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低著頭,不停地夾著炭火,慢慢搭成一個寶塔的形狀。好久才開口講故事。


    他說,他出生的時候,爺爺已經不在家裏了。家裏人說,爺爺死在外邊了,也有人說,爺爺是跟著軍隊裏的人走的。農村人,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麽軍隊,要去哪裏去找。隻是他們家裏世代都是做這行的,他們相信,爺爺隻要活著,就不會丟下這老祖宗的飯碗。


    在他的記憶裏,爺爺回過一次家。那時候,他才是八九歲的娃娃。那時候,世道還不太平,太落後了。還是文化大革命的時候。爺爺回來了,沒兩天就又走了。他一走,全家人都被趕著去遊街。因為他們包庇了老封建的爺爺。


    就那兩天的時間裏,爺爺對他的影響很大。爺爺抱著他,說他前些年做了很多缺德事。他都不知道他到底做得對不對。他害死了很多人,改變了很多人的命運。但是他對這個大孫子,很鄭重的說:“記著,爺爺不是壞人。爺爺要是不這麽做的話,整個國家都要毀了。現在我們能活著,是很多人用死換來的。爺爺,是為了讓更多人活下去,才做了那些事情。”


    爺爺跟他說的話,也就這麽幾句。爺爺走了之後,有兩撥人來找過他。一撥和顏悅色,還給他們家送了大米。另一波很凶,他們來家裏就翻找東西,讓家裏人把爺爺留下來的東西交出來。兩撥人走後,村裏人就開始對他們家進行批鬥了。


    他過了好幾年,才從他的被子裏,發現了爺爺當初縫進被子裏的一本書。那是一本殘本,後來那書也燒了。不過在燒之前,他看了那書。


    老頭說:“我不是什麽神仙,看過就忘得差不多了。但是裏麵寫的是什麽事,我還記得清清楚楚。”


    那本殘本有些字就連老頭也看不明白,裏麵還有他爺爺做的筆記。從筆記上看,他爺爺完成了殘本裏的一些法事,並且有些成功的記錄,也有失敗的反省。那個法事是關於麵具的製作,人換臉,換聲音,換記憶的法事。做這樣的法事,總要有犧牲。就像換臉換聲音,那肯定是要死人的。而麵具並不是每個人戴著,都會變成另外的人。有些人成了另外的人,替換了原來的人。也有些,在臉上留下傷痕,成了那先麵具亡魂怨氣的追殺目標。換記憶也要死人,這些事情,都是用死亡用生命為代價的。


    他不知道爺爺那時候為什麽要這麽做,他又是在幫誰做事的。這些事,他埋在心裏很多年了。就這個月,他好幾次做夢,夢到爺爺。他總覺得,爺爺的事情也許沒完。他給自己算了一掛,知道今晚上會有兩朵花來找他。


    “我知道,來找我的,不是人,是兩朵花。還有一個鬼差。”老人家的故事講完了。我看著火塘裏的火,感覺著被烤得熱乎乎的臉頰。


    “老人家,你算得這麽厲害,那你幫我們算算,對方到底有什麽目的。他們是誰。”我問著。


    老人家無奈的笑笑:“我爺爺在夢裏跟我說,要是有人找上門,以禮相待。讓我別卷進這些事情裏。他已經為這些事情沒了命,總不能讓我們家斷了根吧。”


    意思就是說,他隻負責講故事,其他的,甭想他幫我一毛錢的事。


    江黎辰站起身來:“好吧,謝謝你。也幫我謝謝你爺爺。”


    江黎辰要走,我和王凡自然要跟上。他走得很快,我急著跟上他:“喂喂。”


    老頭也趕緊跟著我們送了出來,邊說:“你真是不想讓我幫你找到你以前的記憶?你不想知道你究竟是誰?”


    江黎辰站在車子前,才回頭看著追出來的老頭:“我是誰不重要,我現在必須是江黎辰!因為我還有我沒有完成的事情,等著江黎辰去做。人活一輩子,不用老想著自己是誰,多想著,自己這輩子能做些什麽吧。不用送了。”


    回到車子上,我有些不適應的打了個冷顫。從暖暖的火塘邊,走到冷風裏,溫差讓人覺得特別的冷。車子上就算開了暖氣,這開始幾分鍾也吹不來暖風的。


    王凡問江黎辰:“你不是江黎辰啊?那你真不想知道你是誰?”


    “不想!”


    等暖氣終於吹出來了,我開始想著剛才老頭說的那些話。我分析著:“老頭說,麵具也是他做的。那就是說,一開始,做麵具的就是你們那什麽組織的任務。這種替換活人,弄出個一二三四號,就是他們的惡趣味。後來他爺爺回來的那次,兩撥人完全不同的態度來找他們家,也就是說,要麽秦花行動被人發現了,另一股國內勢力開始關注他爺爺。也或者是組織裏出現了叛徒,組織被分裂成兩個部分。”


    “為什麽是國內勢力?不是說那時候還有個日本狗腿翻譯官嗎?”王凡問著我。


    第一百八十八章 羞澀的文字推斷


    我瞪了他一眼:“就那年代,有外國勢力能進來嗎?是個外國人,來了都是中央接待的。”文革時候,還真是一個特殊的年代。“所以,我覺得,應該是組織內部分裂出了兩個勢力。這就是麵具那邊的人,為什麽要替換掉咖啡廳的人。那個點是他們組織的接頭點。隻要那個人還活著,或者是他死之前交代的事情還沒有結束,他們總有一天會在咖啡廳等到他們想要的消息。麵具把人換了,消息就會到他們那邊去。因為太多內幕沒有辦法追查,我覺得吧,這件事說不定兩邊分化,有一方是正義的,一方的以為自己是正義的。江黎辰,你是在那哪邊的?”


