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官正是朱驥。他重重拍了一下驚堂木,問道:“下跪犯人可是楊塤?”楊塤見對方神色嚴肅,勉強應了一聲。


    朱驥又問道:“昨日可是你殺了京營將校蔣鳴軍?”楊塤道:“沒有的事。我是被人冤枉的。”


    朱驥道:“那怎麽會有人見到你手握蔣鳴軍的匕首,倒在他屋裏?”


    楊塤見事已至此,便再無顧忌,道:“這全是因為一張破紙而起。前日,朱指揮你拿給我一張皺巴巴的紙,上麵有個圖章,說是在裱褙胡同撿到的,讓我幫你查查這紙是哪家裱褙鋪子的。我還覺得奇怪,一張破紙怎麽能勞動錦衣衛長官大駕,於是非要你說個清楚明白才肯幫忙。你告訴我說,那圖章不是普通印章,是什麽凝命寶,就是建文帝用過的那方十六字玉璽……”


    他說到這裏,堂下證人發出一陣驚呼聲,堂上校尉也各自麵露驚異之色。


    朱驥喝道:“什麽凝命寶,公堂之上,休得胡言亂語。楊塤,你若再胡說八道,別怪我不留情麵,大刑伺候。”


    楊塤道:“我在交代事情經過啊。”又續道:“我聽了隻是半信半疑,那圖章明明是黑的,哪像皇帝璽印?但還是引著朱指揮去找我同鄉裱褙匠潘舍,想請他看看。不想我們到時,潘舍人已經死了。我又害怕又難過,便去了酒鋪喝酒。後來回家時再次路過裱褙鋪,見朱指揮人還在那裏,就向他要了那張紙,想弄清楚到底怎麽回事。結果我到家不久就有人翻牆進來,將我打暈,搶走了那張紙……”


    將朱驥及時趕到以及次日遭朱公子綁架一事說了一遍。又指著臉上傷口道:“這就是那朱公子逼問我時,在我臉上劃下的道。”


    朱驥倒也不否認凝命寶一事,道:“那張紙是撿到的,我查問紙張來曆隻是例行公事,並沒有當真。你說潘舍是因為幫人製造假凝命寶被殺,朱公子就是主顧,他又懷疑你知情而找上了你,那他為什麽不當晚殺了你,而非要等到昨日才綁架你?為什麽審問你後又不殺你,而是以蔣鳴軍之死來嫁禍你?”


    這些問題朱氏早就問過,楊塤也反複思慮過,卻始終想不通究竟,此時被在公堂當麵詰問,仍然無言以對。


    朱驥喝道:“所以一切都是你在撒謊!你一心想娶蔣鳴軍之妹蔣蘇台,與他起了爭執,一怒之下殺了他,又想脫罪,便想利用之前那張紙之事,編造出一個朱公子的謊言來。”


    楊塤大叫道:“冤枉,我說的全是實話。”


    朱驥全然不信,下令將楊塤押到一旁聽審,按流程將證人傳訊一遍。總甲閻英、小吃鋪店家、京營軍士方大明等挨個上場,將所知敘述了一遍。


    朱驥冷笑道:“楊塤,你現下還有什麽話說?這麽多證人證明你去蔣骨扇鋪見蔣鳴軍,又有這麽多街坊親耳聽到你跟蔣鳴軍爭吵,那位小女孩還親眼看到你人在蔣鳴軍房中,手裏握著蔣氏的匕首。不是你殺人,還能是誰?我知道你是官匠,自恃有些名聲,不將錦衣衛放在眼裏,現下該讓你知道些厲害了。來人,給我杖責二十。”


    當即有行刑校尉上前,將楊塤拖翻在地,按住手腳,將他棉衣掀起,剝下夾褲,隻留下貼身內褲,“劈劈啪啪”打了二十杖。


    楊塤起初大叫冤枉,後來便破口大罵朱驥是昏官,當了錦衣衛長官就不顧朋友情麵之類。然數杖過後,劇痛纏身,鮮血染紅了內褲,他除了哼哼唧唧,再也喊不出來了。


    二十杖打完,楊塤已無法起身,隻能伏在地上。朱驥問道:“現下你願意招供了嗎?可是你殺了蔣鳴軍?”


    楊塤甚是硬氣,勉強抬頭道:“不是……朱驥……你……你冤枉好人,虧了你嶽父於少保一世英名。”


    朱驥大怒,喝道:“住嘴,這是審案,不準再提於少保的名字。”


    千戶門達曾扈從英宗皇帝親征,土木堡兵敗後僥幸逃回,但卻因護主不力被降級罰俸。他見長官雷霆震怒,忙上前獻策道:“這楊塤好歹是見過世麵之人,不動大刑,是不會招的。他是漆匠,靠雙手做活兒,最愛惜手藝,不如用拶指夾他手指,不怕他不招。”


    朱驥微一沉吟,便命人取來拶指,將楊塤十指一一套入夾棍中,作勢欲收時,才問道:“楊塤,你招還是不招?隻要我一聲令下,你十根手指可就廢了。”


    楊塤道:“朱驥,你好狠……”見行刑校尉用力欲收,忙叫道:“好,好,我招……我招了……”


    朱驥卻不命人鬆開拶指,隻喝道:“快將你殺人經過一一招來。有一句謊話,便要立即動刑。”


    楊塤既已服軟,又有刑具夾在手上,隨時待發,為了保住自己最引以為傲的手藝,隻好垂頭喪氣地招供道:“昨日我在小吃鋪吃完早飯,京營軍士方大明帶話給我,說蔣鳴軍有事找我,我便去了蔣骨扇鋪,結果跟蔣鳴軍起了口角,我一氣之下就把他殺了。”


    朱驥道:“你臉上的傷怎麽來的?”


