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塤道:“去臥室看看,這裏環境這麽好,也許他在家安心睡覺呢。”


    朱驥聞言,便先進來臥室。一到門口,便聞到一股異味——屍臭味。楊銘果真在裏屋躺著,卻不是在睡覺,而是死在了床上。


    * * *


    [1]樂清:今浙江。


    [2]六安州:元至元末置,屬廬州路,治所在六安縣(今安徽六安),轄境相當於今安徽六安、霍山等市縣和湖北英山縣地。明洪武初廢六安縣入州。


    [3]廖莊後來也遭明景帝報複,以“平時狂妄”的罪名,杖八十,貶為蘭州附近的定羌驛丞。


    [4]明英宗朱祁鎮複辟後,大將郭登上書說章綸、廖莊、林聰等人都因為直言得罪,應該給予嘉獎。朱祁鎮立即下旨釋放了章綸,並下令找出當年章綸和鍾同的上疏,結果始終沒有找到,想必已經被明景帝怒而毀去。有個記性好的宦官朗讀了所記得的內容,朱祁鎮“嗟歎再三”,擢升章綸為禮部右侍郎,贈鍾同為大理左寺丞,並錄鍾同長子鍾啟為國子監監生,不久任命為鹹寧知縣。章綸始終不改亢直秉性,不為當事者所喜。因不趨附權臣石亨,又與尚書楊善(之前變賣自己家產迎回明英宗的大臣)論事不合,改調南京禮部,改就吏部。任侍郎二十年未升遷,後來辭官回鄉,優遊林泉,以詩書自娛。


    [5]終明之世,頒賜給日本的勘合共有永樂、宣德、景泰、成化、弘治、正德六種。


    [6]見日本學者臼井信義《足利義滿》一書:“義滿鼎盛期的北山時代最重要的財政收入來源,實際就是和明王朝的貿易。”


    [7]嘉靖二年(1523年)六月,日本左京兆大夫內藝興遣使宗設抵寧波。未幾,右京兆大夫高貢遣使瑞佐偕寧波人宋素卿亦至。按明朝慣例:“凡番貢至者,閱貨宴集,並以先後為序。”但宋素卿賄賂了寧波市舶太監賴恩,宴會時得以坐在宗設上座,其貨船雖然後至,但先於宗設貨船受檢。宗設怒殺瑞佐,焚其船隻,追宋素卿至紹興城下,沿途劫掠而去,對當地居民造成很大損害。明備倭都指揮劉錦、千戶張鏜追擊時戰死,浙中大震,史稱“爭貢之役”。事後,宋素卿被捕下獄,兩年後瘐死獄中。明廷要求日方懲辦宗設及倡首數人,放回被擄中國官民,繳還舊有勘合,遵守兩國所訂之約,如此方許換給新勘合,繼續貿易。日方沒有答複。明給事中夏言奏倭禍起於市舶,禮部則請罷市舶,明廷遂廢除福建、浙江市舶司,僅留廣東市舶司一處。明朝與日本的貿易途徑就此斷絕,導致倭寇滋生,為後來的“東南倭禍”埋下了伏筆。直到嘉靖四十四年(1565年),東南沿海倭寇才被明將戚繼光、俞大猷徹底蕩平。


    第十章 熱血千秋


    為了阻遏蒙古騎兵南下,明廷投入更多的財力物力修繕加固長城,將原先不相連接的關隘和長城連接起來。明朝全線連接的、完整的長城防禦體係就是在這樣的曆史背景下形成的。這一時期修築的長城,同明朝建國之初沿邊修建關隘的性質完全不同,已經退化為消極防禦的軍事工事。即便如此,在當時的曆史背景下,長城也未能起到有效的阻遏作用。


    紅梅落月去年花,爆竹聲中易歲華。


    萍梗一身常是客,關河萬裏未還家。


    桃符新換門前句,柏酒微生臉上霞。


    頃刻馬蹄催就道,丹山碧水又天涯。


    ——於謙《元日寓中寫懷》


    朱驥見楊銘橫屍床上,一時呆住。楊塤倒是大著膽子上前,到床前嗅了嗅,道:“人都臭了,應該死了很久了。”


    朱驥忙出去找人報官,再進來時,楊塤正蹲在庭院牆根下大吐黃水。


    朱驥忙過去問道:“楊兄怎麽了?”


