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越發大了,裹著幾片雪花,吹在臉上,微微有些痛。


    天色暗了許多,隻馬車前掛著的燈籠在風中搖晃著,光線忽明忽暗。


    王氏的手緊緊抓著車簾子,不曉得是用力過度,還是天氣太冷,她的指甲蓋有點紅又有些紫。


    她咬著牙看著謝箏,又抬頭去看陸毓衍,突然像是想通了什麽,哈哈大笑起來。


    狂風之中,王氏險些笑岔了氣。


    她捶著胸口,道:“是了,我倒是忘了這一茬了。我麵前的是陸巡按陸公子,難怪會想有這麽一筆買賣。那姓梁的老虔婆,自以為是,她以為砍斷了線索,就沒有藤摸瓜了,不還是叫人尋到了她頭上,哈!這場戲,真真有意思了。”


    謝箏一怔,很快就又明白過來。


    王氏知道陸毓衍為何要尋梁嬤嬤的事兒,那必然,她捏著的梁嬤嬤的把柄,就是與李三道、甚至與謝家大火有關的。


    謝箏強壓著一下快過一下的心跳,道:“這筆買賣,王姨娘如何看?”


    王氏眯著眼睛,隻是笑,卻不說話。


    謝箏暗悄悄捏緊的指尖。


    這等交易,從來都不是“平等”的,待價而沽、坐地起價,端看買賣雙方誰的底氣足。


    謝箏若是急切了,讓王氏捏準了命門,這筆買賣,謝箏和陸毓衍隻怕是要虧本了的。


    抿了抿唇,謝箏也笑了:“姨娘說得不錯,是尋到了梁嬤嬤和梁鬆的頭上,有姨娘添些助力,能省勁一些,若沒有,也隻能繼續在瓜田裏轉悠,將那砍斷的藤比對接上罷了。


    隻是,姨娘,天不早了,看起來今夜的雪也不小,姨娘再不定下來,你家裏人在前頭長亭裏怕是等得心焦了。回頭即便要舍下姨娘啟程,這風大雪大的,夜路不好走了。”


    王氏盯著謝箏的眼睛,依舊沒說話。


    謝箏也不管她反應,自顧自繼續往下說:“話又說回來,姨娘這些年辛苦,好不容易才替家裏人謀了那麽些宅子,一夕之間全打了水漂,匆忙離京,連賣出去換些銀子都不行,姨娘心裏大概是咽不下這口氣的吧?


    也不曉得姨娘有沒有在其他地方置辦宅子田產,若不然,這一大家子還怎麽過日子?


    不對,回頭梁嬤嬤要找姨娘,姨娘若真的給家裏人辦了宅子,衙門裏一查……”


    王氏的眼底閃過一絲陰狠。


    謝箏是捏住了她的七寸。


    就像她自個兒說的,她這條命無所謂,舍了也就舍了,她放不下的是一家子老小,是父母兄弟侄子侄孫。


    哪怕是她落到梁嬤嬤手裏,她臨死也要狠狠咒罵那老虔婆一通,以泄心中怒火,可家裏人呢?


    萬一,梁嬤嬤真的通過衙門查到了王家人的落腳處,那個心狠手辣的老虔婆,可不會手下留情。


    唯一的路子,就是讓那老虔婆去死。


    死了,就安生了。


    王氏深吸了一口氣,上下打量了謝箏幾眼,冷笑道:“姑娘這番話,我可真愛聽。


    京中的田產、宅院,我花了多少心思才一點一點壘起來的,叫我一分都不剩,我咽不下這口氣。


    那老虔婆不讓我過好日子,我又何必讓她逍遙自在?


    煩請姑娘使人去前頭與我家裏人說一聲,叫他們走吧,不用等我了,就去我們約好的地方,將來我若還有命出得了京城,我自會去尋他們。”


    謝箏頷首應下,轉身走到陸毓衍的馬邊。


    陸毓衍彎下腰看著她,聽謝箏說了王氏的意思,又與馬福交代了聲。


    馬福大手一揮,一個衙役揚鞭,快馬往前頭去了。


    謝箏重新回到馬車邊,笑盈盈與王氏道:“做買賣的規矩,姨娘定然是清楚的。這麽糟糕的天氣,捕快大哥們會護著姨娘家裏人的。”


    說完這句,謝箏也不管王氏的臉色,招呼了逾輪,翻身上馬。


    王氏甩落了車簾子,氣悶地坐回到馬車裏,很快,她感覺到馬車掉了個頭,車把式駕著馬車往來路上走了。


    冷風透過簾子,車子裏頭也落入了幾片雪花,王氏隻覺得骨頭都發冷,垂著眼睛,不去看那忽明忽暗的燈籠光。


    順天府的捕快會繼續跟著王家人,她若出爾反爾,胡說八道,那這筆買賣就黃了,王家人別想隱姓埋名過穩當日子。


    不過,反過來想,有衙門裏的人跟著,即便梁嬤嬤知道他們一家逃了,想追人,也要掂量掂量。


    這般一想,王氏的心情稍稍好了些。


    衙門裏交代過,一行人順利回到了京中,護著王氏的馬車進了帽兒胡同。


    左右的宅院裏,影影綽綽的光亮,唯有王家院子一片漆黑。


    王氏下了車,站在緊閉的大門前,一時感慨,也氣憤。


    她為家裏人謀來的這好院落,如今卻不得不舍棄了。


    王氏推開了大門,引著陸毓衍和謝箏進去。


    “前後四進,帶個小花園,引著的是活水,搬進來之前重新修繕過,我依著我那幾個侄女的喜好,在水邊重新起了兩層高的繡樓,我娘親信三清,她住的那屋子的東廂房,改作她平日修行的地方,供奉的三清像,是從明覺觀的清水真人那兒請回來的……”王氏一麵走,一麵絮絮說著,這漆黑的院落,在她的心中,仿若是發著光,亮堂堂的,“我用心給家裏人謀來的,卻……”


    她舍不得啊!


    哪怕她不能明目張膽地回來,不能讓人知道她與這帽兒胡同王家的關係,她與娘家人保持著距離,但她的心一直在這裏。


    王家祖上富裕過,但那都是百年前的事情了,到她這兒早就沒落了。


    她進宮做了宮女,在宮闈傾軋之中一步步爬起來,得了長安公主的信賴,卻到底還是沒有堅持到最後。


    可無論是繼續做公主身邊的女官,還是被當作一顆棋子,這麽多年下來,她為的不就是家裏人嗎?


    一切都是為了讓王家過得更好。


    王氏咬著牙關,恨恨道:“那老虔婆,我與她勢不兩立!”


    花廳裏點起了油燈。


    鬆煙和竹霧摸到了廚房,重新燒了火,煮了一鍋子的熱水,打了一壺送到花廳裏。


    謝箏給王氏倒了一盞熱茶,道:“姨娘,不如從頭慢慢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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