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讓那個惡靈滿足,異教徒每年都會用木頭和榛樹枝條建造一座巨大的人形雕像,向它表示敬意。這個枝條人的心髒位置是個空洞,剛好容納得下一個人。後來,一個旅客恰好經過異教徒的土地。他在那裏待了一段時間,尋找食物,傳遞消息。異教徒們高興壞了:終於有祭品自己送上門來了。”


    他停頓了一下,依次看著我們每一個人,仿佛是在製造更緊張的氣氛。我強忍著,才沒笑出來。


    “一天晚上,他們用當地產的酒把那個旅客灌醉了。那人很強壯。看到他醉得不省人事,他們就綁住了他的手腳,將他關在了枝條人雕塑裏。然後……他們放火燒了枝條人!”


    有那麽一刻,四周一片沉寂。沒有人說話。我們隻是等他往下講。顯然達倫並沒有講完。


    “故事到這裏並沒有結束。”他說,“火越燒越旺,四周都是煙霧,旅客醒了過來。他弄清楚了自己在什麽地方,還看到異教徒站在大火邊上吟唱,他們穿著黑色長袍,帽兜向前拉,遮住了他們的臉。”


    “他當時怎麽知道那些異教徒是同一群人?”馬丁小聲道,不過達倫像是沒聽到似的,繼續往下講。


    “一開始,他想從枝條籠中掙脫出去,到處尋找薄弱的地方,隻可惜異教徒手藝不錯,把枝條人獻祭雕塑造得很結實。最後,他隻得麵對現實:他就要死了。”他頓了頓,如惡魔一般笑了笑,白色的牙齒一閃,“下麵這部分最有意思了。你們知道,浸淫在這種黑暗藝術之中的並不隻有那些異教徒。那個旅客……是一位伏都教巫師!”達倫說著還做了個誇張的手勢,惹得道奇在我身邊嘲弄地咳嗽了一聲。我知道他是想糾正達倫這種胡編亂造的行為,就連我都知道異教徒要早於伏都教,更不用說他們的發源地分別位於南北半球,不過他沒說什麽。“他詛咒那些異教徒。他在脖子上戴著一串護身符,就在他的肉體被火焚化之際,他向伏都教的神明祈禱,詛咒若有人還在這裏放火,便會以極為殘忍的方式死去。大火終於熄滅,灰燼與沙地融為一體,他的詛咒即將應驗。一年過去了,異教徒再次獻祭,他們從附近的一個鎮子偷來了一個少女,而那天晚上,他們無一例外全都死在了沙灘上,屍體被卷進了大海。小夥們,姑娘們,就是這片大海,就是這片沙灘,這裏是遭受詛咒的地方。”


    達倫向後一靠,顯然對他自己的表現很滿意。


    “當然了,”道奇開口,打破了此刻的沉寂,“後來在續集裏,英雄降臨,扭轉了局麵,解除了村民受到的詛咒,還和那個被用來獻祭的少女熱吻了呢。”


    “啊,你看過了!”達倫哈哈笑了起來,又抄起一把海藻,向道奇扔了過來。


    “大家都看過了!上四年級的時候,克魯克斯先生放給大家看的,還記得嗎?不過,你的這個版本也太自由發揮了吧!”


    “是呀。”達倫看起來有一點訕訕的,這倒是叫大家挺開心。我除外。我沒看過那部電影,四年級時我得了腺熱,好幾個月都沒去上學。


    “我都不知道還有續集。”馬丁把頭歪向一邊道,“好看嗎?”


    “不好看!”道奇強調道,又哈哈笑了幾聲,活像是土狼在吠叫,“千萬別看,太可怕了!不過呢——”道奇從我身上抽開手臂,慢慢站起來,“各位隻是想聽嚇人的故事,對吧?我倒是知道一個,保證你們聽了之後連覺都睡不著。因為我講的是一個真實的故事。”


    “是嗎?”達倫在對麵咧開嘴笑了。


    “是的。”道奇輕聲回答道,“恕我直言,達倫,不會有伏都教的巫師到鄧弗裏斯蓋洛韋的山裏來……女巫倒是不少。”


    “騎著掃帚到處飛,是吧?”達倫嘲弄地問道,艾瑪聽了咯咯直笑。


    道奇隻是微微一笑。接下來又是一陣沉默。


    “女巫。”終於,他重複了一遍這兩個字,他的聲音很輕,我要很認真地聽,才能在身後的輕柔浪濤聲和篝火那輕微的劈啪聲中,聽清楚他的聲音,“你們知道女巫是從什麽地方得到巫術的嗎?”