    楊塤搖了搖頭,道:“我沒事,沒中毒。隻是想到前晚我遇到楊銘時,他人還是好好的,而今……”又吐了兩口黃水。


    朱驥道:“要不楊兄先回去。我得留在這裏等仵作。楊銘雖然死了,他身上應該還有許多線索。”


    楊塤道:“我也留下來。”極是懊悔,道:“要不是我前晚喝醉了酒,楊銘將線索告訴了我,也許早就抓到了那些蒙古人,他也不會死。”


    朱驥道:“這不怪楊兄,不過是機緣巧合罷了。”


    楊銘明確問過袁彬是誰在管蒯玉珠的案子,那麽他發現的重大線索一定是跟玉珠有關了。朱驥之前隻是派楊銘攜帶強盜畫像到金桂樓例行詢問,看有無證人,他到底是如何找到了重大線索呢?


    朱驥苦思一番,也沒有任何結果,便道:“楊兄,你才智遠在我之上,你好好想想看,有沒有什麽線索是我們遺漏了的?”


    楊塤道:“玉珠就像我妹妹,我發誓要竭盡全力救她出來。這件案子我日思夜想,所有經過情形在我腦子裏盤桓了不下千百回,自覺沒有任何遺漏。那日我抱著僥幸心理去找算命先生仝寅,受他一語啟發,這才回味過來,其實阮浪才是最重要的線索。於是我去了南內,設法探到歹人是蒙古人的消息,但還來不及著手處置,便遇到孫老過世。唉,我……我實不該貪杯醉酒,而今誤了大事……”


    朱驥勸道:“事情都過去了,後悔也是無用。不過楊兄剛才一番話提醒了我,最明顯的線索反而最容易被人忽略。”


    楊銘本是蒙古人,太上皇北狩期間曾充任朱祁鎮與蒙古達官貴人之間的翻譯,想來跟蒙古上上下下也混得極熟。蒙古現任可汗也先派了精幹人手到北京,欲營救太上皇朱祁鎮並助其複辟,勢必需要內應。而楊銘既是朱祁鎮心腹,又一度充當過明蒙的中間人角色,蒙古人會不會主動跟他聯係?


    楊塤聽了朱驥分析,沉吟道:“確實,也先手下來到北京,人生地不熟,圖謀的又不是小事,需要有內應從旁協助。但這個內應一定不是楊銘。他為人忠厚,胸無城府,喜怒均寫在臉上,本來就不是合適的內應人選,也想不出從蒯老爺子手裏索取南內地圖的主意。加上他隻是錦衣衛百戶,無法接近南內太上皇。另外,蒙古人早就知楊銘對大明忠心耿耿,當年喜寧還要將他五馬分屍。若不是太上皇用自己的身體撲上去遮擋,他人早就被碎屍了。”


    朱驥道:“我當然不會懷疑楊銘是內應。我是說,正因為太上皇曾舍身相護,楊銘才格外忠心於太上皇。太上皇複辟,對楊銘當然是有利的。從這點上來說,楊銘跟蒙古人有一致的目標和利益。玉珠事件後,官府追捕搜索甚嚴,蒯匠官又中風失憶——對了,我得多說一句,這是個極妙的主意——蒙古人也許是想利用楊銘在錦衣衛做官的便利,打聽一些案子內幕,好提前應付。”


    楊塤登時眼前一亮,道:“朱兄是說,蒙古人在玉珠一案後,曾主動聯絡楊銘,他由此才發現了重大線索?這倒是極有可能。嗯,一定是這樣,楊銘一定是從蒙古人那裏發現了關於內應的重大線索。”


    楊銘並沒有立即將蒙古人意圖營救太上皇一事上報,倒不是他顧念同族之情,而是因為事情牽涉到太上皇,一旦事泄,明景帝必以鐵腕手段對付太上皇。既然蒙古人深知楊銘對太上皇的忠心,殺死他滅口的可能性便不大,而最有可能下毒手的,便是那主謀內應了。


    或許內應不願意事成前泄露身份。或許他不想冒一點風險——即使楊銘感激太上皇救命之恩,可景帝朱祁鈺也是名正言順接受臣民擁戴即位的皇帝,楊銘做著本朝景帝的官,若與蒙古人勾結擁護太上皇複辟,即便有一千個理由,但一條“謀逆”的罪名,便足以令他無顏存世。這一點遲疑即便微不足道,很可能導致楊銘向朝廷告發。而楊銘先後急著找朱驥、楊塤,愈發證明這種可能性很大,是以內應搶在楊銘說出線索前,將其殺死滅口。


    那麽主謀內應到底是誰呢?


