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艾瑪。已經失去理智的艾瑪。我也不知道該拿她怎麽辦。我無法想象她經曆了什麽,才會變得如此崩潰。她和達倫大吵了一架?還是她真的看到他被拖進了海裏?


    他在海裏。我對此十分肯定。很多簡單的事情都會出岔子。他可能在海水裏走了很遠,遊著泳,然後在湍流中遇險。他可能在賣弄時撞到了岩石上。隻要腳下一滑,就可能撞到頭,暈過去。然後微弱的海浪就可以把他衝走。在漆黑冰冷的海水裏,有很多種遇到危險的可能。


    但海浪隻朝著一個方向推進。如果達倫遇到了什麽事,他很可能被衝到岸上,就跟小海灣裏那些漂流物和海藻一樣。畢竟他們去那裏不就是為了這個嗎?因為那裏是個收集浮木的好地方。


    我下意識地站起來,並且做了一個決定。


    “我要到小海灣去一趟。”我宣布。


    道奇睜開眼,用模糊不清的眼睛看著我。


    “什麽?為什麽?”


    “我就是想去……查看一下。也許我沒看到達倫。也許他摔倒了,躺在岩石上,也許他下海了,可後來他回到了海灘上,但是太累了,或是受了傷,所以才回不來這裏。也許……”我沒有說完。也許他被衝了回來,不過不是他自己遊回來的,而是大海送來的一份“禮物”。“這麽做又有什麽不好呢?”看到道奇不確定地望著我,我問道。


    “你一個人去?”他說。


    “隻是去海灣而已。”我答,“又不遠。我不會去大路的。你說得對,我其實也不願意一個人去大路。”


    實話實說,我其實也不願意一個人到海灣去,可我……我必須去查看一下。有種奇異的感覺在我心裏盤旋不去。再說了,光是坐在這裏,我會瘋掉。我不喜歡除了等待,什麽都做不了的這種感覺。


    “不會有事的。”看到他還是不相信的樣子,我說道,“而且我在那邊喊,你能聽得到。就算發生了什麽事,我會大叫的,很大聲很大聲。”我又道。


    這一天他頭一次笑了出來。


    “我知道。”他向我保證,“水母事件依然曆曆在目。”


    之前的幾個星期一直豔陽高照,今天卻又是個陰天,不過不像昨天那麽冷,於是我把外套放在椅子上。我快步走上那座低矮的小山,來到蜿蜒繞過海岸的小路上,盡量不去理會心裏的慌亂感覺。我第一次去那個小海灣時留下了可怕的回憶,並不打算再回去。可是,如果達倫有可能在那裏的話……


    我其實一直在平息我的內疚感。我情不自禁地想著,如果我忙著安撫艾瑪,帶她離開那裏,那我是不是就沒有看到他。


    這一路上的景物看著很陌生,來到岔路的時候,我猶豫了起來,不知道該往哪邊走。昨天,艾瑪的聲音為我指引了方向。今天,我耳邊響起的隻有海鷗的嚎叫聲和呼呼的風聲。我不知道這裏有沒有不刮風的時候。盡管渾身不自在,我還是走下那條小路,終於來到了那片布滿卵石的海灘。


    小海灣裏有幾塊巨大的岩石和大石頭,完全可以遮擋住一個蜷坐的人,而我就是在其中一塊後麵找到了縮成一團的艾瑪。我檢查了每一塊石頭,繞過石頭一周確認,隨後集中精神環視散落在海岸線和淺灘上的漂浮物。


    我沒有看到任何符合達倫健壯體型的影子,但我不打算放過一個細節,下定決心要仔細檢查。每走一步,我的運動鞋都會踩在活動的石塊上,嘎啦嘎啦直響,這聲音像是在碰到峭壁後反射了回來。


    就在我在海岸線上走了一半的時候,一個東西映入眼簾。是一抹橘紅色。雖然有點深,卻是橘紅色無疑。這片海灘上的東西不該是那個顏色。我透過突然緊繃的肺部深吸一口氣,再次尋找那一點點人造顏色。


    就在那裏,起起伏伏,若隱若現。在水裏。


    我飛奔向前,並沒有意識到我的腳重重踏在卵石上,我的手臂在不停地揮舞。我的目光緊緊盯著那一點橘紅色,我覺得隻要我一眨眼,它就會消失。我一腳踩進水裏,根本沒注意到愛爾蘭海那刺骨的寒意。我踩著水向前跑去,急切地伸出手,雖然這會兒我還夠不到他。


    “達倫!”我氣喘籲籲地說。


    他的身形現在更清楚了,他的輪廓在幽暗的海水中清晰可見。他的後背和肩膀比水麵高出一點,半隱半現地被一塊嶙峋的岩石擋著,這會兒是退潮時間,那塊岩石因此露出了水麵。他的橙色t恤衫向全世界昭示著他的存在……向我昭示著他的存在。他的腦袋歪向一邊,一半臉在水裏,一半臉露在水上。他的一部分嘴巴在水麵之上。那他是不是依舊可以呼吸?