    這個問題,我們無人能答。


    “她們從祭品中汲取力量。”達倫也說過祭品這兩個字,可聽道奇說來,我卻覺得不寒而栗。仿佛是得到了暗示一樣,一陣惡風吹過篝火,火焰被吹得跳動起來。有那麽一會兒,火焰幾乎就要熄滅了,我們被籠罩在可怕的黑暗之中。我倒抽一口涼氣,突然之間,火又燃燒起來,照亮了道奇的臉頰和下巴,他的雙眼卻陷在黑暗中,如同兩個黑洞。這一幕真是太駭人了。


    “她們會進行獻祭。一個生物會流血,就會感到痛苦,女巫就可以從中得到能力。如果不是重要的咒語,她們有時候也會用動物獻祭。如果敵人非常強大,女巫需要進入他們的黑暗靈魂深處,那麽祭品就必須是人。”道奇向我們微微一笑,可他的笑容中沒有絲毫暖意。盡管如此,我卻發現自己向他靠得更近了,他的聲音抑揚頓挫,很有吸引力,亮晶晶的眼睛仿佛能給人催眠,“巫術最早源於異教徒。說具體點,是德魯伊教的成員發明的。他們相信能從祭品中獲得力量,通過獻祭,他們與神明交流,吸取他們的神力。就在那片海洋的對麵——”他伸出一隻蒼白的手臂,指著大海,“——故事就發生在那裏。有一年,軍隊帶著武器從南部打來,發誓要奪走異教徒的土地。就是古羅馬人。德魯伊教的人數不如人家多,慘敗之後,他們逃到了他們最重要的聖地延伊沃爾。那裏是個島,島上怪石嶙峋,荒涼蕭瑟。延伊沃爾的意思是‘黑暗島’。他們在那裏建造了祭壇,選出了用作祭品的少女。那個祭品名叫伊格賴茵,是領主的女兒。古羅馬人圍住了小島,情勢可謂危在旦夕,德魯伊教團便殺死了少女,將她獻給神明。


    “首先,他們用力勒她,將她推到死亡的邊緣。然後召喚神明,請他們殺死那支受到詛咒的軍隊,因為他們如同瘟疫一般,入侵了他們的土地。他們割開了她的喉嚨,看著她的鮮血流到石台上。隨著生命從她的身體裏一點點消失,頭目切開了她的胸膛,喝掉她的心髒流出的血。據說,少女目睹這一切的發生,靈魂一直在尖叫。”


    他又停頓下來。這次沒有人打斷他。道奇讓沉默延長了片刻。


    “後來呢?”艾瑪最後低聲問道。


    “古羅馬人席卷了小島,把他們都殺死了。無一生還。這可是一次大規模的獻祭,血流成河,布滿岩石的地麵都被染紅了。最後,眾神終於滿足了。德魯伊教的成員都死了,神明卻讓他們複活,成為幽靈,去捍衛他們的土地,就這樣,他們終日在他們的土地上遊蕩。”


    講到最後,道奇的語氣和開始的時候一模一樣:輕聲細語,陰森恐怖。過了好一會兒,還是沒人說話。


    又過了一段時間,道奇講故事的時候一直彌漫在我們之間的緊張感終於散開了,有人撲哧笑了一聲,還有人倒抽氣,哈哈大笑。馬丁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達倫一邊對著酒瓶大口喝酒,一邊遺憾地直晃腦袋。艾瑪揉搓著手臂,想要擺脫想象出來的雞皮疙瘩,卻把她的乳溝弄得更深了,而且,她緊緊挨著達倫。


    我和他們不一樣。我隻是看著漆黑的大地,突如其來的恐懼在我心裏翻騰著。附近連一棟有燈光的房子都沒有,一個人都沒有。隻有無邊的黑暗,這會兒,我覺得有很多邪靈在附近遊蕩。


    突然之間,我們的篝火顯得那麽微弱,似乎很快就要熄滅。我們距離火焰這麽近,火光卻連我們的臉都無法照亮。惡靈要距離我們多近,我們才能注意到?