    楊塤道:“是蔣鳴軍劃的。他騙我近身,忽然抽出匕首劃傷了我的臉。我實在氣不過,才奪過匕首殺了他。”基本上是將昨晚朱驥在獄中的話重複了一遍。


    朱驥道:“你既然殺了人,為什麽還留在現場?快說,不說就廢了你這雙手。”


    楊塤隻得胡亂編道:“我……我臉上的傷流了太多血,一時嚇得暈了。”


    朱驥又詢問一番,見殺人動機、行凶經過均已詳實,這才命人鬆了拶指,命書吏將供狀送到楊塤麵前,讓他簽字畫押。楊塤自知一畫押便等於判了自己死刑,是以遲遲提筆難下。朱驥一再催促,又以拶指威脅,楊塤無奈,隻得簽了名,按上指模。


    朱驥看過供狀,蓋上錦衣衛指揮大印,命道:“來人,押楊塤下去,釘上死囚大枷,關入死牢。沒我的命令,不準任何人探視。”


    證人們見蔣鳴軍殺人案僅僅一日便水落石出,當堂審結,效率極高,均感滿意,各自散去。


    忽有校尉報道:“門前有人自稱能夠作證楊塤沒有殺人。”


    朱驥本已走下堂來,聞言不禁看了楊塤一眼。楊塤搖頭道:“這世上,除了朱公子那夥人,沒有人能證明不是我殺人,總不成是朱公子自己來投案自首了。”


    朱驥便重新坐回堂上,仍讓楊塤跪在一旁,命手下帶證人進來,卻是衍聖公弟子源西河。眾人均感意外。朱驥問道:“源公子如何能證明楊塤沒有殺人?”


    源西河道:“昨日我曾去教坊司找人,貪圖路近,便從蔣骨扇鋪後巷穿過。當時後巷裏有一輛馬車,將巷子完全堵住了。我覺得有些奇怪,因為那一片都是前鋪後院,從來沒見過有馬車停在後院門口的。我既起了疑心,便先閃身在巷口槐樹後。馬車停下後,有大漢扛著一個人從馬車上下來,進了院子,馬車又立即往前走了。”


    朱驥道:“源公子可有看清對方麵孔?”


    源西河道:“抱歉了,距離太遠,沒有看清。但我留意到那個被扛著的人反綁著雙手,而且眼睛蒙了黑布。”


    楊塤忙道:“呀,這不就是我嗎?”


    朱驥道:“既源公子發現異樣,為什麽沒有呼救或是報官?”


    源西河猶豫了一下,道:“因為我也被人發現了。那大漢轉頭看到了我,便喊了一聲,院子裏迅疾出來一個人,朝我奔來……”


    楊塤問道:“這個人不會是我吧?”


    源西河道:“當然不是,我認得楊匠官的臉。我見他手裏拿著一把尖刀,嚇得傻了,轉身就跑。一路瘋跑,直到進了衍聖公府才停下,中間連頭都沒回過。倒叫朱指揮見笑了,我真的是嚇壞了,連昨日跟教坊司瓊娘的約會也錯過了。”


    朱驥道:“源公子既沒有看清對方麵孔,如何能肯定跟蔣鳴軍一案有關?”


    源西河道:“我不知道。後來瓊娘尋上門來,說蔣骨扇鋪出了命案,我感到跟我看到的情形有關。今日聽說錦衣衛開堂審問蔣鳴軍一案,我覺得我應該來說出真相。”


    朱驥道:“源公子能肯定那輛馬車就停在蔣骨扇鋪後院嗎?”


    源西河道:“嗯,這個……我其實不知道蔣骨扇鋪具體在什麽地方,得到了後巷實地,才能確定位置。我這就帶朱指揮去看,隻要我指明的位置就是蔣骨扇鋪後院,不就可以證明楊匠官是遭人陷害嗎?”


    楊塤奇道:“我跟源公子僅有一麵之緣,你如何能肯定我不是殺人凶手?”


    源西河道:“楊匠官有一雙妙手,我不相信你會用這雙手殺人。”


    楊塤道:“呀,想不到源公子竟是我楊塤的知己,足慰平生。”


    朱驥命人將楊塤帶下監禁,走下堂來,向源西河實話告道:“楊塤已經招承殺人罪名,此案算是結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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