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禹啟也不是省油的燈,他哈哈一笑後說道:“不過陸大人,別說我這做哥哥的不提個醒,你別小看我這弟弟。跟不喜詩書的我不同,他可是琴棋書畫、詩書禮樂無所不精!不是我自誇,我家九弟絕對是陸大人的好對手。”


    陸祁安長眉一展,含笑答道:“是嗎?在下可要打起十五分的精神囉。”


    這邊雙方互相寒暄,暗地較勁,那方圍觀人群交頭接耳起來,“這是哪家的公子,長相這麽秀美?”


    “沒見過呢,不過……這轎子是趙府的,那個不就是趙校尉嗎?”


    “哦,那麽他就是趙家的公子。”


    “怎麽可能,趙家的八位公子我每月都見好幾次,不是他們中的任何一個。”


    “不是還有位九公子嗎?你也見過?”


    “怎麽可能,那九公子可是自小就被當作寶貝一樣藏在府裏鮮少露麵的,即使是在趙府中做事的,沒見過他的人也多著呢!”


    “那,說不好這小公子就是那個有名的深閣公子囉。”


    “對,這個就是深閣公子!”


    “快看,是深閣公子!”


    一時間,四周響起議論聲。十多年來一直深藏於府內深院中,不曾拋頭露麵過,傳聞中的人物首次於大庭廣眾下展露真顏,這可是較這場摘花宴還要轟動的新鮮事。


    吵嚷的議論聲,讓眾人注視的焦點人物不禁沉下了臉。深閣公子一臉極度的不悅,捏著玉骨白絹折扇的左手青筋浮現。身後的少年連忙跟上,擋在他一側,以遮掩眾多好奇的視線。


    “哎喲,原來趙九公子已經到了!”一個造作的聲音從門裏傳出。


    瀠香樓老鴇唐三娘風情萬種地搖擺著柳腰迎了出來。忽然她眼睛一亮,快步奔前,對著趙禹啟福了一福身,“趙大人,怎麽您也來了?”側過身子,臉色一沉,手指戳著身邊哈了腰的迎賓龜奴額角,罵道:“你這個死鬼,趙大人來了怎麽不趕快進來報我知道,怠慢了貴客可怎麽是好?”回頭又展開快淌下蜜的甜笑,“趙大人,唐三娘不知您大駕光臨,有失遠迎了,您可別見怪。”


    趙禹啟豪氣地大手一揮,“沒事。”


    “我家小女真是三生有幸,有您這位大貴客的捧場,今天瀠香樓可真是蓬蓽生輝,增色不少。”唐三娘直瞅著趙禹啟大聲讚譽,仿佛他臉上開出了花般。


    “三娘,我今天來是奉長兄之命做舍弟的陪襯,主角可不是我。”


    唐三娘拿起手中的香紗汗巾半掩粉麵,抿嘴笑道:“趙大人,雖說主角不是您,可您這配角往瀠香樓裏一坐,就像夜明珠一樣亮閃閃的,把整個瀠香樓照得亮堂亮堂的呢。”唐三娘兩臂配合著自己的話音,誇張地往左右打開,香紗汗巾在半空飛揚,淡淡的香氣拋向自己麵前的一眾貴賓。


    “三哥,我們還愣在這裏聽這半老徐娘囉唆什麽,我被曬得背上都是臭汗,都要濕透褻衣了。”趙家九公子趙昊啟側了臉輕蹙眉心,不耐煩地把玉骨白絹折扇打開又合上。


    唐三娘臉上表情一僵,張開的兩臂亦頓在半空。但不愧是見多識廣的前花魁,很快她就在敷了厚粉的臉上鋪開更燦爛的笑容,“三娘真是該罵,讓尊貴的主角汗濕衣衫。來,九公子,快請進。”唐三娘用略高的音調輕快地說著,搖擺著腰肢讓開一旁。


    趙禹啟當先邁步,眾人跟在他身後先後跨入了瀠香樓的門檻。


    走在趙昊啟之後的陸祁安經過唐三娘身前,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喲,原來陸公子也到了,三娘老眼昏花了竟然沒看到,怠慢了陸公子呢!”唐三娘裝作剛看到他,假惺惺地招呼道。


    陸祁安在心裏冷哼,平日又不見她老眼昏花,大老遠就尖聲嚷嚷著“陸公子來了”,現今位更高、權更重的趙家來個人,就花了眼看不見他了!婊子就是婊子!不過……她不是,隻有她絕對不是!


    繞過門前的影壁,瀠香樓寬闊的中庭展現在眼前。


    瀠香樓的中庭非常空曠,基本上沒有什麽阻隔視線的裝飾物,假山和樹木花草均不見有。地麵鋪了整齊的青磚,夏夜裏在空曠的中庭擺上桌椅,涼風習習,月色斜照,風景煞是不錯。


    中庭中央靠右突起一片平台,高約一米,雕花矮欄杆圍繞著四周,正麵是左邊,那方向是西向,這片平台原是供客人觀賞歌舞的觀賞台,今作為主賓席。在靠近其右方東向的一側分別有延伸向南北的兩個木質階梯。平台頂上高高撐起的屋頂跟圍繞著中庭而建的兩層樓的屋頂相連。瀠香樓是座呈四方形的兩層高樓房,樓房繞著中庭四邊而建,就像個方方正正的口字。


