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邽山犬妖一族的?”明籟抬頭看著眼前的人,發問,“不是關禎派來的麽?怎麽是昆侖犬妖?”她後一句是對眼前男子身側的人說的,那個身形瘦弱,看上去就是個普通高中生的男生笑著摸摸頭發:“明籟夫人,這位雖然是昆侖犬族,但是是我們邽山一族養大的,和族長從小一起長大,基本就算我們的人了。”


    明籟“哦”了一聲,也不甚在意:“既然這樣就好,你們去這個城市的艮位,那裏屬於你們負責。在雞鳴破曉之前務必要把陣法畫好。”


    “是。”那個高中生模樣的男生笑嘻嘻的應下,拉了拉身側的人,“喂,阿渝,走啊。”被叫做阿渝的人……不,或許不能稱之為人。他半個身體確實是人類的模樣,還依稀能看出姣好的五官,但是另外半個身體卻是獸類的形態,詭異之至。他抬頭看了一眼遠方,沒人知道他到底看的是哪裏。


    “走吧,阿寧。”他回過神來,和關寧幻化回原形如同一道風穿梭在高樓林立的城市裏,掠過樹梢,四肢有力的抓爬在光滑的牆壁上,疾行。


    “乾位顧東雲,坤位三霄娘娘和覃懿,艮位邽山犬妖……坎位翠湖貓妖明籟。”明籟喃喃念到,“好啦,都齊了,是時候了。”她的眼眸漸漸變化,是漂亮的綠鬆石藍,清清淺淺的顏色,和她本人真不符。雙手屈起指甲尖利。“喵——”她微眯著眼,舔了舔嘴唇,尖利的牙齒在猩紅的唇間隱約可見。她舒展身體,裙裾飛舞,雙手朝天舉起,利爪劃破黑夜:“起!”


    整個w市都被奇異的光芒籠罩,符咒發出金色的光芒,逐漸漂浮到整個城市的上空,如同一個繪著浮華漆畫的玻璃罩罩住城市。光芒最盛的地方,是乾位所在的地方,那裏也是白鹿原精神病院所在的地方。獸類的咆哮從那裏傳來。尹唯也該在那裏,或許,和以前一樣,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坐在房間裏看午夜節目也說不定。


    明籟朝那個方向彎腰,行了一個很誇張的宮廷禮儀:“至,我逝去的、無所畏懼的少年時光。”以後,就再也沒有人和你擁有一樣的記憶了,尹唯,明天知道後,不要傷心啊。我在地下,會難過的。


    她的雙臂上都被紋上了青色的繁複咒文,她伸出尖利的食指,順著符咒的線路劃下。指甲進入肉體的聲音,然後再是劃開肉體的聲音。血液順著青痕一點一點冒出,染滿了整個符咒。她在城市的上空奔走。從身體裏湧出的血液被撒到布滿整個城市的巨大法陣上。明籟越來越虛弱,而獸類的咆哮則越來越撼天動地。


    顧東雲站在咒符中央,後麵就是白鹿原精神病院,獸類的咆哮幾乎能震破耳膜。但是他卻全然不在意。他隻是蹙著眉,顯得很是嚴肅的樣子。黑色的符咒從地上一直蔓延到他的脖頸,金色的發絲在風中飛舞著。他突然歎了口氣:“所以說,我最討厭這份工作了。”


    這個城市的巽位,站著的是本該在醫院的餘淇岸。她真的年紀大了,頭發斑白,隻是畫這些繁複的符咒就已經很吃不消了。她揉了揉眼睛,臉上的表情卻很放鬆:“該來的總算要來了。”


    白鹿原精神病院。鍾頎站在窗前。他臉上的神色極度扭曲,像是有什麽要從那張平靜的臉裏掙脫出來似的。嘴裏發出痛苦的嚎叫,像是困獸的咆哮。


    尹唯站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不管窗外符咒的光芒如何盛亦不管這獸類的嚎叫如何震傷耳膜。


    “虞嵐……”鍾頎的喉嚨似乎被人掐住似的,隻能含糊的發出聲音,生理性的淚水因為痛苦而順著扭曲的眼角滑下,“你……就這麽……”說話的,不可能是那個患有精神病的鍾頎,隻能是沈雁卿。


    沈雁卿掙紮著,臉上青筋直冒,看上去異常的可怖,他想問什麽,一直在努力奪取這個身體的控製權。


    表情微微變化得淡然一點,一個女聲響起:“你想問什麽?什麽都不會是你想得到的答案。”


    鍾頎的身體停止了掙紮,就這麽幾秒,頓在那裏。


    “……從來都是這樣。”沈雁卿笑了。他的笑有些矜持克製的樣子。他一直都是這樣,有些變態的克製自己。從幼年起,他就特別不喜歡人家說他性格喜怒不定,從心理學上分析,這叫恐懼承認真正的自己,拒絕相信自己會被獸類本能所控製。但是可悲的是,他在虞嵐麵前,從來是獸類的本能占上風。


    他側首,說:“哎,虞嵐,要是還有下輩子,我們倆千萬別再見麵了,連擦肩而過也別啊。”


