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瀚漸漸明白了,恍然說道:“柳攀安為何那麽著緊龍目水晶的下落,原來是因為那是萬貴妃想要的東西。”心下暗想:“柳攀安不但沒取到水晶,水晶更可能已被舅舅呈給了皇上。萬貴妃得知後,想必極為惱怒。”


    上官無嫣點頭道:“不錯。還有更棘手的事兒。宮中另有一派勢力,時時刻刻想扳倒萬家,這些人若抓到任何把柄,得知萬貴妃在外擁有一批替她搜羅寶物、探訪消息的人手,去皇帝跟前告上一狀,說不定便會令皇帝惱怒不快。萬家為了避免嫌疑,想必會撇清關係,重懲手下,那麽屆時柳家和上官家就要倒大黴了。”


    楚瀚問道:“上官家也參與了嗎?”


    上官無嫣雙眉豎起,恨恨地道:“可不是!婆婆被柳攀安的一番胡話迷了心竅,聽信了他,也開始替萬貴妃辦事。為了討好萬貴妃,她甚至將藏寶窟中的幾樣稀世珍寶送給了萬貴妃。我極力反對,她卻一意孤行。你取得的紫霞龍目水晶,若是能留在這藏寶窟中,可有多好!但胡星夜素知上官家和柳家出賣自家寶物的行徑,料準他們若得到了龍目水晶,一定會立即呈送給萬貴妃,自然不肯將之送來。哼,一件寶物若落在俗人的手中,還能有什麽好下場?”


    楚瀚抬頭望向身周的寶物,伸手撫摸身下的龍床,心想:“龍目水晶若能留在此處,確實是再適合不過。”


    上官無嫣望著他的臉色,微微一笑,問道:“你顯然識字。你剛才將這些金版上的文字都讀過了?”楚瀚道:“讀了一些。”上官無嫣道:“這些寶物除了金版上書寫的之外,還有無數的故事呢。好比你坐著的那張龍床,這是漢高祖初登基時,放在長樂宮中的第一張龍床。你瞧,木質是上好的黑檀木,看紋路應是遠從南方運回的千年神木,四足為彎曲厚重的龜腳,這是漢代古床常見的造型;椅背雕刻了五條飛龍,拱著初升日輪。原本龍和日輪都塗有金漆,可惜已因日久而銷蝕了。能將龍的形象雕刻得如此生動翔實的,隻有漢代巨匠丁蘭,但這事始終無法證實。我曾花了好幾個月探究這龍床,才終於找到了他的署名。”


    楚瀚大為好奇,忙問:“在哪裏?”上官無嫣甚是得意,說道:“不如你找找看?”


    楚瀚心想:“你花了幾個月才找到,我怎麽可能立即便找著?”當下在龍床周圍上下找了一圈,都未見到。


    上官無嫣笑道:“我告訴你吧,是在那日輪的背後。”楚瀚甚是驚奇,伸指節輕敲那椅背上的日輪,果然可以取下。他取下日輪,湊著燭台觀看,果見正圓形背後分成四格,以篆書刻著“丁蘭禦製”四個圖案般的文字。


    上官無嫣道:“這種文字書寫之法,乃漢代獨有,稱為‘瓦當文字’。瓦當原是建築上常用的對象,用以遮擋兩行板瓦筒之間的空隙,漢代瓦頭上往往刻有文字作為裝飾,書法不拘一格,爛漫天真,如圖如畫,隻要瞧這文字形態,便能確知這署名乃是真跡。當年取得這漢高祖龍床的,正是我的曾祖父上官少奇。他千裏迢迢去到長安城外,在高祖長陵中的寢宮中尋得了這張床。”


    楚瀚一怔,說道:“寢宮?就是……就是墳墓嗎?”上官無嫣點頭道:“不錯,我曾祖父正是探墓的高手。”


    楚瀚不禁驚歎,不斷追問細節。之後的數個時辰中,上官無嫣向楚瀚一一述說藏寶窟中每件寶物的來由和故事,楚瀚隻聽得津津有味,流連忘返,直到天明。


    上官無嫣見窗外透出微光,說道:“你也該回去了。柳家人想必已知道你不見了,你打算如何?”