    “我是特務,是行動是棋子,組織裏的利益分化,我怎麽知道?”


    “也對,也就是說,其實我們現在知道的還很少很少,少到我們甚至不知道我們是處在正義一方還是非正義的一方。哪天還我們發現,我們毀滅了全人類,大家也不用驚訝。”


    王凡大笑了起來:“親,還毀滅全人類呢。城隍那關你們就過不了。城隍給你們為難一下,你們就寸步難行了。現在這麽順利的出來溜達,都是我們城隍老大給江黎辰麵子。多以毀滅全人類的任務不會落在我們身上的。”


    已經很晚了,江黎辰開著車子,就連什麽時候上了陰路,我都不知道。王凡是鬼差,陰路對他來說一點也不陌生。這次也沒有什麽人追著我們,我們就這麽順順利利的隻用半個小時就回到了市區裏。


    我們出現的地方就在王凡他們家附近,跟王凡說了聲謝謝,看著他安全回家之後,我們才離開的。


    車子一離開王凡住的那街道,江黎辰就說:“王凡知道得太多了。不一定是好事。他們家都已經決定不當鬼差了,慢慢收攏業務,等著過幾年,家裏老人家走了,就徹底不幹了。要是王凡被拉進來的話,他這輩子也算是被我們改變了。”


    “我看王凡挺喜歡跟你在一起的。”


    “還年輕。再過幾年,看得多了,就不會這麽覺得了。”


    我都不知道他這句話是說我還是說王凡。江黎辰沒有把車子開回碧水園而是直接去了山村裏。我就在車子上晃蕩著湊合睡一晚上。


    醒來的時候,我已經是在江家大房子的暖被窩裏躺著了。出了房間,桌麵上放著還在冒著熱氣的粥和煎成心形的雞蛋。他則站在院子裏的那小花麵前,看著花瓣上的露水。


    沒時間跟他玩小清新,我飛快的刷牙洗臉,咕嚕嚕的喝下粥,拿著心形雞蛋一邊咬著一邊出了家門。


    “路上滑,你慢著點。”他提醒著。看他那身衣服,還眼神就知道,他昨晚是一整晚都沒有睡的。


    不過他還真是烏鴉嘴!我在學校附近的一塊黃泥地上,還真的滑倒了,摔得屁股直接坐下去。山村裏排水沒有規劃,一點也不科學。這都晴了兩天了。這塊黃泥地還是滑不溜秋的爛泥。


    我一瘸一拐的走進辦公室,廖老就在那笑著說:“那節黃泥路,不摔個一兩次,都不能叫在我們村裏住過。”


    我還想著,一會下課了,我就自己換下課。上午上一節語文,做作業一節課。布置完作業我也回家換衣服去。


    這才剛下課,正準備布置作業呢,就有一個小女孩走到講台上來對我說:“銀老師,阿國又講鬼的事來嚇人。”


    “不是!是真的!我親眼看到的!”那個叫阿國的小男生站了起來很不服氣地說。


    我心裏把江黎辰艸了九遍之後,轉過身來,微笑著說:“阿國,可能是你眼花了,或者是有什麽科學解釋不了的事情而已。老師還是相信,這個世界上是沒有鬼的。有些事情,等你們長大了,到外麵去讀書,你們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現在解釋不了,就隻能當是鬧鬼。”


    “老師,我就是看到了。我晚上跟我哥去木苗,回來的時候就看到的。”


    “那你看到什麽了?”


    “村裏,有好多鬼火在飄。他們到處飄,每條路都有。”


    我看著他那仰起來很得意的小臉。孩子啊,根本就不知道什麽是害怕。在他看來這是多牛逼的事情啊。我看到了,你們都看不到。我能晚上出去玩,你們隻能晚上在家裏睡覺。


    我都不知道要說什麽了。隻能幹笑幾下:“阿國,鬼火這東西呢,是一些骨頭,白天太陽曬了,骨頭裏的磷就出來了。磷知道嗎?一種東西,很小很輕。它被太陽曬一下就燒起來了,到了晚上,綠幽幽的磷火就會飄起來。要是有人經過,還會因為靜電,跟著人走呢。不過等你們到中學的時候,就會做到這個實驗了。你們還能在實驗室裏伸手去抓一下磷火呢。可好玩了。”


    小朋友們開始感興趣了。問我有沒有做過實驗,有沒有抓過鬼火。有些人伸出小手來,說阿國膽小,說今晚上他也要起床去抓鬼火。抓來學校給大家看。


    我得意的聽著小朋友們的議論。真不愧是小學老師啊。這種問題,分分鍾化解了。


    布置好作業,我就趕緊溜回家換衣服。我回去的時候,江黎辰還是沒有睡覺,他就坐在全封閉的房間裏,在書桌前寫寫畫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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