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餘心敏想了想,“我們去山上的龍女廟吧。”


    “好。”餘嘉怡想著隻要能不回去就好,兩個人就往半山腰的龍女廟走去了。漣漪山的名字很文藝,但是它本身並不怎麽文藝,據說原來是作為某家的墳山的,後來那個某家絕後了,於是就成了大家都喜歡散散步的地方,主要是風景也還尚可。


    那龍女廟還不算太破舊,也還有些人更喜歡到這裏上香。前麵的廟宇雖然老舊了,但是還算牢實,沒有塌方什麽的,後院就是一個不大的坪,以前有人在這兒做法事,後來建了個戲台子,許多年前這裏還是一處很繁華的地兒的,許多班子都在這兒唱過曲。但是這後院居然也沒太多灰塵,戲台子前還方著幾條長凳。


    “咦?有什麽人常常來這裏吧,這麽幹淨。”餘嘉怡在凳子上摸了一下,沒有灰。


    不用說,肯定是姨婆。但是餘心敏隻是傻笑了一下,也沒說什麽。


    兩個人就一直在這裏絮叨著,餘嘉怡也許是真的傷了心,對餘心敏說了很多。說實話,三伯一家和他們家並不怎麽來往,餘嘉怡的個性也是不怎麽喜歡和家裏的孩子說話的,這一天說得話比以前這數年加起來都多。


    一直絮叨了不知道多久,突然有人推開門進了後院。兩人抬頭看去,竟然是姨婆。姨婆今天本來是穿的一件絳紅的妮子大衣的,但是這會兒穿的卻是一件碧綠色旗袍了。她手裏還提了許多吃的。


    “我想你們應該餓了。”姨婆笑著將手裏的吃食遞給她們兩個,在旁邊的凳子上坐了下來。


    餘嘉怡笑了:“姨婆你怎麽穿得這麽隆重啊,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要參加晚宴呢。”餘心敏心裏也是好奇的,她雖然見過姨婆穿旗袍,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姨婆要特意換上旗袍出來。


    姨婆笑得溫婉,說:“你們先吃著吧,時間快到了。”


    “啊?什麽時間?”


    姨婆卻不再說話了。餘心敏恍惚有些明白,姨婆很有可能說的是她每天來這裏看戲的事情,但是現在也沒看到有什麽做戲子打扮的人出現啊。心裏雖然疑惑,但是兩個人還是很快的把吃的東西吃完了,兩人把包裝紙篡在手裏,茫然的看著姨婆。


    姨婆微微笑:“仔細了,開始了。”


    仿佛是隨著這句話的落地,空氣似乎被清風吹動了。兩人眼前具是一花,等回過神來,眼前的一切都讓她們大吃一驚。


    眼前的一切讓餘心敏想起來一首詞中的幾句: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就是這樣的美景,身邊也不知何時坐滿了人,空氣裏滿是喧囂的味道。可是奇怪的是,你看不清身邊坐的這許多人的模樣,他們像是被時光阻隔了,恍恍惚惚,真實,卻又迷幻。這哪裏還是那個破舊的小廟宇的後院,分明是個熱熱鬧鬧的戲院。戲台上原本殘缺的幕布也變得那樣豔麗的紅。


    各式樂器拉拉雜雜的開唱了。


    一位穿著粉色戲服,滿頭藍色珠翠的伶人緩慢的踱步上台。身段玲瓏。


    “夢回鶯轉,亂煞年光遍,人一立小庭深院。注盡沉煙,拋殘繡線,恁今春關情似去年?”這是昆曲牡丹亭中驚夢一段。杜麗娘與柳夢梅,在這依依呀呀婉轉的昆曲裏具象化。


    “嫋晴絲吹來閑庭院,搖漾春如線。停半晌整花鈿,沒揣菱花偷人半麵,迤逗的彩雲偏。我步香閨怎便把全身現。”台上的杜麗娘衣裙迤邐,美麗動人。


    這哪裏是杜麗娘的遊園驚夢,這分明是她們這些人的遊園、驚夢。


    怎叫人不心醉。


    第14章: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殘桓(三)


    晚上躺在床上卻怎麽也睡不著,腦海裏一直是杜麗娘妖豔動人的身姿。很想問明白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為什麽那麽老舊的龍女廟裏卻會出現一幅這樣的景象?


    房門突然輕輕的被推開了:“姐?”門口是穿著睡衣的餘嘉怡。


    “你怎麽過來了,冷不冷啊,快點過來。”餘嘉怡趕緊縮到了餘心敏的床上。


    “姐……我們明天還去那裏麽?”餘嘉怡瑟瑟發抖,但是眼睛卻冒著光,“我從來沒有想到會有這麽一天,這樣的、那麽的美麗,我簡直都不願意離開了。就那麽活在那樣的幻象裏也不錯啊。”


    餘心敏聽著她這樣說,心裏驚了一下。半響才說:“如果你那麽想的話,那你今天說的你的愛情算什麽呢?你能這麽不留戀的,隻想活在一個虛幻的世界,不正證明,你根本就並不是愛,隻是逃避而已啊。”


    “不是這樣的!”餘嘉怡下意識的反駁,但是卻停頓了一會兒,苦笑道,“你說的對,其實我隻是逃避而已,我怎麽會不知道呢。”餘心敏看著黑夜裏的餘嘉怡,她還隻有18歲,最美好的年歲,她不懂這是多麽好的年歲。餘心敏想到了她的18歲,也一樣叛逆,要不是昔羅,可能她現在會是全然不同的,糜爛的人。


