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裝出非常害怕的樣子,問道:“我就是楊塤。閣下又是誰?捉我來做什麽?”


    那人道:“我姓朱,你叫我朱公子便是。現下是我問你話,你老實回答。說,潘舍對你說過什麽?”


    楊塤道:“我很久沒見過潘舍,今日去他鋪子,才知道他人死了。”


    朱公子道:“撒謊!你沒見過潘舍,你身上這張有印章的紙是從哪裏得到的?”


    楊塤道:“這是錦衣衛朱指揮交給我的呀,他說他路上撿的,讓我幫他查下紙張出自哪家鋪子。我對裱褙紙張不了解,隻好找同鄉潘舍幫忙,哪知他人已經死了。”


    朱公子怒道:“又在撒謊!什麽撿的?你當天上掉餡餅呢。不說實話,可別怪我不客氣。”拔出刀來,將刀尖比在楊塤臉上。


    楊塤當真有些驚慌起來,忙道:“別……別動手……我沒撒謊,我以祖宗八代的名義對天發誓,那張紙真的是撿的。朱指揮嶽父於尚書家就在裱褙胡同,撿張紙,又有什麽稀奇?”


    朱公子大怒,手上加力。楊塤隻覺得麵頰一痛,便有血流了出來。忽有人咳嗽一聲,朱公子便鬆了手,退到了一邊。


    楊塤氣得大罵道:“我明明說了實話,你還要下狠手,還朝我臉上來了一刀。這叫我以後怎麽見人?”


    朱公子又舉刀走了過來,冷笑道:“你以為你還有命活著見人嗎?”命人按住楊塤肩頭,舉刀往他臉上劃去。


    楊塤頭被人左右頂住,難以避開,伴隨著皮肉的刺痛,心中更是徹骨的冰涼,心道:“完了,我被毀了容,從此再也不能麵對蘇台了。”傷心欲絕,大叫一聲,就此暈了過去。


    依稀覺得口中盡是鹹味,大概是血流入了口中。又有人捏住他鼻子,迫使他張開嘴,往裏麵灌下什麽東西。楊塤雙眼被蒙住,半暈半醒,全然不知對方所為,心道:“對方手中有刀,明明可以一刀殺了我,為什麽還要給我灌服湯藥?是想讓我中毒,七竅流血而死嗎?唉,那樣的話,我寧可被一刀殺了。”


    神誌越來越模糊,頭一軟,便再也不省人事。


    朦朦朧朧間,眼前的景物似乎被翻了個麵。一個頭挽雙髻的女孩子手裏拿著串冰糖葫蘆[5],正傻傻地瞪著楊塤,不過她的人卻是橫著的。楊塤勉力一笑,那小女孩嚇了一跳,尖叫一聲,轉身便逃了出去。


    楊塤隻覺得全身酸軟,動也動不得。過了好大一會兒,力氣似乎漸漸恢複,右手本能一抽,卻似乎握著什麽東西,轉頭一看,才發現手中有一把血淋淋的匕首。他嚇了一跳,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力氣,一下子坐起身來,這才發現麵前坐著一個人——


    頭無力地下垂著,胸口有幾個血窟窿,鮮血染紅了半身,正是蔣鳴軍。


    楊塤一時呆住,不知是夢是真。他丟掉匕首,使勁掐了掐手背,很痛!原來這一切不是做夢,而是真的!


    他慌忙爬起身來,大著膽子伸手探去,蔣鳴軍鼻息全無,這才確認對方已經死了。又不明究竟,出屋後見後門大開,生怕蔣蘇台也遭了毒手,忙出來尋找,裏裏外外找遍了,也不見蔣蘇台蹤跡,心中愈發慌亂。


    忽聽到有人問道:“楊大哥,你在這裏做什麽?”


    轉頭一看,蔣蘇台正提著一個大包袱自後門進來。楊塤大喜過望,忙上前扶住愛人肩頭,問道:“你去了哪裏?好叫我擔心,我生怕你……”


    蔣蘇台道:“今日朝廷將犒賞發到了京營,哥哥不能去領賞,非要我替他去……”又驚道:“楊大哥,你……你的臉……”


    楊塤“哎呀”一聲,忙趕到院角井邊,探身往井中一照,果見右臉頰上有一道長長的血痕。


    蔣蘇台跟過來問道:“出了什麽事?楊大哥受傷了嗎?怎麽身上都是血?”


    楊塤道:“不是我的血,是令兄……”


    蔣蘇台狐疑的神情登時轉為緊張,問道:“我哥哥怎麽了?”