    我帶著這樣的期盼,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拉他翻過身來。他的皮膚蒼白,雖然睜著眼睛,卻看不到瞳孔。他的頭毫無生氣地向後耷拉在我的手臂上,我的希望瞬間就被澆滅了。我來得太晚了?


    “達倫!”我用力搖晃他,他的腦袋來回晃動著,“達倫!看著我!”


    沒有回應。隻有他那魁梧的身體軟綿綿地搭在我的手臂上。我低下頭,把臉貼在他的嘴巴上,祈禱能感覺到他溫熱微弱的呼吸。但我沒有,貼在我臉頰上的他的嘴唇冷冰冰的,大海有節奏地推動著他,仿佛他在親吻我,卻是不受歡迎的吻。


    我努力提醒自己眼前的是達倫,不去想我抱著一具死屍,我用手沿他的鎖骨摸到他的脖子。我將兩根手指穩穩地按在他的喉嚨根部,尋找脈搏,卻沒有找到。他的皮膚冷若寒冰。淚水刺痛了我的眼睛,我的五官皺成一團。太晚了,我來得太晚了。


    如果他昨天就在這裏,那在我離開的時候,他是不是還活著?


    我的淚水止不住地向下流,內疚讓我覺得難以承受。


    就在此時,有什麽東西纏住了我的手臂。力道不輕,沒覺得癢,所以應該不是海藻或水母。纏住我的那東西很有力氣。我尖叫起來,猛地向後退去,抽回兩條手臂。接著,我看到了達倫的臉。他的眼睛黑黑的,恢複了焦距,正目光炯炯地注視我。但是,這情形隻持續了一瞬間,他便滑進水裏,不見了蹤跡。


    他還活著。達倫還活著。


    “該死的!”我猛地向前竄去,急切地在水裏尋找著。這裏並不深,他到哪裏去了?我渾身都濕透了,冷得要命,但我不在乎。我跪下,棱角分明的石塊硌著我的小腿,我疼得皺起眉頭。但我沒有停止搜索,我跑來跑去,雙手在沙子、海藻和岩石上麵摸索著。他去哪裏了?片刻之前,他還在這裏。他到哪裏去了?


    “達倫!”我大聲喊道。我的喉嚨發緊,隻能用嘶啞的聲音叫出他的名字。


    沒有人回答我。這裏寂靜無聲。艾瑪說得對,這裏真是死一般沉寂。我的腦袋亂成了一鍋粥,並沒意識到這片海灘三麵都有峭壁,風吹不過來。海麵上風平浪靜,發出輕柔的嘩嘩聲。唯一的聲響便是我瘋狂地走動時,濺起水花的聲音。


    我突然停住腳步,站在那兒,直喘粗氣。這會兒,我沒有攪動水麵,這才意識到海水清澈無比,一眼就能望到底。我能看到深色的海藻,樹枝,斷裂的草葉和卵石這些東西在海水裏打著旋兒漂浮著。卻沒有達倫。沒有人掙紮著要浮出水麵,或是一動不動地在水中漂浮。他不在這裏。


    我有些糊塗了,心裏不禁害怕起來,連忙轉過身,環顧四周。他不在海岸上,也沒有漂進深海裏。哪裏都沒有他。


    “達倫!”我依然大聲喊道。


    有人在回應我,但他沒有說話,聲音是從喉嚨裏發出來的。不是達倫,但我認得那個聲音。


    “馬丁?”我跑出海水,在沙灘上東瞧西看,身上滴著水,已然忘記了寒冷。“馬丁?”


    他又尖叫了一聲,聽起來十分痛苦。盡管猶豫,我還是向著我認為的聲音來源走了過去,隻是那聲音被峭壁反彈回來,我的四麵八方似乎都有響聲。


    “馬丁?馬丁,你在哪裏?”我的眼淚又開始嘩嘩向下流,這下子我有點泣不成聲了。


    “希瑟!”我的名字從各個方向傳來,卻又好像處處都不是。我飛快地轉身,弄得頭都有些暈了。“希瑟,救命!”


    兩個人的聲音,是馬丁和達倫。他們在一塊喊,聲音裏透著恐懼、憤怒和痛苦。


    還有指責。


    為什麽我沒有幫他們?為什麽我沒有幫他們?


    我更大聲地呼喊,跑到這邊,又跑到那裏。


    “你們在哪兒?”我叫道。


    這一次,我沒有得到任何回應,隻有尖銳扭曲的回聲。


    他們在哪裏?這個海灣這麽小。我呆呆地站在中心位置,所有地方和所有東西都一目了然。我慌了神兒,又很害怕,良久,我才意識到那個事實:這裏隻有我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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