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嬤嬤站在廡廊下,並沒有進來。


    窗戶半啟著,能看見裏頭李昀和長安公主站在桌子兩邊。


    李昀的聲音不輕不重,外頭聽起來隻能聽見斷斷續續的幾個詞語,梁嬤嬤豎著耳朵聽,大致能明白是李昀在開解長安公主。


    長安公主似是聽得有些煩悶,隨意應著。


    梁嬤嬤想,公主大約並沒有將李昀的話放在心裏。


    等李昀離開後,梁嬤嬤才進了書房。


    炭盆燒得火熱,她去了身上寒氣,走到大案邊上,長安又把一張紙揉成了團,拋進了紙簍裏。


    “公主,明日再畫吧。”梁嬤嬤勸道。


    長安公主將自己甩在椅子上,抬著頭,目光沉沉看著梁嬤嬤:“媽媽,駙馬墜馬的時候,都在想什麽?他說走就走了,我連最後一麵都沒瞧見,媽媽你說,他還有什麽心願沒了的?”


    梁嬤嬤暗暗歎了一口氣,道:“公主,若說駙馬有什麽心事未了,那肯定是不願意您這般惦記著他……”


    話音未落,長安公主哈哈大笑起來。


    她笑得幾乎岔了氣,到最後,眼淚都笑了出來。


    “媽媽說得對,他林勉清才不願我惦記他,他才不稀罕我惦記……”長安公主又是哭又是笑的,一把扣住了梁嬤嬤的手腕,道,“他不讓我惦記,我偏偏就惦記,他活著我不放過他,他死了也休想擺脫我!


    媽媽明兒個一早,使人去林家說一聲,就說我下午過去,林勉清他那老娘還躺在床上等著我孝敬呢。


    再不喜歡我,我也是他兒媳婦,有本事,她也兩腳一蹬,到地底下找房幼琳伺候她呀。


    哦,是了,房幼琳是別人家的媳婦,哪怕是死了,也顧不上她的。”


    梁嬤嬤沒在言辭上反駁公主,一味地點頭應下。


    長安公主又道:“還有那裕成莊,駙馬說要換了狄水杜,反正狄水杜死了,就換個新的,駙馬前回說了誰來著?華嬤嬤的兒子是吧?如今外頭都曉得裕成莊是我的生意,也不用避諱了,就讓華嬤嬤的兒子去接了吧。”


    梁嬤嬤的臉色白了白,想勸說什麽,長安公主已經站起了身,頭也不回地往外頭走了。


    公主的身影消失在夜色裏,梁嬤嬤追了幾步沒追上,便歇了腳,吸了一口寒氣,略略平複心神。


    長安公主發了話,不管底下人怎麽想的,華嬤嬤的兒子華聞天一亮就到了裕成莊的總號。


    消息是中午時傳到陸毓衍和謝箏耳朵裏的。


    華聞翻了賬冊,咬定狄水杜另有暗賬,總號裏拿不出來,就要去狄家取。


    狄家裏頭,王氏不在府裏,狄夫人一問三不知,也攔不住華聞,鬧了個雞飛狗跳。


    謝箏執著棋子,擰眉想著落子之處。


    至於案子,便是靜觀其變。


    狄水杜的死,梁嬤嬤與王氏牽扯著,這兩個人,都不是能帶到衙門裏哄幾句嚇幾句就能問出實情來的人。


    哪怕陸毓衍是依著聖上的吩咐查案子,對上長安公主身邊的紅人,做事也要掂量。


    既如此,幹脆也學學陳如師,當一個甩手掌櫃。


    把事情扔還給長安公主,她要罵要罰要逼問,都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就以公主那驕縱脾氣,王氏背著她動了手腳,公主是斷斷不會忍下這口氣的。


    謝箏費心費力,還是救不活右下角那片棋子,丟了大片江山。


    正思考著是投子認負,還是負隅頑抗之時,鬆煙從外頭進來了。


    “爺、姑娘,”鬆煙恭謹稟道,“狄夫人來了,說是尋姑娘的。”


    謝箏一怔,將棋子丟回棋簍裏,道:“尋我的?”


    鬆煙點頭。


    謝箏在隔壁屋子裏見到了狄夫人。


    狄夫人看起來比那日憔悴許多,也許是叫冷風吹的,她的雙唇微微發紫。


    “夫人來尋我,可是想起了什麽線索?”謝箏扶著狄夫人坐下,問道。


    狄夫人咬著唇,緩緩搖了搖頭,道:“姑娘與我說過,我們老爺在外頭有一個兒子?這話是真是假?那孩子如今在哪兒?”


    謝箏訝異,想了想,道:“外頭有個兒子,這是狄老爺親口說過的,想來是不會有假。”


    “那就將他尋回來,”狄夫人抓著謝箏的胳膊,急切道,“老爺沒了,我一個婦道人家,除了吃齋念佛,什麽都不懂,可家裏還是要一個男人來頂起來的。”


    一聽這話,謝箏就品出些不對勁來,她試探著問道:“夫人,府裏如今不還有王氏在嗎?”


    “她?”狄夫人的眼中閃過一絲不屑,哼道,“我是不管事,但不等於我真的就是個糊塗蛋,叫她捏在掌心裏搓扁揉圓。”


    “此話怎講?”


    狄夫人咬著牙,恨恨道:“她掌著府裏事情,平日裏多拿些少拿些,也都由著她,我也不會與她一分銀子一分銀子的計較,可她太過分了,這幾年哄著老爺買了多少宅子,真當我不知道嗎。


    老爺賺些銀子不容易,她倒好,全進了口袋裏了。


    我原本想著,都是女人,都是無兒無女的,我不為難她,總歸吃穿不愁,何必撕破了臉,讓老爺為難。


    可、可她現在不給我活路啊!


    早上出府去,回來的時候一張臉慘白慘白,更丟了三魂七魄似的,而後就關在屋裏瞎謀算。


    她身邊的人給我報信,說是那裕成莊要叫公主府收回去了,老爺又沒有其他產業,她不想跟我一道坐吃山空,要把能動的銀子全部挪回王家去。


    這、這不是要我命了嗎?


    我斷斷不會讓她那樣做的,老爺的兒子在哪兒,這家業是他的,他來接了去,不能便宜了那黑心婦!”


    謝箏抿唇,道:“她要挪走銀子?夫人曉得她讓狄老爺買宅子的事兒?”


    “我怎麽不知道?”狄夫人咬牙切齒的,“老爺壓根沒有那麽多銀子,叫她這麽折騰,豈能不出事?也是天意,公主府裏還沒發現,老爺就遇害了,唉……”


    謝箏一下下撫著狄夫人的背,道:“夫人給我一句實話,狄老爺走了梁嬤嬤的路子,夫人知情嗎?為何梁鬆突然就……”


    狄夫人冷笑數聲,道:“我不知道梁鬆為何要害老爺,我隻曉得,兩個多月前,梁嬤嬤與那王氏大吵了一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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