    楚瀚想了一下,說道:“我打算去村外舅舅的墓旁,讓他們在那兒找到我。”上官無嫣一笑,說道:“那也好。”她打了個嗬欠,伸伸懶腰,轉頭望向楚瀚,眼中閃爍著光芒,說道:“小子,你功夫雖然不壞,但你今日不是我的敵手,未來也不會是我的敵手。”


    楚瀚並不在乎她的挑釁,隻淡淡地道:“走著瞧。”想起一事,又問道:“你想柳家和上官家會有事嗎?”


    上官無嫣滿不在乎地道:“自從他們決定替萬貴妃辦事的那一刻起,禍根便已種下了,禍事遲早要來的,隻是不知道會如何而來,何時而來。”


    楚瀚心想:“看來上官家中的女子皆較有才幹,上官婆婆固然陰險厲害,上官無嫣也不遑多讓。她那兩個兄弟跟她相比,簡直是草包。”問道:“那這兒的寶物呢?”上官無嫣傲美的臉龐罩上了一層憂慮,輕歎道:“盡人事,聽天命。我也隻能盡力而為罷了。”


    楚瀚點了點頭,說道:“我去了。”推開大門,閃身出去,轉眼消失在逐漸泛白的晨曦之中。


    離開上官大宅後,楚瀚便施展飛技,奔出三家村,來到村外墳地,在舅舅的墓前坐下,到了午時,才被柳家派出的人找到。他也沒有多說什麽,隻乖乖地跟著他們回到柳家。柳攀安問他為何半夜偷偷溜出去,他隻道:“我想去看看舅舅,怕你們不許,就自己去了。”柳攀安雖然疑心大起,卻知道再問也問不出什麽來,便罷了。


    之後的一個月,村中平靜無事。每當楚瀚獨處房中時,便會回想起上官大宅藏寶室中的景象,想著每一件寶物的形狀和故事。幾日後,他再也忍耐不住,又在深夜潛回上官大宅,自己開了大門上的連環鎖,在藏寶窟中流連觀賞種種寶物,百看不厭,直到天色將明,才潛回柳家。


    此後他每隔五六日便去藏寶窟一趟,柳家眾人固然一無所知,上官家中除了上官無嫣外,也無人知曉。上官無嫣即使知道他來,卻也並未說破,偶爾也會現身藏寶窟,兩人靜靜地持著燭火,各自欣賞奇珍異寶。


    第八章 驕女遭劫


    這一夜楚瀚又潛入上官大宅,來到藏寶窟外。他見到門上的連環鎖已被打開,心想上官無嫣大約在裏麵。他正要推門而入,此時夜深人靜,四下無聲,但不知為何,忽然感到一陣不祥,他在黑暗中凝神傾聽,隱約感到地麵震動,便伏身於地,將耳朵貼上地麵,果然隱隱聽見馬蹄聲響,吃了一驚:“來者聲勢洶洶,不知是何人?”趕緊奔到前院大廳之外,藏身假山之後,觀望情勢。


    此時上官大宅眾人都已警覺,但見上官婆婆披衣趕到大廳之上,連聲指揮家丁封鎖大門,準備武器;眾家丁操著棍棒刀劍,戒慎恐懼地守在大門之旁。楚瀚縮在假山後,靜觀上官家人如何迎敵。


    過不多時,馬蹄聲便已來到上官家門口,一人在門外高聲喊道:“京旨到!上官多雪聽令!”


    上官婆婆一聽是京旨,心中忐忑,一張貓臉極為蒼白,猶豫半晌,才讓家丁開了大門。門外站著一個身著錦衣的漢子,上官婆婆看出他穿的是錦衣衛的服飾,忙趨前行禮,臉上擠出個笑容,說道:“大官人在上!老身上官多雪聽令。不知大官人有什麽指教?”


    那錦衣漢子冷著臉,一揮手,身後數十名錦衣衛一湧而入,團團圍在上官婆婆身邊。錦衣漢子大剌剌地跨入大門,從懷中拿出一個卷軸打開了,說道:“錦衣衛百戶王大富,奉旨擒拿反賊上官多雪,以及上官家上下男女老少、仆婦奴役共五十一口,押解上京,下獄論罪。上官多雪,你最好乖乖聽令,省得我多費手腳!”


