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廷宣仰頭大笑著,戲謔般地道:“九五之尊,權傾天下,是何等的榮耀!這潑天的富貴,誰人不想要!也隻有二哥你那麽傻,甘心當皇後與大哥的棋子,你怎知他們在背後沒有提防著你呢?從小到大,什麽都要以長為尊,以大哥為尊,難道就因為大哥比你我早生了幾年嗎?我不甘心,憑什麽大哥能得到的,我趙廷宣就得不到!”


    廷澤猛地鬆開抓著他衣領的手,怒道:“你瘋了!”


    廷宣被他推得往後一退,他唇角勾著,絕美的麵龐在暗夜中異常妖冶,“我是瘋了,怎麽,二哥,你要奈我這個瘋癲之人何?”


    廷澤放在身側的拳頭緊握,骨骼吱吱作響,他看向廷宣,冷聲道:“哪怕拚了性命不要,本宮也要與你一爭到底,絕不會讓你與應相的奸計得逞!瑞王殿下,日後可要小心著些了。”


    廷宣看著他離開時寂寥落寞的背影,不由心上一痛。


    二哥,要怨就怨你我都生在這無情悲涼的帝王家吧,這是命,你我都沒得選。


    第68章 雲妃


    福寧宮突然起火,皇後與太子均葬身火海,皇帝聞此噩耗已病倒數日,早朝也多日未上。在眾位禦醫的極力診治下,皇帝病情終於好轉,上朝後的第一要事便是下旨在皇陵修建衣冠塚,厚葬皇後和太子,追封諡號,以表哀思。


    瑞王之母應貴妃早早去佩摘環,換上雪白孝服,率領闔宮上下嚴整哀儀,每日到福寧宮廢墟之前誦經祈福,風雨無阻,其心至誠,朝野上下褒揚不已。


    皇上痛失妻兒,國人亦沉痛不已,紛紛換上素衣孝服,舉城哀悼。放眼望去,滿城縞素白幡,整個汴京都籠罩在一層陰雲裏。


    喪禮結束一段時日後,皇上仍鬱結於心,悲慟難安。這日,天朗氣清,禦前總管王選推開昭陽宮主殿的軒窗,有柔和的微風推動著細碎的陽光湧進,還有鳥兒撲棱著翅膀歡快的叫聲傳入耳中。


    王選轉身謙恭一笑:“皇上,今兒個天氣好,奴才陪您去禦花園散散心,老是呆在屋子裏,人都要悶壞了,您要以龍體為重啊。”


    手中的檀木珠一頓,皇上輕聲歎了口氣,手撐在地上,正要起身,王選有眼力見地上前幫扶一把,高興地道:“皇上總算願意理會老奴了。”


    皇上手搭在他的手臂上,往殿外走著,“人死不能複生,我再悲痛憂心也是無濟於事,不如看開些。”


    “皇上說的是,老奴聽見此話,心裏懸著的一塊大石頭總算落下了。”王選大喜,趕緊喚過隨侍太監,整頓依仗,呼啦啦簇擁著皇帝往禦花園去了。


    由大小不一的光滑彩石鋪成的甬路蜿蜒曲折,兩旁茂華濃蔭,花香荼蘼,人行走其間,隻覺涼爽愜意,閑適輕鬆。走了好一陣,皇上也未有歇息的意思,王選抬眼朝前瞧了瞧,小心道:“皇上,再往前走,就到簾翠宮了。”


    五年前,雲妃勸說皇上勿要聽信天機道長的妖言,皇上為此大怒,下旨將雲妃禁足於簾翠宮中,任何人不得前去探視。


    “簾翠宮?朕倒是許久未來了。”皇帝似若未覺,獨自負著手向前走去。王選也不敢置喙,緊緊地在後麵跟著。


    簾翠宮外長草茂盛,宮牆斑駁,塗漆花花搭搭的,一看就是許久未打理過。


    皇上在簾翠宮外一丈遠的地方停下,負著手仰望著生著古綠銅鏽的殿門。


    “皇上,咱們要進去嗎?”王選在一旁問道。


    寂靜一刻,皇上垂下眼眸,道:“回去吧。”


    “嗻。”王選招呼著身後眾人正要擺駕,皇上手一揚,“且慢。”


    王選停下一聽,宮牆內似有女子的歌聲傳來,那歌聲縹緲婉轉似空穀幽蘭,讓人心懷舒暢。


    皇帝閉起眼傾聽著,唱詞在腦中回旋一陣,便舒心地微笑起來。


    “蠶花生在春三月,采桑采了一籮筐,東西南北撒得勻,秋來好做新衣裳……”


    殿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歌聲戛然而止,皇帝跨過門檻,向左右吩咐道:“朕一人進去,爾等勿跟隨。”