    虞嵐蹙眉:“……你要幹嘛?”她的話音未落,鍾頎的身體已經受不了這巨大的衝擊“轟”的一聲倒地。一個虛影從鍾頎的身體裏鑽了出來,慢慢拉長,凝聚成形。


    那是個男子,豐神俊朗,發絲如墨,眼睛卻很是奇異,瞳孔如同詭異的黑色符號鑲嵌在眼白上。


    地上的鍾頎掙紮著坐了起來,抬頭看他:“沈雁卿你……”是虞嵐的聲音。


    沈雁卿依舊笑得矜貴,看起來甚至有點悲哀的意味:“算了。”他這麽說著,沒有再多廢話,身形忽然渙散,再度在窗外凝聚的時候已經是以前那頭威風凜凜的古獸了。


    “其狀如馬而白首,其紋如虎,而赤尾,其音如謠,佩之宜子孫”——《山海經@鹿蜀》。


    古獸朝天大吼了一聲,連地麵也震動了起來。這獸身姿優美,在空中舒展開來時能夠橫跨兩棟別墅。符咒的金光的背景更令它顯得如此炫目,這不屬於人間的生物。它朝著那專門為殺死它而繪製的符咒奔去,不顧一切。


    虞嵐曲了曲手指,神情不定。


    尹唯依舊一副我什麽也沒看到的樣子呆在一邊。


    虞嵐轉頭看著尹唯,有點茫然的問:“他會死吧?”


    “必死無疑。”尹唯毫不猶豫。


    虞嵐笑了,然後虛影從鍾頎的身上脫離出來。事實上虞嵐算不上漂亮,她眉眼大氣,看上去是個很豁達堅毅的人。鍾頎昏倒在地,三個靈魂在體內掙紮的滋味不是尋常人能承受的。她目光柔和的看著自己唯一的孩子:“以後,阿頎就拜托你照顧了。”


    尹唯“啊”了一聲:“你……”


    虞嵐挑眉:“去陪沈雁卿死啊。”她語調尋常,好像在說今天天氣很好我要出門一趟似的。


    尹唯看著她,臉上說不出是什麽表情:“你……清楚的知道後果吧。”


    “知道。”虞嵐深舒一口氣,“我跟他耗了400年啦,這段孽緣,說不清誰欠誰的多。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讓它孤孤單單的死去罷了。”她的笑意裏,甚至帶了寵溺。尹唯不懂,她無法理解那樣耗盡心血,不死不休的愛。於是她隻能沉默。


    如果此刻,從w市的上空往下看,你會看到一幅令人驚歎的場景,金色複雜的符咒裏,一隻美麗絕倫的獸類正抬首向你看來,他的眼睛倒映著星光,一如許多年前那樣清澈。


    符咒升騰,“滋滋”的電流聲巨大到猶如驚雷。古獸被網在這樣精密而古老的符咒裏,前後突圍也毫無作用,事實上,他並不顯得驚慌,好像死神的鐮刀未曾架在他脖頸上似的。


    無數的厲鬼從這個城市各處冒出,它們凶猛的撲到符咒上,然後被融化成一灘黑水。電流聲不斷響著。嗶嗶啵啵。


    古獸忽然回頭,虞嵐隔著符咒看著他,金色的光芒讓她看上去像是個來自記憶裏的虛影。


    她說:“你真好看。”


    許多許多年前。年幼的少女蹲在地上看著灰頭土臉的人形古獸,笑意盈盈:“你真好看。”


    古獸擦著淚,記住了少女的笑。便再也不願意忘記。


    沈雁卿笑了:“喂,虞嵐,我說啊,我愛你,真的。”


    虞嵐亦是笑:“我知道的呀。”她伸手,不顧靈魂的灼燒,硬生生的撥開符咒,艱難的向前探進。古獸變回人形,詭異的眼裏含滿的笑意,他亦伸手去抱虞嵐,周圍是厲鬼焚化的臭味與符咒刺眼的光芒。但是沒關係,他們逐漸靠近,終於抱在一起。一如還什麽都未曾發生的幼年。


    沈雁卿死死抱住虞嵐,這一刻,這兩個人都紅了眼眶。


    “你終於再也不會離開我了。”沈雁卿垂首,在虞嵐的額上印上一吻。


    與此同時,明籟終於用血畫完了最後的一層符咒,她倒在坎位上,瞳孔已經開始渙散,四肢因為失血過多,已經開始變得冰冷,毫無知覺。雙臂的傷口仍在往外滲血。


    她看著金光明滅的上空,嘴角含笑:“還完啦,總算都還完啦。我終於可以來見你們啦。”她的笑意凝固在嘴角,恍惚的閉上了眼。最後一滴血滴落在地。血色的符咒升起,和金色符咒夾雜在一起。“轟”的幾聲巨響響起。


    沈雁卿和虞嵐相擁著,在這符咒的巨大神力裏化為劫灰。數年糾葛,最終,不過一把灰燼。


    符咒在w市的上空如同煙火一般漂亮的持續閃爍著,映得所有人的臉都明明滅滅。


    阿寧蹲在地上看著上空,感歎到:“真美啊。我這輩子是不太可能看到第二次這樣的場景了吧。”他身旁的成渝也看著這樣美麗的天空,他碧綠的眼眸裏映著這絕美的盛大的焰火。而另一隻正常人類的黑色眼睛,卻含滿了憂思。


    坤位,依舊做女裝打扮的溫炆和覃懿也同樣抬首看著這閃爍美麗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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