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聞止了巴掌,哽咽道:“林兄不知,省試那日,我阻攔你去找莊兄其實是有些私心的。莊兄他才高八鬥,三年前在牡丹坊騎樓賽詩勝出後名冠京城,若不是他後來缺考一科,當年的殿試三甲必定有莊兄無疑。我,我擔心莊兄回心轉意回來參加考試,便多了一個強大的競爭對手。”


    “蘇兄不必太過自責,就算那日你不攔我也無濟於事,因為莊兄在那之前已經被害。莊兄身死已成事實,可凶手依然逍遙法外,昱認為,當務之急,是盡快捉到真凶,為莊兄報仇。”


    蘇聞重重點了點頭,咬著牙道:“林兄說得對,可你我人微言輕,那個什麽京兆尹也不像大公無私之人,單憑你我之力,如何找出殺害莊兄的凶手呢?”


    “蘇兄定是忘了,家父是揚州知府林正清,他在京城有一兩個說得上話的官僚,我可以找他們出麵相助。”


    蘇聞暗淡的雙眸現了些許亮光,盯著他道:“那太好了!”


    “不過,還請蘇兄認真回答我幾個問題。”


    蘇聞拱了拱手,“隻要是能幫得上莊兄的,蘇聞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我聽周成躍提起過牡丹坊的花魁,還有騎樓賽詩和打茶圍,方才蘇兄說莊兄也曾去過牡丹坊,並且在騎樓賽詩這一項脫穎而出,還請蘇兄將此事說得仔細些。”


    蘇聞沒想到他會問起這個,想了一刻答道:“這牡丹坊是京城第一煙花之地,以前的花魁是紅廖,後來不知道因何緣故失蹤了。如今的花魁名叫紅渠,就是看中周成躍的那個。”


    廖花,紅廖,原來是花魁的名字。


    林昱斂息聽著,蘇聞繼續道:“花魁是牡丹坊的招牌,自然美豔神秘引人向往。坊間傳言,凡能在牡丹坊賽詩勝出,得花魁娘子青睞的試子都可金榜題名。據說那紅廖姑娘的居所在牡丹坊後麵一座庭院的二樓,樓下有一麵白牆,前來牡丹坊的的客人把自己的詩句寫在牆上,旁邊奴仆丫鬟會抄下拿給紅廖姑娘看,而後選出好詩好句。過關的才子會被請一樓的一個房間裏品茶論詩,紅廖姑娘會在旁邊的屋子挑簾傾聽,她覺得哪位有才學能入眼,便讓丫鬟帶他上樓一敘。”


    他搔搔頭,努力回想著,“至於莊兄當時作的詩嘛,我還真想不起來了。”


    林昱起身向他施了一禮,含笑道:“莊兄吟的詩不重要,蘇兄可是幫了大忙了。”


    第39章 反目


    夜幕降下,皇宮武德殿內,趙廷澤由近侍高興伺候著換上一身玄色便服。


    “殿下現在出宮,可要奴才隨行伺候?”高興一邊幫他束上腰帶,一邊小心問道。


    他正了正頭上的束冠,目不斜視道:“本宮去找林公子吃酒,你別跟去了。”


    高興應了一聲是,然後垂首退到門邊,轉身跨出了殿門。


    天上星子寥寥,夜色濃稠得如同硯台裏的黑墨。一個身影從武德殿的後門匆匆溜了出去,那人身後的牆邊閃出一個高大的男子身軀。


    他看著前方漸漸消失的身影,唇角微微勾起,眉眼在黑暗中更顯深邃幽沉。


    是時候做個了斷了。


    那人出了皇宮,上了一輛黑綢馬車,車夫一甩長鞭,馬車沿著街道巷弄快速疾駛,最後七拐八繞停在了瑞王府的一處角門邊。


    “王爺,屬下有事稟告。”那人跪下,向前麵立著的一位絳朱錦袍的男子道。


    瑞王抬手示意他起身,“何事?”


