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不上點心就是水火之中了?”元鶴不客氣地訕笑弟弟,一麵將盛有另一半點心的碟子捧至趙昊啟麵前,“公子請品嚐。”


    元壽也搶著把隻剩一小塊的糖糕放在趙昊啟眼下,“公子,這個更好吃。”


    唐三娘訝異地看著這一切,頗為詫異趙昊啟自帶銀餐具,而他的兄長卻毫不介意地使用樓裏提供的碗筷。椅子搬來,唐三娘讓龜奴把重新拿來的椅子擺放在趙昊啟左側,自己則上前解釋道:“九公子,其實您大可放心,這些點心都是三娘一直待在廚房親眼監督廚子製作的,您放心食用好了,三娘可是火眼金睛的盯得緊緊的,沒誰能在裏頭使什麽花招。”


    “三娘,你別在意。”坐在趙昊啟右方的趙禹啟開口道,“在我們家,九弟也是這副陣仗用餐。”


    唐三娘更覺驚詫了。


    趙昊啟抬眼見椅子都擺放好,淡淡地吩咐道:“都坐下。”


    元寶搖頭,“不,公子,我就站您背後。”


    “就讓元寶護在你身後吧,外頭不比家裏,小心些才對。”趙禹啟亦插嘴勸道。


    見元寶態度頗為堅決,加上趙禹啟也插話讚同,趙昊啟沒再堅持。小童元鶴一派輕鬆地坐上椅子,伸出筷子向另一碟點心進軍。


    唐三娘不禁低聲自語:“難道……這三位都不是趙家的下仆?”看衣著雖比不上趙家兄弟,卻也不差,怎麽當初自己會認為他們是仆人?


    趙昊啟淡淡回道:“當然不是,他們是我的書童。”


    “書童?”唐三娘這回是吃了一驚。書童不也是下人?怎麽可以跟主子平起平坐?


    “三娘,下巴快要掉地上了。”趙禹啟端著酒杯苦笑著說,“我家九弟性子比較隨意而已,別一副碰上怪事的驚詫樣子。”


    “多有得罪了,三娘真是愚昧無知!”唐三娘連連致歉,心裏依舊驚訝不已,麵上卻是回複如常,仿佛那本來就是件稀鬆平常的事,這是多年的青樓賣笑生涯練就出來的演技。


    唐三娘環視一圈,瞧見一切安排停當,主要的貴賓也就座安穩,她挺起胸,正要開口。“風箏,那有個風箏!”元壽包了滿口點心的小嘴含糊地嚷了起來。


    元鶴忙不迭地用右手拍去嘴邊酥餅的碎屑,左手指著西北角屋簷,也叫了起來:“斷了的風箏!”


    唐三娘這時也看到了,在二樓的西北角走廊邊的屋簷垂掛了一個斷了線的風箏。她不禁皺起眉,露出不快的表情,“真是晦氣!”


    “大娘,風箏怎麽了?”唐三娘聲音雖小,還是傳進了耳尖的孩子耳中。


    “小孩子別多嘴。”元寶豎起一指放嘴上,示意兩名小童噤聲。兩名小童無奈地嘟起嘴,但眼中的好奇之色卻更濃,都一同看向趙昊啟。


    趙昊啟湊過頭去低聲道:“有些地方的風俗認為在大喜日子裏頭見到斷線風箏是不吉利的兆頭。”


    “為什麽?”兩小童小聲追問。


    “怕新娘子會像斷線風箏一樣飄走。”


    “哦——”兩名小童大悟,“大娘是怕新郎跑了,所以不高興。”


    唐三娘一臉不悅,揮手招來附近一名龜奴,指著斷線風箏,低聲喝道:“你們都瞎了?還不趕快把那東西取下!”回頭堆起笑容向趙家兄弟解釋:“這季節河對岸有不少孩子放風箏玩,經常都有斷了線的風箏飄來,時不時掛在窗前簷下,還曾經好幾次嚇到半醉的客人呢。不過這是小事,九公子今晚定能盡興的。”話雖如此,唐三娘心下浮起一絲不安,大日子裏頭見到一個這麽不吉利的東西,希望沒什麽不好的事發生,一切順順利利的才好啊!


