器、殺人殺畜、下毒、掩護、布陣、盤選、料珠。動物就更厲害了,墨家奇養的動物基本上都非常奇怪,野性十足又很有特點,有的動物甚至是墨者自己研究出來的雜交種類。從科學的角度來說,這有點類似從零開始自己研發的轉基因物種。他們從動物生下來就開始養和訓練,一是為了這些動物的純粹特性,二是為了充分了解動物的習慣和習性。奇養的動物,隻有墨者能夠駕馭,它們通常都是墨者身邊最好的朋友和最厲害的武器。聽說有一種墨者隨身帶著毒蜘蛛,遭遇猛虎的時候扔出一個進入猛虎的耳朵,其毒素就可使虎立刻失去殺人之力。兩千年來,墨家以奇養代代傳承,有很多墨者和動物的神奇故事。萬萬沒想到今天我看到一對兒活的!”


    張自成說完,我也頗為驚訝,角蝰這個如此詭異的巨大謎題都被他解答了。不知這家夥究竟是哪裏得來這麽多墨家的知識,難不成又是剛才從手抄本上看來的?同樣令人驚訝的是我眼前的這個矮個兒,他看了張自成一會兒伸出手,還是那句話。


    “快把東西給我。”


    張自成竟跟著了道一樣,從懷裏掏出了一張泛黃的老照片,上麵還帶著土,放到矮個兒手裏。“前輩,不好意思,也不知道您尊姓大名,隻能這麽叫了。剛才那大角蝰玩弄我倆的時候,您肯定也沒閑著,不如把找出來的另外兩樣東西也拿出來。羅莫伏在這兒,他是羅老的親孫子,我們一起琢磨一下,羅老臨死之前究竟要告訴我們什麽信息,您覺得怎樣?”


    我心裏暗罵這兔崽子,還不能判斷這矮個兒好人壞人呢,就憑他能扔個石頭,會養個奇怪的動物,就認定他是墨者了?即使他是墨者,怎麽就確定墨者都是好人了?如果他是殺人凶手,功夫又那麽高,如今我的身份又暴露了出來,我們還能活麽?我正對著他咬牙切齒,隻見那矮個兒突然席地而坐,從懷裏掏出來另外兩樣東西擺在地上。


    “你們可以叫我墨七,數字七的那個七。”


    “好嘞,七哥!”張自成也欣喜萬分地跟著坐了下來。


    5.爺爺留下的密碼


    就這樣,一個小公安,一個身份神秘的嫌疑人,一個受害人的孫子,我們這奇異的組合大半夜圍坐在爺爺的受害現場,一起看爺爺埋在三個地方的三件不同的東西。


    第一件是張自成找到的那張泛黃的老照片,後麵寫著拍攝時間於1988年4月15日,照片是黑白的,包括爺爺在內,一共五個人,四男一女。男的年紀相仿,都身著中山裝。最左邊的那個皺著眉頭,滿腹心事地看著鏡頭,挨著他的另外三個人臉上都掛著燦爛的笑容。女的穿著白襯衫,藍色短裙,長發披肩,雙眸奪人,漂亮得好似出水芙蓉。


    照片的背景是個四合院的大門,兩側掛有一副對聯,在照片上仍然依稀可見。


    上聯是:蒼茫四顧,俯商丘剩山殘水,喚醒滄桑世界


    下聯是:憑吊千秋,問韃靼騷人詞客,擔當日夜乾坤


    橫批是:墨盡天藏


    大門口還擺著兩個門石,看起來相當古舊,也已經很殘破。


    我端詳半天,搖了搖頭。從來沒在爺爺家見過這張照片,也不認識上麵的另外四個人,更不認識照片上的地方。感覺這對聯也是有點怪怪的,仿佛暗藏玄機。


    “因為有一個人的表情沒擺好,羅老暗示這個人有問題麽?”張自成說完,又搖了搖頭。雖然墨七自始至終一句話沒說,但我們看他眼睛發亮的樣兒就知道,他肯定不是跟我們一樣一無所獲的。


    第二件是個老式懷表。這東西我認識,年紀比我都大,從我懂事就看著爺爺帶在身邊形影不離。這個指針式懷表,樣式老舊,鏈子早就磨得不成樣子,質量卻特別好。我拿起懷表,發現時間停在9點10分20秒。我心裏疑惑,印象中爺爺從來沒讓這表停過。


    第三件是一張小紙條,上麵是爺爺的筆跡。看得出來他好像特別著急,所以字寫得很潦草。紙條上隻有短短幾行,還沒寫完。


    “找小妞兒媽,425-817-6923-7190885。這震撼世”


    我很失望,也很惱火,爺爺用最後的時間沒有寫下殺他折磨他的凶手的名字,卻寫了這麽些個古怪的數字。


    不過這次我的線索應該是最多的,因為我知道小妞。小妞是我小時候的玩伴,大名徐星兒。她媽也是個地理學家,算是爺爺的半個學生,小時候她常帶小妞來爺爺家玩兒。小妞是我生平喜歡上的第一個女孩,她的外號是我給起的,我也是偶爾叫叫,可能隻有我和她還有爺爺、她媽媽知道這個外號。她小時候長得極可愛,大眼溜圓,眼毛很長,忽閃的時候能迷死人,人也特別聰明機靈。我七歲到十歲那四年裏的每一個周末幾乎都在盼望著她來爺爺家玩兒。後來聽說她跟著媽媽一起出國了,之後就再沒有消息了。


    “這是密碼?為什麽是這‘這震撼世’,應該是這‘將震撼世界’的意思啊,少寫了一個將字,是因為匆忙,還是……”張自成歪著腦袋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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