    那人上前湊近道:“二皇子今夜又去找林昱去了,殿下說找他隻是吃酒,屬下認為沒有那麽簡單。”


    “哦?”瑞王笑了笑,抬首望著漆黑的夜空,“二哥倒是與他走得親密。”


    “確有此事,殿下與他交情甚好,私下還稱他為姐夫。據屬下所知,林昱此人博古通今,又擅長驗屍斷案,這幾日他就與殿下一起在查狀元客棧試子被殺一案。殿下武功高強,屬下不敢貿然跟蹤,就先來將此事稟報給王爺。”


    身後靴聲清晰有力,瑞王回過頭,看見廷澤正信步朝他們走來。正彎腰拱手而立的高興突然睜大雙目,嘴巴張的可以塞下一個雞蛋。


    “殿……殿下。”高興窘迫地望著廷澤,吞吐道:“奴才在這裏是……”


    瑞王輕笑著一揮手:“退下吧,幻影,恐怕你早就暴露了,自去舅父那裏領罰吧。”


    “高興”有些不甘,但又無可奈何,隻得應諾離去。


    四周有一刻僵滯的寧靜。片刻,瑞王揚聲笑了起來,修長俊逸的眉眼顯得陰柔邪魅,眉骨上方一道兩指寬嵌黃玉寶石的寶藍絲帛彩繡抹額更襯得他萬分倜儻風流。


    “二哥是何時發現身邊的近侍是個冒牌貨的?舅父可是費了好大的勁才找來跟高興麵容身形如此相似之人,花費時日加以訓練調/教後,一舉一動都與原來的高興毫無差別,足以以假亂真。”瑞王斂了笑,向他問道。


    廷澤麵色沉肅,瞥了他一眼,道:“高興伺候了我數年,就算那人裝得再像,有些不經意的小習慣和動作卻是無法效仿的,甚至連高興自己都沒有注意到。”


    高興跟姑娘講話時就會羞臊臉紅,那日在林府,若蘭拿著烤魚給“高興”吃,並且跟他攀談閑聊,他卻毫無反應。也許是從那時,他便開始懷疑身邊的這個近侍了吧。


    真正的高興,恐怕早已死於非命了。


    廷澤抱著雙臂,冷聲道:“我想揚州城擷芳樓的那起命案或許跟這個幻影脫不了幹係。”


    瑞王上前一拍他的肩膀,含笑道:“舅父那裏責罰嚴重,任務失敗,他不會善終的,二哥放心便是。”


    廷澤從鼻腔裏逸出一聲冷哼,道:“應相如此奸佞狡猾之輩,瑞王就如此甘願被其控製做個傀儡木偶。本宮好言勸一句,回頭是岸。如今四海昌平,你我攜手,共同輔佐大哥不好嗎?”


    瑞王昂首挺胸,言辭鑿鑿:“為君者,當有經世之才,治世之能。大哥資質平庸,文韜武略,狗屁不通。讓這樣一個的人當皇帝,豈不置大宋安危於不顧!若是二哥有意上位,廷宣願意追隨,全心輔佐二哥坐擁江山。”


    廷澤冷喝道:“荒謬!君王之位豈是兒戲,叛上作亂乃是不孝不忠,兄弟反目乃是不敬,謀逆篡位乃是不義。本宮絕不做那不孝不忠不義之輩!”


    廷澤再不多言,轉身欲走。


    “二哥留步。”瑞王叫住了他,“沒了幻影,還有別的角色,舅父他不會善罷甘休的,二哥要多加小心。”


    廷澤聽他如此說,腳步徒然一頓,狂笑出聲,但笑意卻冷冽如冰:“瑞王千歲如此關心本宮,本宮真是萬分榮幸。”


    瑞王沮喪地低下頭,盯著地麵許久,才小聲道:“二哥還是跟以前那樣喚我好麽,我們兄弟真的要如此生分嗎?”


    那聲音猶如雨中殘蝶般扇打著碎裂顫抖的幼翅,仿佛隨時都會破敗凋零。


    廷澤定定看著他,透過他晶亮的瞳目,依稀看見他們幼時在一起玩鬧時的場景,廷宣跟在他和廷琰身後,歡喜地叫著“大哥”、“二哥”,他和廷琰回頭,笑著對他揮手,快點啊,宣弟。


    可如今,大哥當了太子,廷宣有應相支持,也覬覦著九五之尊的位子,他們兩方少不了一場生死搏鬥。而自己,隻能算是這場權謀爭鬥裏麵的小嘍羅吧。


    廷澤收回思緒,閉起雙目,歎了一口氣,道:“尊卑有序,瑞王殿下的名諱,本宮不敢隨意稱呼。告辭!”


    廷澤說完這句話就縱身越上房頂,頃刻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隻餘瑞王怔仲地立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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