    龜奴拿著長長的竹竿快步跑上二樓。


    在東北角琴音居住的廂房至西側歌舞台間走廊,一幅幅掛簾般長長的素色薄紗自簷下垂落,半透明的薄紗如雲似霧擋隔了中庭眾人直觀走廊的視線,卻又不完全遮蔽,朦朧間能一窺廊內景物,更添一分神秘氣氛。唐三娘為了琴音的摘花宴可謂費盡心思,不惜砸下了重本。


    龜奴掀開西北角的輕紗,倚靠著一米半高的木圍欄高舉竹竿,興許已經習慣了,駕輕就熟地三兩下就把風箏給撩下。


    “那邊還有一個呢!”元鶴指著同樣是西北角的更遠處。


    果然,西北角處隱約能看到一個更高的風箏,在風中飛揚著。


    唐三娘再次皺起眉。


    “那個好醜,一點兒都不好看!大娘把它也弄下來吧。”


    “笨,那個還沒斷呢!”元鶴嗤笑弟弟。


    “應該已經斷了吧?”唐三娘嘟囔道。因為河這邊是熱鬧非凡的街市,根本沒地方可以供小孩子放風箏玩兒,除了從河對岸吹來的斷線風箏,就不可能有風箏。唐三娘估量著,那風箏大概掛在了附近什麽地方,值得慶幸的是線餘下很長,因而放得很高並沒有掉下,在高處風勢更大,風箏擺晃得非常厲害,看樣子支撐不了多久風箏就會被吹走,大半是不會落到庭中了。


    收回遠望的目光,唐三娘清了清喉嚨,高聲宣布:“吉時將到,就請我家琴音出來給各位大人、公子請個安,道個福。”說完,唐三娘向二樓東北角廂房門口站著的小丫頭招了招手,“箏兒,讓小姐出來。”


    小丫鬟點點頭,回身推開房門進去了。


    樓下眾人全都仰頭屏息等候。


    趙昊啟也抿住了唇,定定地注視著斜上方的廂房門口。


    不一會兒,門扇大開,一陣輕微的環佩叮當聲隱約飄來,朱色房門之前一抹秀影隨音而現,宛如尚未露出水麵的玉蓮花苞,隔著一片波動水光,動人的身姿若隱若現。浮現在一層模糊煙幕般的白紗之後的身影翩然側轉,邁開碎步緩緩而行,婷婷側影優雅如高立於湖麵上的蓮梗。


    “大家都在幹嗎?”元壽左顧右盼,驚訝地問道。


    “用眼睛看,別說話。”元鶴小聲斥道。


    元壽一臉不快地噘著嘴,眼睛也隨著眾人的視線往上看。


    樓上,輕紗後的佳人上穿深綠色的綴珠、銀線繡邊中袖短襦,外披繪上水墨字畫的長長紗衣,下穿高腰曳地裙,粉綠絲綢裹著纖細柔軟的腰肢,仿若奔流而下的清溪般往下順勢流瀉,飄垂而落的紗衣末端在細風拂動下仿佛浮於清流上的輕紗。粉綠清溪在腳尖處稍作停頓,然後淌灑在地板上,拖曳出半米長的一泓清泉,隨著細碎步履微微波動著。


    一陣強風吹來,拂動簷下如瀑垂掛的紗簾紛紛翻揚而起。飄飄揚揚的薄紗間,樓下一眾人等得以一窺縫隙間的娉婷側影。驚鴻一瞥間,所有人的目光都定住了。


    元壽含著半口食物忘了吞下,喃喃地道:“好漂亮的姐姐……”


    猶如立於蓮梗上的花苞,佳人那如浸潤於清水中的白玉般肌膚無須脂粉點綴,就顯得白裏透紅,嫩唇抹朱,柳眉彎彎,綰起烏絲在腦後梳成一個大大的垂鬟,一頂綴珠黃金花冠壓在頭上。縱使華麗的花冠金光閃爍,也絲毫不能分去半點兒注目的視線,隻因那花冠下的玉顏,秀美如綻放在嫋娜蓮梗上的潔白清荷。


    “甲等。”細微得幾乎連自己都聽不到的聲音自趙昊啟唇間溢出。


    身旁耳尖的元壽轉動著眼珠子好奇地看向主人,瞧見他臉上專注凝望的神情,忍下了溜到唇邊的疑問,把視線移回桌上的美味點心。


    微風再次拂過。


    眾人焦點所在的人仿若意會到誰的目光,稍稍側過半張臉,眸光飄蕩,滑過樓下。


    看到的人更驚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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