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弟,言重了。”人影擺手讓竇威起身。


    竇威繼續趴在地上不停磕頭,道:“求大哥了!”


    “老弟,賢侄就如我自己的孩子,我會照看他和弟媳的,老弟你且安心。”


    “多謝大哥!”


    “起來吧。”人影的語氣平淡,但帶著無形的威懾力。


    竇威不敢不從,馬上站了起來。接著,他眼一紅,神色黯然地說道:“能請大哥替竇威帶句話給犬子嗎?”


    “說吧。”


    “請告訴犬子,讓他教導子孫永勿為官。好好地守住家裏的良田,盡心侍奉他的母親,千萬不要想著我的事。”


    人影說道:“我自會轉告他,賢弟就安心地去吧。”說完,人影從袖子拿出一個青花小瓷瓶,遞給竇威,“那位大人也知道老弟盡力了,這酒菜和瓶子裏的東西是賞給你的。”


    “謝大哥!”


    竇威伸出雙手,一團冰涼落入他微微發抖的掌心。暗淡燈火的映照下,躺在掌心的青花瓷瓶泛著詭異的橘色淡光。


    天色才泛出魚肚白,京兆尹就被趕來急報的獄頭吵醒。


    獄頭告知,竇威在獄中已服毒身亡。


    這消息讓還沒完全睡醒的京兆尹硬是愣了半天,才如夢囈般嘟噥道:“其他案子他還沒畫押呢。”


    尾章 音渺


    河水在河岸與船身間來回晃撞,濺起微浪。挑夫們忙碌地把一箱箱的家什挑上船,披麻戴孝的竇永庭紅著眼呆然望著滔滔東去的河水。


    因為生母是丫鬟,他自小就被扔在鄉下由祖父母帶大,一年沒幾次能見到親爹娘。但每次見到威風凜凜的父親,都讓他好生崇拜和敬仰。


    隨著兩位哥哥相繼因故夭亡,他成了家中實際的長子。今年春天,他被父親叫到京城來學習禮儀。在鄉下長大的他,淳樸有餘而機靈不足,總是被那些在京城長大的同伴捉弄嘲笑。在認識了趙昊啟的短短這幾天裏,他嚐到了被人平等對待、真心相交的滋味,有種找到真正的朋友的感覺。


    可是,為什麽偏偏是他讓自己失去父親?


    “公子,趙九公子來送你了。”仆人稟報道。


    竇永庭抬頭,與帶著一臉“我好像做錯事了”的表情的趙昊啟的視線相碰。


    “永庭兄……”趙昊啟垂下目光,“對不起。”


    過了好一會兒,沒聽到竇永庭回應,趙昊啟怯怯地抬起視線,“永庭兄在生我的氣?”


    “九公子。”


    “永庭兄,你不叫我昊啟了?”趙昊啟猶如被主人拋棄了的小狗般沮喪。


    竇永庭眼望河水,“九公子接近我……是為了從我這打探什麽嗎?”


    “不是!”趙昊啟急忙辯解,“我是真心想與永庭兄交好,不是另有目的的!”


    “謝謝你。”竇永庭回身看了趙昊啟一眼,說道,“永別了,我們此後不再相見,請容許我說這句。”


    “為什麽?”趙昊啟大受打擊,一臉落寞。


    垂下頭,竇永庭避開他的視線,“因為,看到你,我會想起父親。”說完,竇永庭一臉難過地轉身走上踏板。“對不起!”在遠離趙昊啟的甲板上,竇永庭小聲地道出充斥內心的歉意,“我沒有資格做你的朋友,我是父親的幫凶。要是我能早些鼓起勇氣勸說父親收手的話,唐三娘他們就不會被父親殺死了。”


    當日,尋找茅廁的竇永庭來到了後院,回去的時候剛好看到陶徐氏被倒吊放入井中,當時他大吃一驚,衝過去救陶徐氏,回身往上察看是何人所做之時,角度原因沒能看到是誰,卻瞥見轉身離去的人揮出的衣袖。他頓時驚呆了,他認得那是自己父親所穿的。待他把陶徐氏拖上來之時,她已經沒救了。父親殺人了。這個可怕的發現讓他膽戰心驚,渾渾噩噩地回到樓上,滿腦子在天人交戰。最後,對父親的敬愛占了上風。他想出製造小偷偷盜意外殺人的假象,趁著錢袋碰落到地上的機會,偷偷拿了一些碎銀藏在衣袖裏。然後,他又借幫湯康滎找鐲子之機,將碎銀扔到堵塞的那間茅廁裏。之後,唐三娘等人被殺,天真的他一直以為是他人所為,自己敬愛的父親隻是誤殺了一名婦人而已。待知道所有的真相時,他滿心後悔與內疚。然而,父親已自絕謝罪,家中的擔子全然落在他的肩上,縱使愧疚,也隻能背負罪孽,為了家人而活下去。


    河麵上,竇永庭的船隻剩下一個淡淡的影子,趙昊啟依然站在岸邊一動不動。


    “公子。”元寶在他身後輕喚。


    趙昊啟眼望遠方,神情迷惘,過了好一會兒才輕聲問道:“元寶,我是不是做錯了,我是不是不該揭穿竇威?”


    “您說的是什麽話?”元寶大聲斷喝,“那是人命!可不能因為他是您的朋友的父親就徇私。不然,那些冤死的人不就很慘?要是那樣做的話,公子您跟那些草菅人命的貪官、庸官有什麽區別?”


    “我又不是官。”趙昊啟嘟起嘴反駁道。


    元寶語氣嚴厲地反問他:“可是您知道真相,不是嗎?”


    “可是我失去了一個朋友。”趙昊啟語氣裏充滿了陰鬱。


    “哼,您要是那樣做您也同樣會失去一個朋友。”元寶大聲地吼道,“那就是我!”


    趙昊啟回過身來,拉住元寶的手,帶著哀傷的神情懇求道:“元寶,我現在隻有你一個朋友了。作為我唯一的朋友,你可以替我挨一頓打嗎?”


    “為什麽?”元寶大驚道。


    “我想去西山那幽竹庵探探琴音姑娘,估計不能趕在下午五時回到府裏。”趙昊啟一邊小聲說,一邊偷眼觀察元寶的臉色。


    聽他這麽說,元寶麵露難色,“這個……”


    “元寶,我剛失去一個朋友,你就看在這分上……”趙昊啟懇求道。


    元寶在猶豫,“替您挨頓打?”


    “不行?”趙昊啟看向元寶,裝出一副可憐樣。


    “唉,好吧!”元寶無奈地長歎一聲,“誰叫我現在是您唯一的好朋友呢。”


    京城近郊的一處尼姑庵前,半掩的山門外,趙昊啟一行人被拒在外。


    門裏的箏兒手扶門扉說道:“九公子,我家小姐說,她既已決心遁入空門,就請公子莫要再讓她沾惹紅塵濁氣。她是不會見您的了,您還是請回吧。”說完,箏兒深深施了一禮,輕輕地把門關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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