    二樓往裏是一圈寬約兩米的有簷走廊,猶如一個缺了最下麵一橫的回字,東、西、北麵被間隔成一間間的廂房,南麵一片作為雅座,向著中庭的一麵隻設欄杆以方便觀賞,臨街一麵則全是密密的對開大窗,打開所有大窗,外頭風光一覽無餘。雅座不如廂房的晃眼華麗,陳設典樸優雅,平常擺放多張桌子,一些喜愛吟風詠月的文人墨客會端坐在裏頭,邊欣賞歌舞,邊談詩論對。今日,雅座撤去了桌椅,把麵向街道的大窗戶全都打開,間隔的屏風也挪走,變成一個南北兩麵皆可觀看的舞台。自下午一時起,瀠香樓裏的歌姬舞娘輪番在台上表演歌舞,引得街上觀看的人群圍了一圈又一圈。


    在瀠香樓的中庭左右兩側,各在二樓處突出一塊平台,平台兩側分別有兩道樓梯連接。兩塊平台分別有八十四平方米那麽大,左邊的平常用作歌舞台,能歌善舞的舞姬就在那地方歌舞,中庭的平台正麵向這邊。右邊的二樓平台平常是用作琴台,四周垂下竹簾遮掩所有視線,琴音就在裏頭彈琴伴奏。由於竹簾子的分隔,一般客人不能窺見琴音的容貌,更為這名一直隻賣琴藝的青樓少女蒙上一層神秘的麵紗。除了琴藝冠絕花街柳巷,這名少女更能吟背出不少詩詞,使得不少風流自負的雅客為了在近處一聆其琴聲妙語,不惜一擲千金以獲得一晚隻一席的琴台茶席的資格。而一睹其芳容後,無不為之沉迷。


    陸祁安就是其中一位。


    立身於中庭南端,陸祁安仰視遠眺,視線探向遠處的二樓東北角落。他知道,她就在那,那一扇門後。


    唐三娘重重拉了一把他的衣袖,把他飛往遠處門後的縹緲神思硬是拖了回來。“陸公子,您是想著我家瑂舞了?”唐三娘假笑了兩聲,不待陸祁安開口否認,又說道,“待會兒坐下,我馬上讓瑂舞過來服侍您!”說完,撇下陸祁安疾步追趕前方趙家兩位公子去了。


    陸祁安隻能用恨不得戳穿她背影的惱怒目光狠盯著她。


    下午四時二十三分,一眾人等隨著迎門的龜奴的引領,登上了中庭的主賓台。


    這會兒,台上最裏頭的一張桌子旁,一對父子模樣的客人安坐其上。貌似父親的中年錦衣人用粗長的兩指夾起茶碗,見到被眾人簇擁上台來的趙氏兄弟,蓄了絡腮胡子的赭紅臉孔波瀾不驚,慢悠悠地吹著茶。


    坐在他下首的精壯少年則羞澀地微垂下頭,隻敢用眼尾好奇地偷偷窺看新來的人。


    唐三娘一上平台,即指著陸祁安和趙禹啟道:“竇大人,這兩位不消三娘介紹,您是認得的吧?”


    被尊稱為竇大人的漢子——竇威,乃是任職京城提轄,統管京城刑事,專事緝捕罪犯的官員。聽到唐三娘的叫嚷,他眼眉一挑,淡淡地道:“老夫當然認得。”


    陸祁安上前與他寒暄了兩句,才坐到自己的位子上。而趙禹啟則隻是向他稍微拱了拱手,算是招呼過了,態度甚是冷漠。


    唐三娘嘻嘻一笑,指著隨後入座的趙昊啟,尖著嗓子向竇威介紹:“這位竇大人恐怕就不認得了。”


    竇威搖了搖頭,興致缺缺地道:“不認得。”


    “九公子,是趙九公子!”唐三娘興奮的嗓音仿佛越來越尖銳。


    “哦?”淡漠的目光睨視趙昊啟,竇威訝然反問,“是丞相大人家的九公子?”


    “就是,就是!”唐三娘眉開眼笑地大聲應道。


    主賓台下,中庭裏整齊擺放著十來張大桌子,桌旁密密地坐滿了賓客,唐三娘這番話語猶如投入湖中的石子,在人群裏激起了一陣騷動,以中心的主賓台為軸心,一圈圈向外擴散,讓瀠香樓充滿了喧嘩。幾乎每個人的視線焦點都集中在主賓台上的少年公子身上。


    眾人視線中心的人則沉著臉,旁若無人地仰望正對著的二樓歌舞台。瀠香樓的主賓台寬十二米,長十四米,四周以雕花矮木欄圍繞,平時能擺五六張桌子的中央空地今天隻疏落地擺放了三張大桌子。最裏頭的一張桌子坐著竇威父子,陸祁安和陸三管家陸前嶸被安排坐在最外麵的桌子,而占據中間主座的是趙家兄弟,這樣的安排顯然表明最受重視的是趙家兄弟。


    本來,陸祁安在所有參加投花標的人中身份是最尊貴,官職也是最大的。然而,趙昊啟憑借父輩的福蔭與他平起平坐,這還不算,竟然還占去了最重要的主座。這讓長久被奉為上賓的陸祁安心裏很不是滋味,坐下後一直繃著臉,不太搭理鄰桌的趙氏兄弟。竇威父子倒是沒什麽特別不滿,竇永庭拘謹得一直用右手拿著青瓷茶杯要喝不喝的,他的父親則一派自在地四處觀望。


    三主賓坐定後,瀠香樓老鴇唐三娘立定在中庭平台趙氏兄弟桌前空處,裝模作樣地大聲清了清喉嚨。唐三娘的舉動仿佛暗號般,交頭接耳或伸長脖子看熱鬧的賓客們頓時安靜了下來。


    “各位公子、大爺,三娘非常感激各位今天來到瀠香樓,為小女的摘花宴捧場,三娘在此拜謝了!”說著,唐三娘回身先是向趙氏兄弟盈盈下拜,然後向竇威父子、陸祁安下拜,最後是向場內其他賓客拜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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