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瀚答道:“王恕,陝西三原人,正統十三年進士,做過大理左寺副、揚州知府、江西右布政使,在江西平定了贛州賊寇。萬歲爺嗣位後,遷河南左布政使,平定南陽和荊襄流民作亂,又平定了大盜劉通和石龍,因功遷南京刑部右侍郎。之後總督河道,浚湖修閘,做了不少實事,近日剛剛升遷南京戶部左侍郎。”


    汪直聽他娓娓說來,官位細節一點不錯,微微點頭,又道:“這人有什麽把柄沒有?”楚瀚道:“此人為人剛正,不喜受人請托,跟很多同僚都相處不來。至於平日居家如何,我得花些時間去南京探察才知。”


    汪直又問道:“那麽兵部右侍郎馬文升呢?”楚瀚道:“馬文升,河南鈞州人,景泰二年進士,文武雙全,做過禦史和大理寺少卿。成化四年,固原賊滿四反叛,朝廷召他巡撫陝西,平定了固原盜賊,因功升兵部右侍郎。”


    汪直聽他對答如流,甚感滿意,說道:“罷了,你果然記得挺清楚的。我讓你繼續觀察這兩個人,另外商輅、邱弘和李森幾人,更要替我調查清楚。我五日後來聽你報告。”說完便站起身,徑自出去了。


    楚瀚待他離去,撇嘴一笑,心想:“這人倒不難敷衍。我且穩住他,讓他對我沒有防備之心,再開始對付他。”


    之後數日,他時而親自出馬,時而通過手下眼線搜集消息。五日之後,汪直再來時,他便給了汪直許多有用的消息,讓汪直成功地在皇帝麵前告倒了邱弘和李森兩個正直敢言的臣子,令汪直十分滿意。


    楚瀚在替汪直辦事之餘,自也不曾忘記自己對懷恩的承諾,開始對付萬氏兄弟、萬安和梁芳等人。萬安和梁芳較難動搖,楚瀚便從萬氏兄弟下手。


    這夜他潛入萬家宅子,忽然想起第一次見到紅倌,便是在萬家大宅之中;自從他回京以後,便低調行事,除了汪直和兩個城中線人之外,平時誰也不見,更不露麵,因此也未曾去找過紅倌。這時他望著萬家的大院子,想起當年院中搭起戲台,紅倌在台上施展驚人身手的種種往事,一股難以壓抑的思念湧上心頭,暗想:“我離開了這麽久,應當去看看她如何了。”心下卻又不禁惴惴,生怕自己走後,她受人欺淩,下場不堪,那可全是自己的罪過了,思來想去,最後仍舊沒有敢去找紅倌。


    他花了幾日的時間,潛入萬家大宅暗中觀察萬家兄弟,發現了一件較大的弊事。前朝英宗皇帝曾經下敕:“皇親強占軍民田者,罪毋赦,投獻者戍邊。”但是到了成化朝,外戚萬家在外麵霸占了不知多少土地,隻要萬貴妃去跟皇帝說上兩句,多大的田地財產都賜給了他家。這回萬家又透過萬貴妃去求請武強、武邑兩地六百餘頃的田地,皇帝還未準許,他們便出手強奪了過來,還燒毀了不少民房,打死了幾個反抗的農民。


    這件事情自已被萬家壓了下來,沒有人敢稟報皇帝。楚瀚在暗中對汪直道:“天下權柄,畢竟掌握在萬歲爺手中。萬家現在勢力雖大,但終究不能蓋過了皇帝。依我猜測,皇帝雖寵愛昭德,對昭德的兩個兄弟卻早已心有芥蒂,汪爺不如順從皇帝的心意,早早將萬家兄弟除去了,可是大功一件。”


    汪直聽了,頗以為然,便將萬家強奪民田的事情密報給成化皇帝知道。成化皇帝老早就看不順眼這兄弟倆既無能又奢侈,便以強奪民田之事斥責二人,勒令他們從內閣退休,革除官位,保留爵位。兩兄弟在萬貴妃的庇護下,雖仍在京中過著優渥富裕的生活,但實權已被剝奪一空。


