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先被殺屬於重大突發事件,吳瑾立即稟報了兵部尚書於謙。朱驥不得已,隻得說了是也先手下綁架蒯玉珠一事。


    於謙倒也沒有責怪女婿之前隱瞞真相,沉吟半晌,交代道:“楊塤之前不是已經查到蒙古人棲身的大致位置了嗎?你速速帶人到那一帶,嚴密搜索。”又對吳瑾道:“吳將軍是蒙古人,有同族的便利,你不妨先行去散布消息,隻要那些人肯釋放玉珠並速速離開京師,他們圖謀之事,就當沒發生過。”顯然於謙也是不欲張揚蒙古人欲助太上皇複辟一事,以免進一步激化太上皇、明景帝兄弟的矛盾。


    朱驥和吳瑾商議一番——如果朱驥立即公然搜捕二條胡同一帶,很可能促使蒙古人傷害蒯玉珠,遂決意由吳瑾先行動,給蒙古人預留一個緩衝期。朱驥回來官署,命千戶白琦點一隊精幹人手,全部換上便衣。


    尚未動身趕去北城,便見校尉引著教坊司舞姬李惜兒匆匆進來。朱驥大為驚訝,忙迎上前問道:“惜兒,你怎麽來了這裏?”


    李惜兒問道:“朱指揮最近見過蔣姊姊嗎?”朱驥道:“沒有啊。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過瓊娘了。”


    李惜兒道:“那麽蔣姊姊一定是失蹤了。那日我遇到她行色匆匆,說要趕去錦衣衛官署找朱指揮你,結果再也沒有回來。”


    朱驥道:“之前我人一直在蒯匠官府上。瓊娘倒是尋去過那裏,隻是我當時……當時湊巧人不在,所以未曾遇到。我內兄於康問她找我是不是有事,但她什麽都沒說就走了。”心中陡然一緊,暗道:“莫非瓊娘無意中從某處知道了什麽秘密,特意趕來告知,卻沒有見到我人。她離開蒯府後,即被人先行下手除去了?”


    李惜兒眼淚奪眶而出,道:“我遇到蔣姊姊時,感覺就不大對,勸她不要出門,她卻不聽,說有很重要的事要找朱指揮。”


    朱驥忙問道:“可是瓊娘提到了什麽,所以你才會感覺不好?”


    李惜兒搖了搖頭,道:“是之前仝寅到教坊司找我時,撞到了蔣姊姊,說她身上有煞氣,讓她最近不要外出行走,不然有性命之虞。當時蔣姊姊還挺當回事,表示會認真遵守仝寅的囑咐,結果那日她還是堅持要外出……”料想仝寅預言多半已成事實,登時嚶嚶哭出聲來。


    朱驥亦是焦灼無比,一時顧不上撫慰李惜兒,也無法脫身去打探蔣瓊瓊下落,忙招手叫過百戶袁彬,命他到南城蒯府一帶打探,看是否有人見過蔣瓊瓊。蔣瓊瓊雖然年紀已大,且刻意布衣素麵,但仍然是美貌驚人,見過她的路人,必定留有深刻印象。


    朱驥又道:“我目下還有事要去辦,惜兒你先回去。我這邊一有消息,就會派人到教坊司通知你。”


    李惜兒一屁股往交椅上坐下,搖頭道:“我不想回去,我就在這裏等消息。”又流露出一副小女孩的脾性來。


    朱驥為難地道:“可是我得馬上離開……”


    忽有一陣喧嘩聲,卻是司禮監掌印太監興安率一群小黃門到了。興安目下是明景帝眼前的大紅人,執掌司禮監,權勢顯赫,不在昔日王振之下。朱驥不知對方為何而來,忙迎上前問道:“興司禮大駕光臨,有何貴幹?”


    興安卻不大理會朱驥,隻“嗯”了一聲。


    錦衣衛長官盧忠緊跟進來,大概是聞風趕來拜見興安,又苦著臉告道:“阮浪、王瑤無論如何不肯招承出太上皇來。”


    興安重重咳嗽了一聲,不耐煩地揮了揮手,示意盧忠退開,自己走到李惜兒麵前,彎下腰去,低聲說了幾句什麽。


    李惜兒搖頭道:“蔣姊姊失蹤了,我得在這裏等她消息。”


    興安本以為李惜兒是找理由拒絕入宮,但見她梨花帶雨,淚眼漣漣,這才信以為真,忙招手叫過朱驥,問道:“蔣瓊瓊失蹤了嗎?這是怎麽回事?”


    朱驥道:“我也是剛剛才知道。”


    興安當即板起臉,尖聲斥道:“你們錦衣衛幹什麽吃的,一個大活人失蹤幾日,你們竟然不知道。”劈頭蓋腦一頓臭罵,又道:“朱指揮,你立即親自帶隊,全力尋找蔣瓊瓊,生要見人,死要……”忽覺得提到“死”不吉利,便改口道:“總之,一定要找到人。”


    朱驥大為頭疼,道:“可是……”


    興安麵色一沉,道:“可是什麽?莫非朱指揮認為我的話不作數,非要等皇上頒下詔令?”