    上官婆婆似乎全沒料到會有此一著,渾身發抖,呆了良久,才支支吾吾地道:“老身……老身犯了何罪?梁公公……梁公公可知道此事?”


    那王大富冷冷一笑,說道:“這正是梁公公的意思!”說著將那卷軸遞到上官婆婆眼前,又道:“你自己看吧!”


    上官婆婆低頭望向那卷軸上的公文,眼珠飛快地移動,貓臉雪白如紙,站在當地渾身顫抖,似乎已被嚇得不知所措。王大富嘿嘿一笑,收回卷軸,正要下令讓手下上前擒拿,忽然眼前黑影一閃,接著臉上一陣劇痛,卻是上官婆婆陡然揮出手中的狐頭拐杖,正打中他的麵門。這突如其來的一杖直打得他眼青臉腫,鼻血滿麵,王大富怒罵一聲,雙手掩麵,連連後退,喝道:“賊婆娘不知死……”一句話還沒喝完,站在一旁的上官無影已飛身上前,一棍打上他後腦,將他打昏在地。


    接下來便是一場混戰:王大富的手下一湧而上,圍攻上官婆婆和上官無影等人,上官家的家丁武師也群起而攻,與眾錦衣衛廝打起來。楚瀚躲在暗中觀望,皺起眉頭,看出來人人數眾多,武功高強,上官家雖擅長飛技取技,卻不曾習練殺人傷人的武功,絕不可能占到上風。


    他見上官無嫣並不在混戰之中,心中一動,快步奔回藏寶窟,卻見連環鎖跌落在地,大門虛掩,他跨進去一看,不由得呆在當地。隻見裏麵隻剩下一間空室,所有的古董寶物,連同金匱紙版、櫃架座台盡皆消失無蹤。他微一凝思,已猜知這必是上官無嫣做的手腳。她多半老早設計好了機關,能在短時間內將所有寶物都轉移地方,很可能便藏在這藏寶室的地底之下。她大約料知錦衣衛就將到來,已早一步著手搬運,將寶物盡數藏了起來。


    楚瀚鬆了一口氣,但聽打鬥聲愈來愈近,他不願涉入混戰,連忙奔出藏寶窟,一躍上樹,隱身於茂密的枝葉當中。來人彼此呼喊,傳遞消息:“老賊婆娘逃走了!快追!”“大個子受了重傷,半死不活,已然就擒!”“上官家小賊也逃跑了!女的還沒找到。”“在這裏了,小娘皮在這裏!”


    楚瀚凝神傾聽,果然聽見上官無嫣的怒斥之聲,猜想她多半已被眾錦衣衛圍住,難以脫身。他雖未見識過上官家人的武功,但知道三家村中人擅長的是飛技取技、出入房室不留痕跡等技巧,武功卻不見長,真打實鬥更難占上風。過不多時,人聲漸靜,打鬥顯然已告一段落。他聽得錦衣衛中有人發號施令道:“大家四下搜索!聽說這家子金銀寶貝堆積如山,主子下令一件也不能少,全數裝箱封存,運回宮去!”


    接著便有錦衣衛奔入各間房室搜索,翻箱倒櫃,乒乒乓乓之聲大作,一陣紛亂。過了一盞茶時分,忽然有人歡呼道:“有了,有了!”


    楚瀚心中一緊,側耳傾聽,聽出聲音來處並不是藏寶窟,而是在大宅後進的另一間房室。他鬆了一口氣,知道他們多半找到了上官家尋常的錢庫,裏麵大約放有不少錢財和金銀珠寶。楚瀚聽他們搜索不絕,不禁暗暗擔憂:“他們會找到藏寶窟中的那些珍稀寶貝嗎?”又想:“如果將寶物藏起的是上官無嫣,憑著她的機巧聰明、謹慎細膩,那些寶物應當不會那麽容易便被錦衣衛搜出。”