    另一個閣臣萬安,因諂媚萬貴妃得法,楚瀚一時扳他不倒。他仍留在閣臣之列,但始終未能擔任首席內閣大學士,權力受到其他閣臣的製衡。


    至於要如何對付梁芳,楚瀚倒是煞費心思。他雖對將自己送去淨身房的梁芳並無好感,但之後梁芳待他倒十分寬厚,又給他升官,又給他財寶,還多次領他去覲見萬貴妃和萬歲爺,並帶他會見京城中的高官顯要。他想自己雖對梁芳並無忠心可言,但也不該以怨報德,反咬一口。幾經思量,他決定親自去見梁芳。


    梁芳在城中有禦賜的宅第,楚瀚當年離開揚大夫家後,便是跟著梁芳來到此地,受到鞭刑拷打。之後他便甚少來此,向梁芳報告所探諸事時,都是在禦用監梁芳的辦公房中。這夜他潛入梁芳宅第,趁梁芳單獨一人時,在外敲了敲門,說道:“梁公公,故人求見。”


    梁芳皺眉道:“什麽人?”楚瀚推門而入,向他下拜,說道:“梁公公,是我楚瀚。”


    梁芳立即站起身,搶上幾步,睜大了一對三角眼,瞪著他好半晌,一時不知該高興還是該發脾氣,最後罵了句粗話,說道:“真是你!小瀚子,你上哪鬼混去了,幾年都不回來!你可害得咱家好苦!”


    楚瀚道:“啟稟梁公公,我當時跟江湖上的人結了怨,仇家上門來找我算賬,要取我小命。我受情勢所逼,不得已之下,才不告而別。請公公恕罪!”


    梁芳三角眼一翻,呸道:“你說些什麽胡話!當咱家是傻子嗎?什麽江湖恩怨,當年你跑掉後,那些錦衣衛追你追得好緊,那又是為了什麽?定是你手癢,偷了宮中什麽重要物事,被人發現,錦衣衛才大舉出動追你,是不?”


    楚瀚心想:“當時萬貴妃派百裏緞和錦衣衛出來追我,原是為了追查小皇子的下落,這事她們想必瞞得很緊,可能連梁芳都不知道真正的原因。”當下順著他的話頭道:“其實公公的猜測,可說八九不離十。我們三家村的名聲,公公也是知道的。我當年闖出一些名聲後,便有不少江湖中人找上我,軟逼硬求,要我出手替他們偷取宮中的寶物。我一直不肯,後來被逼不過,隻好替他們幹了一回,希望他們別再騷擾我。沒想到被錦衣衛發現了,大舉追捕我,我隻好趕緊離京逃去。”


    梁芳對楚瀚的言語雖半信半疑,但他十分珍惜這個對己有用之極的人才,便揮手道:“罷了,罷了。你回來了就好。咱家還讓你在禦用監辦事,之前的官位住處,全都照舊,你需要錢嗎?”


    楚瀚麵有難色,垂首道:“多謝公公美意,但是我已經不能再入宮辦事啦。”


    梁芳一呆,眯起三角眼,仔細瞧向他的臉,這才注意到他竟連半點宦官的模樣也沒有了,大吃一驚,半天才道:“怎麽……怎麽會這樣?你怎麽辦到的?”


    楚瀚對小凳子和小麥子兩個說了實話,對這奸險的梁芳就頗有顧忌,隨口扯謊,說道:“我離京之後,在大江南北走了一圈,在廣西的叢林中遇到一位仙人。那仙人給了我一顆仙丹,吃下之後,我就變成這樣了。”


    梁芳聽了,心中豔羨已極,連忙問道:“你還有這藥嗎?能不能也幫咱家去求一顆來?”