    楊塤道:“他在屋裏……”不忍對方見到血淋淋的場麵,忙挺身擋住道:“你別進去。”


    蔣蘇台將包袱拋到一邊,尖聲問道:“我哥哥怎麽了?”


    忽聽到後門口有人沉聲問道:“出了什麽事?”


    竟是兵部尚書於謙親自到了,錦衣衛代指揮朱驥亦緊跟在嶽父身後。


    楊塤一時顧不上詢問堂堂兵部尚書為何會大駕光臨這裏,忙叫道:“朱指揮,你來得正好,蔣鳴軍被人殺了,人就在屋裏。”


    忽從於謙背後鑽出個小女孩來,指著楊塤道,“就是他殺人!就是他殺人!”


    楊塤一愣之時,蔣蘇台已趁機跑到廂房門邊,往裏一看,連叫都未叫一聲,便軟倒暈了過去。楊塤急欲奔過去扶她,卻被朱驥上前扯住,告道:“楊匠官目下是殺人嫌凶,不可亂動。”


    於謙命人抬走蔣蘇台送醫,自己親自走進廂房,看到蔣鳴軍已然慘死,心中頗為難過。他今日親至京營犒賞三軍將士,又隨機挑選了一些重傷軍士,挨家挨戶到訪,當麵感謝他們為國家、為朝廷作出的犧牲和貢獻,蔣鳴軍亦在名單中。


    再巧不過的是,於謙率人趕來蔣骨扇鋪這邊時,剛好遇到一個小女孩滿街瘋跑,險些撞上他的馬。於謙生怕出意外,忙命朱驥上前攔下小女孩,又問她家在哪裏,預備送他回家。不想小女孩一指北麵道:“殺人了!殺人了!”一路引著於謙等人到此。


    進入後巷時,朱驥已有所疑心,告道:“似乎那邊就是蔣骨扇鋪。”


    於謙早已下馬步行,忙緊跟在小女孩身後,到院門時,正好見到楊塤和蔣蘇台拉扯的一幕。進廂房看過蔣鳴軍死狀後,便退了出來,走到楊塤麵前,問道:“果真是楊匠官殺了蔣鳴軍嗎?”聲音雖然不高,卻極是嚴厲。


    楊塤見到於謙目光,心頭一凜,但因事涉凝命寶,又不便當眾說出實情,遂隻搖了搖頭。


    朱驥亦進廂房大致掃視一番,又出來告道:“既然蔣鳴軍已死,於公不如前去慰訪下一位受傷者,這裏已成命案現場,就交給下官來辦。”


    於謙也是果斷之人,點了點頭,道:“甚好。”又特別交代道:“蔣鳴軍是與瓦剌激戰時受傷癱瘓,他是國家的英雄,你一定要找出凶手,給他在天之靈一個交代。”


    朱驥應了一聲,送走於謙,這才回身招手叫過小女孩,指著楊塤問道:“你親眼看到那個人殺人嗎?”


    小女孩點了點頭,道:“他手裏有刀,就是他殺人。”


    楊塤不悅地道:“喂,小姑娘,你別亂認人。我什麽時候殺人了?你哪隻眼睛看見的?”


    朱驥斥道:“楊匠官,我不詢問你,你不要胡亂開口說話。不然我隻能公事公辦。”又換上一副和顏悅色的麵孔,問小女孩道:“那邊那個人殺人時你在場嗎?就是說,你來這裏的時候,裏麵那位叔叔是活著還是死了?”


    小女孩道:“他坐在那裏不動,應該是死了吧。”


    朱驥道:“那就是說,你沒親眼看到那個人殺人,對吧?”


    小女孩歪著頭想了想,點了點頭,又道:“我看見他手裏有刀,而且還朝我笑。”


    朱驥又問道:“你怎麽會進來這院子?”


    小女孩道:“我買了冰糖葫蘆,聽到巷子裏有人吵架,吵得很凶,很大聲。我跟著吵架的聲音,便進來了這裏。”忽想起冰糖葫蘆跑沒了,不由得哭出聲來,嚷道:“我的糖葫蘆沒了……我的糖葫蘆……”哭鬧個不休。


    朱驥登時大為頭疼,隻好命人帶小女孩出去買冰糖葫蘆,再設法找到她的家人。又派人去詢問左右街坊鄰居有無聽到動靜,這才走過來詢問楊塤。楊塤大致說了經過情形。


    朱驥皺眉道:“楊匠官說你被人綁架,那個朱公子拷問過你後,你便暈了過去。再醒來時,人就在這裏,而蔣鳴軍人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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