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裏安靜,白色燈籠光落在半啟著的木門上,乍一眼看去,有些瘮得慌。


    歲兒倒是習慣了鄭家內外的白燈籠,上前推開了門。


    門房上當值的小廝迎了出來,抬著頭問陸毓衍,眼底全是期盼:“陸公子,害了我們夫人性命的凶手抓到了?我們夫人的仇能報了?”


    陸毓衍微微頷首:“抓到了。”


    小廝的眼眶紅了,聲音哽咽著:“太好了,我們夫人能閉眼了。”


    歲兒站住一旁,心不在焉,腦海裏一遍又一遍的是羅婦人說的那些話,她分明是一個字也不肯信、不願信的,卻又揮之不去。


    鄭博士父子聽說了消息,急匆匆出來,請陸毓衍去書房說話。


    陸毓衍應了,偏過頭掃了謝箏一眼。示意她也跟過去。


    眼神正好對上,謝箏想裝作沒瞧見都不行,隻能硬著頭皮,落後了兩步,隨著他們進去。


    書房窗戶大開,可依舊能聞到淡淡藥味,鄭博士在桌邊坐下,張口想說什麽,卻成了幾聲咳嗽,他無奈又苦澀地笑了笑。


    鄭公子一麵替父親拍著後背,一麵道:“母親出事後,父親身體一直欠妥,還請陸公子莫怪。


    衙門裏抓到的人交代了嗎?她為何要害我母親?”


    畢竟還是個年輕人,即便努力壓著心神,話一出口,依舊是急切的,恨不能立刻就弄明白來龍去脈。


    “凶手姓羅,燕子村人,事情都交代了,但其中也有幾處不明,我想再問一問鄭大人。”陸毓衍不急不緩說完,沒有再繼續,抬起桃花眼看向站住他斜後方的謝箏,微微揚了揚下顎。


    謝箏恍然大悟。


    她就說呢,陸毓衍要與鄭博士父子說案子,為何要叫她進來,她是另一個受害人,是個丫鬟,此處說話輪不到她,原來,竟是在這兒等著。


    陸毓衍不耐煩長篇大論說案情,把五殿下跟前回話的差事交給了蘇潤卿,又把這兒丟到了她頭上。


    謝箏勻了勻呼吸,看在剛才那三隻牛肉包子的份上……


    細細講了案件的來龍去脈,鄭博士父子麵麵相窺,他們沒有想到,鄭夫人是死在了她的心善上。


    “羅婦人說,鄭夫人害過一個女嬰,”謝箏話出一口,就見麵前的兩父子瞪大眼睛,一副難以置信模樣,“三娘這個名字,鄭大人可有印象?”


    鄭公子很是激動,抬聲道:“母親性情平和,待人良善,我不信她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情。


    三娘這個稱呼,實在太過平常,無論哪戶人家,隻要是行三的女兒都可以叫這個名字,定是那毒婦血口噴人,害母親性命不說,還汙她名聲!”


    相較於鄭公子,鄭博士平靜許多,他示意兒子莫要太衝動,擰著眉頭想了想,歎道:“我想不出來。”


    誰也沒有再說話,氣氛一下子沉悶下來。


    陸毓衍不動聲色看那兩父子,他們的反應不似作偽,的確是不知道。


    看來,鄭夫人對身邊人一直都隱瞞著,在麵對陌生的羅婦人時,那些壓在心頭的秘密才容易開口。


    他相信羅婦人沒有說謊。


    羅婦人殺了快十個人了,除去羅老太不說,那些死在菩薩前的婦人與她渾然不識,她也沒有一個個解釋為何要殺了她們,不至於到了鄭夫人這兒,就特特編造出一個故事來。


    隻可惜,鄭博士父子不知情,要等明日去寧國寺翻一翻功德簿了。


    陸毓衍起身告辭,鄭博士父子一路送了出來。


    謝箏又安慰了歲兒幾句,轉身見陸毓衍若有所思地望著胡同深處,她突然就想起前回她險些被撞到,叫陸毓衍拉開的情景。


    那是梁司業府上的小廝,而梁夫人與鄭夫人交好……


    是不是應該去問問梁夫人?


    有些話,同是女人,也許鄭夫人會與梁夫人提及。


    謝箏正琢磨著,卻聽陸毓衍問道:“前幾日,梁大人的兒子叫藥湯給燙著了,不知道這兩天好些了沒有?”


    鄭博士苦笑搖頭:“我這個狀況,自顧不暇,就沒有關心過梁大人的事兒。”


    “聽說鄭大人和梁大人同是聖上登基頭幾年中的進士?”陸毓衍又問。


    提起從前,鄭博士頗有幾分感慨:“是啊,一晃我跟他都在國子監待了有將近三十年了。當年,他羨慕我被榜下擇婿,得了一個好夫人、好嶽家,現在,我要反過頭去羨慕他能和發妻攜手白頭,不比我,陰陽兩隔!”


    鄭博士的聲音抖得厲害,背過身去抹了一把臉,勉強忍著眼淚。


    陸毓衍抿唇:“梁大人與梁夫人……”


    “糟糠之妻,不離不棄。”鄭博士說完,目光灼灼往胡同裏看了一眼,心傷難耐,不肯多言,與陸毓衍微微一拱手,先進去了。


    鄭公子送陸毓衍到了胡同口,倒是說了幾句梁家事情。


    梁大人夫妻亦是伉儷情深,國子監和整條胡同的左鄰右舍,大夥兒都曉得。


    梁大人祖上在村子裏有些田,日子比上不足,比下略有餘,送他去了學堂讀書習字。


    梁夫人是他的表妹,窮人家的女兒原是不學讀寫的,隻這表兄妹感情好,梁大人偷偷教了她許多。


    兩人成親後,梁大人中了舉人、進士,當了官,幾十年了,夫妻感情一直很好。


    梁夫人出身不好,但她為人溫和又細致,對書畫又極其喜好鑽研,與鄭夫人很投緣。


    謝箏豎著耳朵聽,她正好想到梁夫人,陸毓衍就問起來了,莫不是想到一塊去了?


    待鄭公子回去了,謝箏試探著道:“衍二爺怎麽突然問起了梁夫人?”


    陸毓衍挑眉,反問道:“你猜呢?”


    謝箏隻想要個答案,並不想猜,無奈“低人一等”,為了自個兒那點好奇心,隻好道:“有一些事情,鄭夫人不能與鄭博士說,也許與交好的梁夫人更容易開口。”


    陸毓衍腳步一頓,睨了謝箏一眼,若有所悟地點點頭:“原來如此,與閨中好友能說,與丈夫就不能說。”


    謝箏正要跟著點頭,猛然覺得這話似乎有哪兒不對勁,想要揣摩一番,陸毓衍又把話帶開了。


    “梁大人夫妻成親三十餘年,感情素來和睦,為何膝下隻有一個八九歲的老來子,子嗣當真如此艱難?”


    謝箏一愣,一時之間,她沒弄明白陸毓衍怎麽就從鄭夫人的案子想到了梁大人的子嗣上去了,這跨得也太遠了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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