    楚瀚搖頭道:“我當時不知道那仙丹有什麽奇效,也隻拿了這一顆。後來再去找那仙人,才發現他已經升天去了。”梁芳不信,問道:“你說說,要多少銀兩,才能買到一顆?”楚瀚道:“真的沒有了。”梁芳懇求再三,楚瀚才勉為其難,說道:“我可以去試試,看看仙人有沒有留下弟子,不如我們拿幾樣寶貝去求仙人的弟子,或許有幾分希望。”


    梁芳忙道:“那好,那好。你要什麽寶貝,咱家都去找來給你。”


    楚瀚暗暗偷笑,天下什麽寶貝他自己取不到,還需要梁芳幫忙?當下隨口胡謅道:“天下最懂得寶物的,非萬娘娘莫屬。梁公公若能取到萬娘娘最心愛的和闐玉雕戲水鴛鴦,加上那麵刻有商湯盤銘的饕餮紋古銅鏡,想必可以打動他人。”


    梁芳轉著三角眼,他原本不會這麽容易就上當受騙,尤其這等宦官回複男身的謠傳秘方,多年來更是不知聽了多少。但是他當年親自送楚瀚進了淨身房,楚瀚又在自己手下服役多年,他從來不曾懷疑這孩子未曾淨身,現在又親眼見到楚瀚回複男身,怎由得他不信?立即打定主意:“這小子運氣特好,我可千萬不能放過這個機會。不論風險多大,都值得一試。娘娘的寶物可多了,我去求這兩件,娘娘就算不給,我便偷偷取了也不妨。”當下點頭道:“好,咱家便去取這兩樣寶物來給你。你可得真心替咱家辦事,咱家一定不會虧待你的。”


    楚瀚道:“我對公公一片忠心,自然會盡心盡力。不瞞公公說,我這次回京,是受了江湖上的幫派所托,來替他們探察一些事情。我聽聞了一件消息,可能對公公不利,為感念公公當年的恩德,因此特地趕來向公公稟告。”


    梁芳一驚,忙道:“你快說。”


    楚瀚壓低了聲音,說道:“我聽聞江湖上有幾個武功高強的俠客,他們得知了公公替萬娘娘搜刮珍寶的行徑,還說公公在外麵欺壓良民,賣官斂財,是個大大的奸宦,義憤填膺,揚言要殺公公以謝天下。”


    梁芳聽了,一張滿月臉轉為煞白,忙道:“咱家行事素來小心,從不敢得罪江湖中人。這是怎生來的橫事?”


    楚瀚道:“江湖上關於宮中公公們的傳言,原本不甚正確。加上武林中有不少自命俠義的人物,總想幹出幾件大事,好樹立起自己的俠名。這種人跟他說道理,是說不通的,最好的對付方法,莫過於別給他們任何‘鏟奸除惡’的借口。因此小的勸公公還是暫時避開這個風頭為妙,別跟道上的人作對。”


    梁芳深思點頭,說道:“我知道了。小瀚子,謝謝你來告訴我這件事。”楚瀚道:“但教公公平安,楚瀚就放心啦。往後不能再替公公辦事,我好生遺憾,但公公若能交給我那兩件寶物,我便替公公去廣西跑一趟,算是報答了公公的恩德。”梁芳滿口答應,楚瀚便告辭去了。


    梁芳原是個不識字的鄙人,除了諂媚斂財外別無長處。他聽了楚瀚的警告,心中惴惴,此後便稍稍安分了些,跋扈行徑稍見收斂。但他一心想得到仙人的靈藥,當真下手偷取了萬貴妃最珍愛的兩件寶物——和闐玉雕戲水鴛鴦和饕餮紋古銅鏡,交給了楚瀚。楚瀚心中好笑,如今梁芳有此把柄落在自己手上,自己隻要去萬貴妃那裏透露一二,梁芳立即便要失寵,當年他鞭打陷害自己的仇恨,可算是報了一半。


    梁芳開始收斂以後,楚瀚便趁機建議汪直在宦官中安插自己的親信,將梁芳的手下一一拔除掉。從此宮中服從汪直的宦官逐漸增多,頗有與梁芳分庭抗禮之勢。而所謂汪直的親信,則大多是楚瀚自己當年的親信;汪直為人高傲冷漠,熟識的宦官原本就少,而當年楚瀚在宮中廣結善緣,對許多宦官的脾氣人品都了如指掌,安排宮內人事自是得心應手,在各衙門的重要職位上一一分派自己能信得過的宦官掌職。