    中國工匠自古位輕,多不揚名。就算蒙古人知道蒯祥是紫禁城的設計者,但南內獨處一隅,跟皇宮並非一體,且建於宣德年間,不是真正了解明宮內幕的人,不會知道蒯祥是那片建築的主建築師。


    再從楊銘死前行蹤來看,他稱發現了重大線索,先找頂頭上司朱驥,後來又隻找楊塤,無論如何都不肯對曾患難與共的袁彬透露半點口風,表明事關重大,多半涉及位高權重之人。而這個人,正是蒙古人的內應。想出憑借南內圖紙秘密進入南內營救太上皇計劃的,是這個人。指點蒙古人藏身北城二條胡同一帶的,也是這個人。他是這次計劃的核心主謀,蒙古可汗也先出人出力,但也隻是為這個人跑腿而已。


    朱驥也讚同楊塤的推測,道:“這個內應一定能從太上皇複位得到最大好處,會是誰呢?”


    一朝天子一朝臣,當今重臣要麽是明景帝所信任的,要麽是明景帝所提拔的,而正統舊臣絕大多數都死在了土木堡之變中。也就是說,朝中文武大臣都是得益者,一旦太上皇複辟,反倒有失寵丟官的危險。


    如果太上皇複位成功,得利最大者自然是朱祁鎮父子,朱祁鎮重新當上皇帝,朱見深則又成為太子。但朱祁鎮被關在南內,與外界不通氣息,朱見深還是個小孩子,父子二人均不成氣候,不可能在明景帝眼皮底下策劃複辟之事。


    再從之前蒙古人到金桂樓找阮浪及其後阮浪的反應來看,他事先並不知道瓦剌也先派了人手到京師營救太上皇。阮浪是唯一能自由出入南內的內侍,南內供應極差,阮浪常常替錢皇後將刺繡帶出去售賣,再換些必需的日用品送入南內,太上皇夫婦都對他極為依賴。阮氏都不知情,朱祁鎮又如何能知情呢?


    這內應既能令楊銘對袁彬絕口不提,想必身份非同小可,但既已位高權重,又為何要再扶太上皇登位呢?畢竟這是拿身家性命在冒險,稍有不慎,便會人頭落地。既願意鋌而走險,隻能說他有更大的圖謀,扶助太上皇複辟隻是幌子,真正要滿足的是他個人的野心,就跟當年郭信打著建文帝太子的招牌一樣。


    滿朝大臣,誰又有這樣的野心呢?自明太祖、明成祖兩朝以高壓手段統治以來,文人士大夫戰戰兢兢,文武大臣氣節全無,所以才有宦官王振橫行朝野,才有明景帝肆意廢立太子。有勇氣有膽量挺身而出的隻有寥寥幾人,如之前之劉球、林聰,又如現今之鍾同、章綸,均是世所公認的正直奇男子。實在難以想象,在皇帝放個屁都嚇得直哆嗦的大臣中,隱藏著一個雄心勃勃的人,竟然一心想要掌握朱家王朝。


    朱、楊二人商議一番,始終想不出這個人會是誰。楊塤總認為自己對楊銘被殺多少負有責任,不禁有些焦躁起來。


    朱驥安慰道:“著急也沒用。等仵作到了,驗過屍,也許會有線索。”又有意轉移話題,問道:“楊兄新生兒子取了名字沒有?”


    楊塤果然一改萎靡神色,精神一振,笑道:“還沒有呢。我說叫楊國忠,蘇台直罵我。後來又想了好幾個名字,她都不滿意,說讓我到了京城再好好想。”又問道:“你和夫人還沒孩子嗎?”


    朱驥道:“璚英身子弱,前年小產過一回,後來再沒懷上。”


    又想到於家近年流年不利,先是於冕妻子邵氏難產而死,後是自己妻子於璚英小產,而今於康妻子蒯氏又遭人綁架,生死難卜,不免有些歎息,生出流年不利的感慨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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