    我身邊的道奇站起來,撣掉牛仔褲上的沙子,跟著打了個哈欠,伸了個懶腰。


    “我太累了。要我說,咱們該去睡覺了。”他的聲音恢複了正常,他低頭看著我,伸手拉我起來,就這樣,他瞬間就變回了我的朋友,嘴角掛著笑容,臉頰上出現了兩個酒窩。


    大家都低聲表示同意。隻有達倫有點不高興,不過我不確定這是因為他的故事不如道奇的那麽引人入勝,還是因為今晚的活動就這麽突然結束了。他依然緊緊攥著剩下的威士忌。毫無疑問,他要一直喝到天亮。他大概並不希望這麽舉行派對。然而,道奇的生日要在兩天之後。


    我拖著疲倦的身體走回帳篷,一從火邊走開,就感覺特別冷。我凍得牙齒直打顫,於是趕緊脫掉衣服,穿上最暖和的睡衣,打開手電,我的身影投射到了褪色的紅帳篷上。我穿好運動鞋,走到外麵,手裏拿著牙刷。男孩子們正用鏟子把沙子揚到火上,把餘燼弄滅。至少道奇和馬丁是在滅火。達倫站在一邊,摟著艾瑪,兩個人正在接吻。


    等我從灌木叢中方便回來後,他們兩個依然粘在一起。有那麽一刻,我都忘了惡靈在黑暗中遊蕩這事兒了。我看著他們兩個,既覺得很好笑,也很不安。我早就向艾瑪聲明了,異性不能進同一頂帳篷。但願她不會認為我這隻是在敷衍我們的父母。要是她想和達倫鬼混,就隻能睡在他的車裏。


    “晚安。”我在進帳篷之前對道奇和馬丁喊道。


    不出我所料,我的話讓艾瑪一激靈。她掙脫開達倫緊緊的擁抱,最後親吻了一下他的臉,緩步向我這邊走了過來。她既沒換衣服,也沒刷牙,直接鑽進睡袋,看著我把衣服和洗漱用品塞回背包,把帳篷裏整理幹淨。


    “那個故事真挺嚇人的。”在我拉開睡袋的拉鏈,鑽進去的時候,她說道,“你好像嚇得魂兒都沒了。”


    “誰叫那個故事那麽恐怖。”我老實說,“道奇真的很會講鬼故事。”


    “這倒是。”艾瑪也這麽認為。“你覺得那個故事是不是真的?”


    “大部分是吧。”我答。至少我希望隻有大部分是真的。一想到德魯伊教團的幽魂在這個地方飄蕩,我就嚇得夠嗆,連思考都不會了。


    “你這麽覺得?道奇是怎麽知道這個故事的?”


    “那家夥就對這類事情感興趣。”


    “你是說獻祭儀式?”艾瑪望著我,眼睛瞪得大大的,假裝被嚇傻了。


    “才不是。”我沉下臉,“他感興趣的是曆史和考古。他有很多這方麵的書。他想到大學裏學習這個專業。”


    “啊,不錯。”艾瑪輕聲說。聽到她的語氣變了,我立馬立起耳朵,扭頭看著她。她露出了一個會意的笑容。“你們都申請了,是吧?”


    “沒錯。”我知道她想說什麽,但我不想聊這個話題。我拿起手電,準備關掉。“可以睡覺了嗎?”


    艾瑪點點頭,我按動開關,讓黑暗降臨。


    情況立即就變了。我什麽都看不到,我的耳朵則自然而然地捕捉到了帳篷內外的每一種聲響。我能聽到艾瑪輕柔的呼吸聲,每次她移動身體,要在墊子上找個舒服的姿勢,睡袋都會發出沙沙聲。我還能聽到遠處男孩子們混在一起的低聲交談聲。這些聲響很有撫慰作用,讓我知道,我並不孤獨。不過,除此之外,還有很多怪聲:有節奏的海浪聲,如同有人在竊竊私語;風呼嘯著吹過沙丘上的野草,如同有人在尖叫。遠處有條狗在叫,我一下子緊張起來。


    得了吧,我告訴我自己。你周圍都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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