    楚瀚回京不到一個月,便穩住了汪直,打發了萬氏兄弟,抑止了萬安,製住了梁芳。懷恩對他的所作所為十分滿意,遣麥秀出宮來對楚瀚道:“我在萬歲爺麵前還有些分量,能暫時不讓繼曉和李孜省這兩個妖人作怪。李選侍是後宮之人,暫且不必去理會。眼下汪直勢力愈來愈強,需得想辦法對付他了。”


    楚瀚點頭稱是,心想:“汪直現在倚賴我甚深,我也已經摸清了他的底細。這人野心甚大,心狠手辣,有他在一日,娘娘和小皇子便一日無法脫離危險。最好能盡快徹底拔除了這人,以保萬全。”當下便開始計劃對付汪直。


    第五十七章 不堪身世


    楚瀚曾替梁芳、懷恩和汪直三個大太監辦事,其中梁芳貪狡,但禦下甚寬;懷恩剛直,對屬下不假辭色,不怒自威;汪直則陰狠躁鬱,陰晴不定,絕難相處,也極不易討得他的歡心。他對楚瀚的要求愈來愈多,往往命他一兩日內辦好許多件事,楚瀚若露出難色,或直言無法辦到,汪直便大發脾氣,怒喝叱罵,直罵得他狗血淋頭,甚至對他拳打腳踢。楚瀚甚以為苦,但他都忍了下來,既不爭辯,也不回嘴,心中決意要等候機會,將汪直徹底除去。


    這天夜裏,楚瀚潛入安樂堂探望紀娘娘和小皇子。他過去一段時日忙著辦事,一直沒有機會來探望他們,這時他來到羊房夾道,敲了敲房門。紀善貞開門見到是他,歡喜非常,忙讓他進屋坐下,準備茶點。泓兒從密室中看到是楚瀚,一頭衝了出來,興奮之極,拉著他的手問長問短。楚瀚取出他在街頭替泓兒買的一支五彩風車,泓兒從來沒有見過這麽精巧的玩具,隻玩得愛不釋手。


    紀善貞問楚瀚道:“回京之後,一切可順遂?”


    楚瀚微微一笑,說道:“我叩見了懷公公,懷公公大人大量,並未責怪我,還囑托我替他辦一些事。托娘娘的福,事情都還順遂。”紀善貞望著他,問道:“那汪直呢?他是否仍以我們作為威脅,逼你替他辦事?”


    楚瀚一想起汪直,心頭便有氣,冷然說道:“我不過暫且聽他的話。總有一日我會跟他算清這筆帳的!”他轉頭望向紀娘娘,問道,“娘娘,我動手除去汪直,您不介意吧?”


    紀善貞身子一震,說道:“除去他?什麽叫……叫除去他?”


    楚瀚見她擔憂的神色,心想:“我尚未弄清她和汪直之間的關係究竟如何,最好別跟她說太多。”當下說道:“也不是真的要除去他,隻教他不能再威脅娘娘和泓兒便好。”轉頭對泓兒道,“泓兒,瀚哥哥帶你出去玩,好嗎?”泓兒眼睛一亮,滿麵喜色,拍手道:“好,好!我從來沒有出去玩過!”


    楚瀚一笑,背起泓兒,對娘娘道:“我帶他出宮去逛逛,很快就回來。”紀善貞有些不放心,說道:“別去太遠,別讓人瞧見了。”楚瀚道:“我理會得。”


    他跨出門去,對泓兒說道:“捉緊哥哥的脖子,別出聲,知道嗎?”泓兒點了點頭。楚瀚一躍而起,上了屋脊,奔出幾步,又跳到下一個屋脊。泓兒隻覺耳畔滿是風聲,大覺新奇有趣,忍不住低聲道:“瀚哥哥,你好棒,你會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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