    他知道自己待在這兒不但無濟於事,更可能陷身於危,不敢多待,當下找個機會,悄悄躍過圍牆,快步奔回柳家,從慣常出入的邊門竄了進去。


    此時柳家眾人早已得知錦衣衛到上官家抄家的消息,家中燈火通明,眾家丁仆婦全守在堂口聽命,大門緊閉,隻派遣幾個機靈的家丁從側門出入,打探消息。


    楚瀚來到柳家大堂外,但見柳攀安端坐堂上,正聽取家丁的報告,柳子俊侍立一旁。柳家家規森嚴,當此情境,若在平時,楚瀚絕不敢擅自闖入大堂,但今夜情勢緊急詭異,楚瀚極想知道柳家的反應,便徑自步入大堂,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了。柳攀安隻望了他一眼,並未趕他出去,也沒有命家丁停止報訊。


    楚瀚便坐在當地,傾聽柳家的家丁輪流來報:“錦衣衛來了五十多人,功夫都不弱。上官家的家丁武師死的死,傷的傷,無一幸免。”“上官婆婆逃走了。上官無邊在混亂中不知下落。”“上官無影受了重傷,奄奄一息。”“上官無嫣被捉住了。”“聽說找到了許多金銀珠寶,但藏寶窟的重寶都未找到。”“他們將珠寶裝箱封住,放上車去了。”“上官無嫣被綁起,準備押送回京。”


    柳攀安和柳子俊肅然而聽,默不作聲。楚瀚看在眼中,心中愈來愈確定:柳家是決意置身事外了,說不定這場災難根本就是柳家一手主導的!他不禁感到一陣心寒,吸了一口氣,站起身走到柳攀安麵前,問道:“柳大爺,這是怎麽回事?”


    柳攀安搖了搖頭,臉色變幻不定,沉默良久,才歎了口長氣,說道:“過去幾年來,上官家一心攀附權貴,翻雲覆雨,作惡多端,不論我如何勸說,他們都聽不進去,才會有今日的下場!”


    楚瀚凝望著他,問道:“柳大爺,那麽你打算如何?”


    柳攀安繼續搖頭,嘴角卻流露出一抹難以掩藏的快意。他連忙低下頭咳嗽幾聲,再抬頭時已換上了悲淒無奈的神情,長歎道:“誰能與皇室和錦衣衛作對呢?我也無能為力啊。要是早一些時候,或許還能幫上一點兒忙,但事到如今,要做什麽都已經太遲了。”


    楚瀚默然。隻聽這幾句話,他心中便已雪亮,昨夜的事情柳攀安事先是知道的,更有可能是他為了保住柳家而去告密,讓太監梁芳派錦衣衛來捉拿上官家人,搜刮上官家的財寶,以此邀功抵罪。他為何要這麽做?僅是為了自保,還是為了奪取藏寶窟中的稀世珍奇?楚瀚不得而知,心中對柳家生起一股難以言喻的鄙夷厭惡,尋思:“柳家不動聲色,便整得上官一家死的死,逃的逃,擒的擒。上官家眾人往年再霸道惡劣,也比不過柳家的陰險狡詐。”


    此時已過五更,天色漸漸亮起,四下鳥囀聲響,又是新的一天開始了,世間一切似乎全無改變,然而三家村中勢力龐大、不可一世的上官一家,卻在前一夜中家破人亡,煙消雲散。楚瀚想到此處,心中激動,握緊拳頭,下定決心:“這地方不能再待下去。我得去看看上官無嫣的情況如何,她若真被錦衣衛捉去了,我得想法救她出來。”心意已決,對柳攀安說道:“柳大爺,我去了。”


    柳家眾人隻覺眼前一花,楚瀚的身形已閃出大堂,快捷無倫地躍牆而出,消失在晨曦中。柳攀安見狀臉色霎白,他早猜知這小童飛技過人,卻沒料到楚瀚的飛技已驚世駭俗到此地步,不但遠在自己之上,自己甚至無法摸清他閃身離去的時機,似乎一眨眼間楚瀚便已消失無蹤,如光如電,如影如風。他忍不住喃喃說道:“楔子還沒取出,他便已練成如此,未來又將如何?”


    柳子俊在旁望著,眼中閃爍著詫異之色,但更多的是垂涎欲滴的豔羨和奇貨可居的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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