    盧忠忙跟過來道:“興司禮,這件案子就交給下官來處置,下官一定……”


    興安不客氣地打斷了對方,蠻橫地道:“盧指揮使不是正忙金刀案嗎?你還是專心忙那起案子的好。”又轉過頭來道,“朱指揮,你有意推諉搪塞……”


    朱驥亦不敢輕易開罪這位司禮監大宦官,隻得實話告道:“並非我有意推諉搪塞,而是目下有了蒯匠官之女蒯玉珠被綁一案的線索,我得立即趕去。”


    興安道:“哦?”語氣之中,竟充滿了質疑,似不大相信朱驥的解釋。


    朱驥料想不說清楚,興安必定要到皇帝麵前告上一狀,遂上前一步,低聲告道:“之前蔣瓊瓊曾找過我,後來便莫名失蹤,我懷疑亦跟蒯玉珠一案有關。”


    興安“啊”了一聲,一向深沉肅穆的他竟微微張嘴,不由自主地轉過頭去,望著手下一名太監。那太監以為興安招呼自己,忙急步過來,躬身問道:“興司禮有何吩咐?”


    興安道:“那個……”微一躊躇,便轉頭道:“那朱指揮還是先忙手頭的案子吧。”


    朱驥見興安不停地瞟向李惜兒,多少能猜到對方是為她而來。他在錦衣衛任職,消息靈通,已聽到一些風聲,說是明景帝為求子嗣,荒廢朝事,日夜忙碌於後妃床上,甚至饑不擇食,愛戀上了教坊司的李惜兒。本來傳聞不乏子虛烏有之事,然此刻司禮監掌印太監出現在此,望向李惜兒的眉眼之間盡是諂媚討好之色,再愚笨的人,也知確有其事。但瞧李惜兒神色,似乎並不以被皇帝寵幸為榮,不大情願。朱驥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勸慰,便幹脆就此離去。


    興安又勸李惜兒動身。李惜兒道:“我好餓。”


    興安道:“皇宮裏麵山珍海味,娘子想吃什麽都有。”


    李惜兒搖頭道:“我隻想吃炒紅果[4]。”憶及初入教坊司時,蔣瓊瓊用一盤炒紅果撫慰自己的情形,淚水再度涔涔而下。


    興安忙吩咐道:“李發,你快去正陽門東大街果子市,給惜兒娘子買些炒紅果。”


    朱驥剛要跨出門檻,聞言心中一動,暗道:“楊塤曾提及有太監暗中監視孫國丈府邸,那太監不正是叫李發嗎?”


    再聯想到適才興安聽到“蔣瓊瓊失蹤跟蒯玉珠一案有關”一句時,不由自主轉向李發的神色,不由得疑雲大起——


    興安其實並不如何在意蔣瓊瓊失蹤一案,他之所以擺出一副強硬的姿態,命朱驥立即偵緝,全是要討好聖寵正濃的李惜兒。從興安神情及反應來看,他之前並不知道蔣瓊瓊失蹤一事。而蒯玉珠被當街綁架一案,官府雖未張揚,但興安執掌司禮監,早已知悉詳情。他愕然色變,應該是聽到朱驥認為蔣瓊瓊失蹤與蒯玉珠案有關。但興安之前對蔣瓊瓊之事一無所知,也就是說,他關注的重點是蒯玉珠案。會不會是興安知道些什麽內幕,聽到蔣瓊瓊亦牽連進蒯玉珠案,出乎意料,所以才吃了一驚?


    之前楊塤曾推測蒙古人內應不是本朝大臣,而是處於宮中。宮中有能力做蒙古內應者,無非得寵嬪妃及當權宦官,以景帝一朝局勢來看,顯然後者可能性更大了。楊塤人隨即趕去宮中,至今未歸,應該是打聽到了重要線索。


    即便興安果真與蒯玉珠一案有關,他也不大可能是內應,因為他是明景帝朱祁鈺眼前的大紅人,正得寵幸,地位權勢遠遠超過了明英宗朱祁鎮執政時。世人皆趨利避害,他又有什麽理由冒險支持蒙古人營救太上皇朱祁鎮呢?


    反倒是司禮監另一位大宦官金英遠比他更有動機。明英宗時,金英是司禮監僅次於王振的第二號人物。明景帝即位後,金英本已升為領銜宦官,卻因易立太子一事得罪了明景帝,之後情況便急轉直下,反倒讓資曆不如他的興安坐了司禮監頭把交椅。


    會不會是金英與瓦剌也先聯絡,支持對方營救太上皇並助其複辟?而興安多少有所覺察,猜到蒯玉珠被綁架一案不是那麽簡單,疑心金英與之有關,卻苦無證據。金英手握明宣宗親賜的免死詔書,可不是那種能隨隨便便扳倒的小人物,要在明景帝麵前舉報他,非得拿出鐵證不可。興安料想金英的最終目的仍是太上皇,為取得更多援助,勢必會與孫太後聯絡,所以派了心腹李發暗中監視國丈孫忠府邸。如此,李發便也是知情者了。


    朱驥疾步出來官署,卻沒有馬上離開,而是等在門邊,見到李發出來,便上前攔下,徑直道:“我聽說李公公曾在孫國丈府外監視,公公可是知道些什麽?”


    李發一驚,連連搖頭道:“我什麽都不知道。”


    朱驥道:“李公公,人命關天。公公如肯實話告知,我保證隻有你我知道此事,且朱驥感激不盡,來日必有後報。”


    如此,等於承認欠了李發一個大大的人情。朱驥是錦衣衛長官,能辦到的事不少,將來李發總有用得上的時候。這一承諾,不可謂沒有吸引力。不料李發毫不心動,連連搖頭道:“我知道的,不久前都已經告訴了楊匠官。朱指揮不妨直接去找他。”


    朱驥又問道:“不久,楊匠官去了皇宮,原來他是去找你?”


    李發道:“是。當時我正好隨興司禮出宮,楊匠官攔住我問東問西,若不是著急打發他走,我也不會透露那些話給他。”


    朱驥大奇,還待再問,李發卻繞開兩步,匆匆走了。朱驥一時無法可想,又不見楊塤蹤影,隻得先與千戶白琦率人往北城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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