    皇上進入簾翠宮,就看見雲妃怔怔地立在院中,她身上穿一件洗得陳舊的月白錦袍,袖子挽到手肘,露出一截凝脂白玉般的肌膚,往上看去,她柔態低鬟,臉龐白淨,通身上下尋不到一件首飾,隻頭上簪著一朵精致的白花。


    她身旁的空地上被開墾出一小片整齊碧綠的菜畦,上麵種著些鮮綠的青菜,此刻,雲妃正立在其間,腳下散落著幾顆連根拔起的菜蔬。


    “皇……皇上。”雲妃大睜著雙眼,難以置信地道。


    皇上走過去,撿起掉落在地上的青菜,左右看了看,露齒一笑:“這些青菜葉肥莖嫩,長得不錯,是你親手所種的嗎?”


    雲妃整飭了一下衣裙,走到院中的磚地上,向他跪下叩首道:“罪妾不知皇上駕臨,罪該萬死,請皇上責罰。”


    “嗬嗬嗬……”皇上走過去,放下手中青菜,將她扶起,“說什麽萬死不萬死的,以前都是朕聽信妖人之言,冤枉了你那麽多年,是朕的錯。”


    “皇上……”雲妃一聽此話,心中委屈難抑,眼淚大顆大顆地滾落,聲音中也盡是淒涼。


    “好了,好了。”皇上拉過她的手,放在手心裏拍了拍,“都過去了,朕稍後會下旨免去你的禁足之令,再厚賞一番作為補償。”


    “謝皇上恩典。”雲妃嚶嚶哭著福禮謝恩。


    “對了,愛妃還未回答我的問題。”


    雲妃一壁拿著帕子拭著眼淚,一壁回道:“臣妾在這宮中無事可做,就讓廷澤帶了些菜種農具,臣妾每日在院中鋤地種菜,修身養性,打發時間。”


    “此事說來,還是朕的不是。朕當年,唉,別怨朕。”皇上歎了口氣,望著她時,眼中帶著憐惜之意。


    雲妃趕緊道:“不,是臣妾言行冒失,衝撞了皇上。皇上隻是將臣妾禁足在自己宮中,並未罰至冷宮,於臣妾來說,已是天大的恩德了。臣妾生在江南,忍受不住汴京冬日苦寒的天氣,這簾翠宮還是當年臣妾入宮之時,皇上命人在溫泉宮旁特意為臣妾修建的,皇上對臣妾之情,臣妾怎麽會不知。廷澤經常來宮裏看望我,皇上對此並未阻攔,已是格外開恩了。”


    皇帝嗯了一聲,“皇後與太子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吧?”


    雲妃點頭道:“皇後娘娘與太子蒙此大難,臣妾心中哀痛不已。隻是臣妾是戴罪之身,無人送一身孝服給臣妾,臣妾隻有穿一件家常素服代作孝服,聊表心意。臣妾每日為仙逝的皇後與太子誦經祈福,祈禱他們早日往生極樂。也望皇上寬心,以龍體為重。”


    皇上頷首,轉而道:“對了,方才朕聽你唱的似乎是江南一帶流傳的《桑蠶歌》。”


    雲妃應道:“正是,今天天氣晴好,臣妾就給菜畦鬆土拔草,不覺間想起少時在江南老家時唱的歌謠,就隨口唱了起來,讓皇上見笑了。”


    “愛妃的歌聲讓朕想起了年輕的時候。”談話間,一股香味飄入鼻間,皇上左右四顧,看到廊下生著一個小火爐子,爐上燴著一鍋蓴菜。


    “好香啊。”皇帝深吸一口氣,朝那火爐走了過去,竟拿起旁邊的小勺子攪起湯來。“正好朕還未用午膳,愛妃若不嫌棄,就給朕添副碗筷,朕就沾沾愛妃的光,嚐嚐愛妃親手栽種的菜蔬。”


    “不可啊,皇上萬金貴體,怎能食用臣妾這粗鄙食物。皇上如此說,可是折煞臣妾了。”雲妃連忙去搶皇帝手中的湯勺,不料卻被皇帝避開,揚在一側。


    “來人!”皇帝朝外頭一聲大喝,在宮外留意動靜的王選立刻帶領宮人衝了進去,“皇上有何吩咐?”


    “傳朕旨意,雲妃淑慎性成,忠言納諫,卻被朕苛待,即日起,冊封雲妃為雲貴妃,封賜貴妃綬印。”皇帝看了一眼荒廢破敗的四周,補充道:“讓六尚局著人前來,把這宮裏該修繕的修繕,該添置的好好添置。”


    王選響亮地應了一聲是,隨即吩咐宮人前去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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