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不該來,哪怕隻是看他一眼,她也怕自己會心軟。


    “我不能不來。我,想你……”駱嘉說。


    文馨心裏的某個部位突然間軟了下,好像一下子被對方說中了。她根本就不會發火,就連裝也裝不會。


    “你走吧,以後不要再纏著我了。”說著,她轉身就走。


    “文馨。”他大聲叫住她的名字,一條腿突然跪倒在她麵前,嚇了她一跳。這是要幹嘛?隻見駱嘉顫悠悠地從西裝內側的口袋裏掏出一枚戒指來,“我們結婚吧。”


    “你……你說什麽?”


    “我們結婚,讓我來照顧你一輩子。”


    文馨看著那枚戒指,又想起了安妮,想起了情人節那天晚上他在對窗拿出戒指的畫麵。她知道這是同一枚戒指,經曆了這麽多的坎坷,才舉在她的眼前。


    “不行。”她努力保持身體的平衡,生怕自己沒站穩倒下去,不客氣地說,“你知不知道你在跟誰求婚?”


    “你,關文馨。”


    “不行。”


    駱嘉聽到文馨的拒絕,像是快要被嚇死了:“你不能原諒我嗎?”


    “不,不是為這個……”文馨的語氣徹底軟了下來,“我有病。”


    “我知道。”


    “可能永遠都治不好。”


    “我知道,相信我,我會照顧你一輩子。”


    “別傻了,你娶了一個瘋子做老婆,說出去對你的事業有什麽好處?”


    “我知道,我不在乎。”


    “你知道你知道,”文馨氣不打一處來,“你就是這樣,你什麽都知道!你不知道,你永遠都不知道……”接著眼淚“嘩”一下就流了出來。


    “可是我知道,跟你在一起我覺得幸福。”駱嘉小聲說。


    “都什麽時候了……”文馨汲著眼淚,“你為什麽還要剜我的心啊,求你了,你走吧……”


    “那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是在剜我的心!難道我就不心痛嗎?”


    駱嘉把她的身體掰過來,像在用力掰一棵紮根的樹。


    他讓那枚精致的戒指一寸一寸地接近她的左手,她想掙紮,他卻用力地抓住那隻手,把那枚戒指一點一點地推到無名指上。


    “你知道嗎……”話到嘴邊,她愣住了,簡直難以置信,那枚戒指戒身的寬度像是有意為她的無名指量身定做的一樣,和她的無名指契合得天衣無縫。


    那句“你知道嗎,安妮的死可能真的和我有關”被她活生生地咽了回去。


    駱嘉鬆開文馨的手,像第一天帶她回家一樣,在天台上那樣張開五指,用期待的目光鎖住她。


    她猶豫了下,在他眼睛裏那把“小火”的催化下終於失去了抵抗力,顫抖地伸出自己的手……


    我愛他。天知道有多愛。關文馨生來就是愛駱老師的。隻有嫁給駱老師才能成為從前的自己,成為完整的自己。


    大拇指、食指、中指、無名指、小拇指,像跳芭蕾一樣一一合上,然後雙手緊緊相扣,動作準確、默契、一氣嗬成。


    此刻她忘記了“安妮”很可能還會再對她進行報複,隻被他緊緊擁抱著,就像是貝肉緊緊地依偎在堅固的貝殼裏。


    “看,好多孔明燈……”駱嘉在她耳邊輕聲說。


    文馨抬頭,一大片孔明燈夢幻般徐徐升上小鎮的天空,她長這麽大還從來沒見過這麽多孔明燈,它們像是專從“某個特點的地點”趕過來為她祝福似的。


    她終於破涕而笑。


    第十二話


    50


    千人千樣苦,沒人苦相當。


    就像手中那支畫不出直線條的鉛筆,阿明被自己給不出去的愛折磨著。


    此時他正坐在一間酒吧的吧台上,淩亂地畫著圈。小時候他經常用這種方法描摹硬幣,但盡管紙下沒有任何東西,他也同樣能描摹出關文馨的臉。


    他怎麽可能因為一張漂亮的臉就愛上這個女人?


    僅僅是因為那張漂亮的臉嗎?


    此刻他的眼睛在喧囂的環境裏滿溢著悲痛,黑色的,別人看不透的,像溢出硯台的墨。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隱私,一旦被捅破了,就會像一隻傾瀉了牛奶的特侖蘇牛奶盒,變成沒用的垃圾。


    過去的日子雖遙遠,卻如海水回潮一樣拍打著他。


    對他而言,童年是一座禁閉心靈的孤兒院,那時他一個親人都沒有。十九歲的時候被資助讀大學,卻吃盡寄人籬下的苦,“拿人手短,吃人嘴軟”,像一隻蚯蚓似的趴在臭烘烘的下水道井蓋上。他想要的東西,包括今天擁有的每一樣東西,都是付出比別人多十倍的努力換來的。


    可是仔細一想,他似乎高估自己了,別傻逼了——我到底擁有什麽呢?


    那天文馨離開了老屋之後,他一個人茫然地走了出去,站在清冷的雨後空氣中,突然不知道該去哪,發了好大一會兒呆,直到看到孩子們在放孔明燈。他買了很多個孔明燈。他知道這沒用,買再多都沒用,但還是想做一些與文馨有關的事情來安慰自己。


    “或許我這麽做是對的。”他抬頭看著那些孔明燈,看著那個遙遠的橋頭,眼淚像晨露一樣打濕他的胡子。


    他已經三十好幾了,何必把自己弄得像個孩子?想到這的時候,心髒又變成了一隻火爐子,把心中的這些東西通通火葬,燃燒殆盡成一片死灰。


    最後他跨上了摩托,把那張冷漠的臉推進無邊無際的夜幕。


    正在他陷入回憶裏不能自拔的時候,一個穿著暴露的老女人坐到他身旁來。她一手握著一瓶馬蒂尼,一手夾著女士香煙:“這畫值多少錢?藝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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