    兩人就這樣睡去了。第二天很晚才起來,餘媽媽看見餘嘉怡在餘心敏床上還很是驚訝。


    他們一起來就立刻去求著姨婆今天還帶他們去那龍女廟裏看那萬般繁華。


    姨婆的笑很有深意,但是她還是同意了。於是他們兩個每天都和姨婆去看戲,每次都說明天不再來了,但是每天又還是求著姨婆帶著她們兩去。就這樣一日一日的,終於到了除夕。兩個人滿心都隻有那虛幻的美麗,連其他人百般的嘮叨著除夕就不要在隨便出門了也還是想去。


    姨婆卻說話了:“今天我是不去的,要去就你們去,希望你們能回來。”姨婆的話有些奇怪,但是兩個人隻顧著掛念其他的,哪裏還有注意到這些啊,就這樣拎著吃的便往漣漪山去了。說來也奇怪,她們的整個心神完全就被這迤邐昆曲勾住了,這些天腦袋裏想的就隻是那麽一件事,簡直就是迷住了。


    又是一般無二的開場。


    杜麗娘的綺麗風姿,如同微醺的風,耳邊是拉拉雜雜的樂器聲與無數鼎沸的人聲,好像她們活在久遠的過去,那時候人人都有著自己的抱負,男子豐神俊朗,女子溫婉動人。世界都是一片繁華綺麗,從來不曾有什麽傷心,從來不曾有什麽困苦。


    餘心敏承認,她也覺得要是能活在這樣虛幻的世界裏也未必不是一件美事了。


    過了不知多久,餘心敏突然像是從夢中驚醒一般,她猛的覺得眼前的一切富麗到凝滯,讓人覺得喘氣都萬分艱辛。她頭上不知什麽時候出了一頭的汗。她一低頭發現手裏的包正冒著黑煙,急忙打開一看,冒黑煙的原來是那支筆。她今天因為拿了包過來於是那支被引路人用來驅魔的筆也帶了過來,那支筆此時正一縷一縷的往外冒黑煙。


    餘心敏定睛一看,這縷黑煙所到的地方,所有繁華的虛幻都變成了灰色,更可怕的是看客的臉變成了骷髏,衣服破爛,但是他們還在笑,台上杜麗娘粉裙殘缺,長調淒厲。連樂器聲也變得吱呀難聽。


    媽媽啊,餘心敏趕緊推餘嘉怡,這一次可沒有成渝曲終在身邊啊。她使勁推了餘嘉怡好一會,餘嘉怡才十分不願的回過神來,她這才看見餘嘉怡的臉色慘白,簡直發青了。


    “怎麽了?”餘嘉怡很是不耐煩的說。


    餘心敏趕緊把那支筆拿到餘嘉怡眼前,餘嘉怡頓頓,似乎這才真正清醒過來,她順著黑煙看向四周,驚得大叫一聲。


    這時,詭異的事情發生了,所有聲音都停了下來,所有喧囂、樂器嘈雜,全安靜了下來。那些衣衫破爛的骷髏看客全齊刷刷看著她們兩個。連抬上的杜麗娘也擺著妖冶的姿勢微垂著可怖的臉看著她們兩人。


    “姐,這是怎麽回事?”餘嘉怡驚得連聲音都壓低,緊緊扯著餘心敏的衣袖,餘心敏手裏緊緊握著那支筆,卻也是怕得發抖。眼前這一切太過可怖,所有繁華裏掩藏的肮髒全都暴露了出來。


    那黑煙還在不斷冒出,所有的富麗堂皇全都變成了破舊汙髒。


    “怎麽辦啊!姐!”餘嘉怡帶了哭腔。


    “我們……我們出去。”餘心敏扯著餘嘉怡慢慢起身想向門口走去,可剛轉身就發現進來的大門已然不見。就在這時,台上粉衣妖嬈的杜麗娘突然淒厲的笑了起來,所有的看客也全部團團圍了過來,這裏又恢複了喧鬧,但是這喧鬧卻是如此讓人心悸。


    “啊啊啊啊!”兩人大叫著奔跑,卻怎樣也出不去,無論如何繞也無法離開這裏半步。每每那些鬼怪靠近,隻要餘心敏將手中的筆一揮那些鬼怪就會退開一點,但是就算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啊,兩個女孩子沒有任何辦法,餘嘉怡已經急得開始哭了,眼見那些鬼怪層層湧了過來。


    突然有一隻手握住了餘心敏!“啊!”餘心敏驚得淒厲的慘叫了一句。餘嘉怡也嚇得一同叫了起來,但是她們突然發現所有鬼怪都緩緩的往後退了,台上的杜麗娘停了動作,陰森森的看著這邊。餘心敏趕緊低頭一看。握著自己手臂的居然是個小女孩,這是個看上去很正常的小女孩,大約7、8歲,紮著麻花辮,穿著青色的襖子,笑得很甜美。


    問題是在這樣可怕的情景裏出現這樣一個女孩子才是詭異啊。餘心敏一時不知是該害怕還是該高興。餘嘉怡抖抖索索的開口問道:“你是誰?”


    小女孩也不說話,還是笑著,她向前走了幾步,隻見那些鬼怪全都讓開道路。小女孩回頭看著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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