駙馬爺到了衙門裏,楊府尹沒有耽擱,整理了官帽衣擺,匆匆相迎。


    林駙馬站在大堂外,四周看了幾眼,對拱手行禮的楊府尹道:“說起來,我還是頭一回到衙門裏來,連這大案、驚堂木看得都新鮮。”


    楊府尹口稱惶恐,不住陪笑,背過身去抹了額頭上的薄汗。


    他暗暗想,林駙馬當真是開玩笑哩,駙馬爺踏踏實實做他的皇親國戚,好端端的做什麽到衙門裏來?


    叫順天府衙門盯上了,那可是要倒黴的。


    不僅是駙馬爺倒黴,連他這個府尹都倒黴。


    包青天敢斬陳世美,他膽兒小,還是不願意沾上這些“權貴”的,


    林駙馬也就是隨口一說,剛要提段立鈞的案子,轉頭見陸毓衍過來,他笑著頷首示意。


    陸毓衍上前行禮。


    謝箏落後幾步,與鬆煙一道福身問安。


    她前回在茶樓外遇見過林駙馬一回,即便不是謝箏這般記憶出眾之人,也能記得住風姿卓卓、笑容溫和的駙馬爺的模樣。


    她又打量了秦駿一眼。


    秦駿弱冠年紀,亦是一雙桃花眼。


    若說陸毓衍的眼睛是給他的清冷氣質添了幾分暖意,那秦駿的這雙眼睛,使他越發風流,視線滑過來的時候,甚至帶了些許輕佻之感。


    謝箏不喜歡這種感覺,秦駿若有似無般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讓她覺得後背發麻。


    “駙馬爺怎麽過來了?”陸毓衍腳步微微一動,問道。


    “我聽說立鈞出了事,就來看看。”林駙馬的聲音裏透著惋惜。


    謝箏聽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話,不禁鬆了一口氣。


    陸毓衍剛才那小小的一步,拉進了與駙馬爺的距離,也攔在了她與秦駿之間,那獵鷹盯兔子一般的壓迫感頓時消散,謝箏舒坦多了。


    凶案未破,哪怕是林駙馬問起,都不能仔細說一番經過。


    陸毓衍隻簡單說了段立鈞被人發現的過程,旁的並不多言。


    林駙馬是通透人,自不會打破砂鍋問到底,唏噓幾句之後,與秦駿一道走了。


    楊府尹送走了這一尊佛,總算安心了,低聲問蘇潤卿道:“五殿下那兒……”


    “殿下進宮去了,”蘇潤卿抿唇,道,“放榜前出了這麽樁命案,聖上跟前不好交代。”


    楊府尹恨不得鞠一把老淚。


    這事兒能怪他嗎?


    他就差天天燒香拜佛,求著京畿一帶太太平平、安安穩穩了,好不容易把羅婦人的案子結了,轉眼又出這種事兒……


    “這不是剛抓了一個嘛!”楊府尹歎氣,“以目前的狀況看,大致就是他了。”


    對蘇潤卿,陸毓衍沒什麽好隱瞞的,道:“楊大人,我看未必是楚昱傑。”


    謝箏眉心微皺,她很清楚,殺人的恐怕真不是楚昱傑,但若一直找不到真凶,陸毓衍在大牢裏的那一番話也絕不是危言聳聽。


    同樣是掛名的監生,陸毓衍對國子監裏的狀況沒有蘇潤卿一般了解。


    他沉吟道:“段立鈞與易仕源的關係如何?”


    蘇潤卿嘖了一聲:“向來一個鼻孔出氣。”


    “就像昨兒個清閑居裏一樣?”陸毓衍挑眉。


    昨日清閑居,看似勸解,則是火上澆油。


    蘇潤卿的眸色沉了沉,撇嘴道:“段立鈞在監生之中看起來像是一呼百應,奉承不少,但他的人緣並不好,這也少不了易仕源的功勞。”


    正說著話,古阮小跑著過來,拱手道:“大人、兩位公子,河邊發現些狀況。”


    楊府尹一聽,急著要過去看。


    與府尹、衙役們一道出行,謝箏斷沒有再坐小轎的道理,隻撐著傘跟在,偏偏前頭那些都是男人,步幅大,她跟得吃力,不時小跑一段。


    好在,發生凶案的胡同離衙門不遠。


    血跡早就被雨水衝刷幹淨了,連青石板縫隙裏都尋不到一絲鮮紅,仿若昨夜一切太平,根本沒有所謂的凶案。


    離河邊近的幾間院子大門緊閉,半點兒人聲都沒傳出來。


    雨勢漸大,雨水沿著傘邊落下,自成水幕,謝箏站在原地,緩緩轉了一圈,視線所及之處,都被雨勢遮擋,並不清晰。


    守在河邊的衙役把一柄一掌長的刀鞘交給楊府尹,指著身後的河水,道:“大人,就是從這個位置撈起來的。”


    楊府尹沒有接,示意陸毓衍和蘇潤卿先看,自個兒背手站在河邊,道:“隻有刀鞘,沒有刀身?”


    衙役搖了搖頭。


    古阮垂著肩,道:“找了一上午了,水裏都潛下去了幾回,隻找到這麽個刀鞘。”


    謝箏站在陸毓衍身邊,仔細看那刀鞘。


    銅質的,紋理精細,看起來像是把玩之物。


    這把刀若是凶器,那楚昱傑的嫌疑又小了許多,楚家可沒有閑散的銀子弄這麽一把賞玩的小刀。


    楚昱傑沒有,但與段立鈞有往來的其他監生之中,誰有這樣的東西還真不稀罕。


    怕雨聲擋住了話語聲,陸毓衍稍稍彎腰,離謝箏近了些,問道:“你怎麽想?”


    隔著雨簾,謝箏睨了他一眼,腦海裏閃過一個念頭,目光掃過了左右緊閉的院子大門。


    陸毓衍順著她的視線看去,不禁抿唇笑了。


    楚昱傑與段立鈞在此處糾紛時,才二更出頭,直到二更過半,大雨傾盆而下,偏偏段立鈞死時是子初。


    依照楚昱傑的話,他遇上段立鈞的時候,對上手中並沒有拿傘。


    在這個無處避雨的河邊,段立鈞即便與人相約,難道會一直等在大雨之中?


    撇開落雨前,隻說落雨後的半個時辰,段立鈞到底在哪裏?


    抬眸看向陸毓衍,謝箏道:“最有可能的,就是這胡同裏的某處小院了。”


    陸毓衍點頭,卻沒有直起腰,依舊挨得有些近。


    謝箏退開不是,不退開也不是,隻好以眼神詢問陸毓衍。


    陸毓衍垂著眼簾,看著謝箏的鞋尖:“又沾濕了。”


    清冽的聲音就在耳畔,比秋日雨水更涼,謝箏不禁縮了縮脖子,畢竟是下雨天,在外頭行走,怎麽可能不弄濕了鞋子?


    “等雨停了就好。”她道。


    雨若不停,再讓鬆煙去買新的,一樣是弄濕的,況且,鬆煙當時的反應實在叫謝箏心虛。


    “雨會停的。”陸毓衍說完,慢慢站直了身子,往楊府尹那兒走去。


    謝箏握緊傘柄,低低應了一聲,也沒在意陸毓衍是否聽得見。


    雨會停的,案子也會過去,而她,會一五一十都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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