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衡說完朝山裏走去,惡寡婦看看他的背影,又看了看手中的一捧白果,搖頭微笑。


    當天晚上,飯桌上果然有了加菜,正是李子衡許諾過的白果燒雞,惡寡婦把老二也叫進來,三個人圍著一隻雞,吃得滿嘴流油,甚是解饞。


    四、上路


    半月之後,李子衡的貨物如期抵達柳溝河,為安全起見,惡寡婦押著貨沒進縣城,直接走山路,連夜運出寡婦山地界,到達五十裏外的通縣,就算大功告成。


    惡寡婦知道這二十萬不好賺,但沒想到李子衡的貨竟然這麽多,為了掩人耳目,全部用騾子車拉,一共五百多箱。可收了人家的錢,又吃了人家半個月的白果燒雞,此刻想要反悔,那是絕對不能夠的。


    惡寡婦隻留了一個小隊看寨子,帶著剩下的七百多兄弟,一起押鏢去了。這年頭,軍火和煙土的危險性是一樣的,走哪兒都有人搶,沿途零零散散地也碰到過小股勢力,看到押鏢的是惡寡婦之後,便自動退避三舍,溜之大吉了。


    惡寡婦騎在一匹棗紅大馬上,左邊走著時刻準備著的二當家,右邊是不停擺弄自己那把花口擼子的李子衡,這是李子衡剛從箱子裏掏出來的,一邊走一邊擦,上好彈夾遞給了惡寡婦,惡寡婦有點兒莫名其妙:“幹什麽?”


    李子衡微微一笑:“送你。”


    惡寡婦拿著槍仔細看了看,這槍是挺漂亮,小巧精致拿著順手。雖然惡寡婦常常忘記自己是個女人,但對漂亮東西免不了還保有一絲本性的喜愛,將手中原來那把駁殼槍別回腰間,愛不釋手地反複摩挲著這把精致的手槍。二當家貌似無意掃了眼惡寡婦,微微皺起眉頭。


    月黑風高夜,一隊土匪押著一列騾車疾行趕路,二當家警惕地四周觀望,他剛剛好像看到了一絲反光,從他們身後兩旁的樹杈上射出,可再去看時,卻什麽都沒有了。


    李子衡總算送對了一件禮物,很是得意:“喜歡嗎?”


    “是挺漂亮的。”


    “等會兒到了地方,我再給你卸點兒子彈。”


    惡寡婦看了他一眼,覺得他殷勤得奇怪:“怎麽了?李三爺別是又有求於我吧?”


    “那可不是!我現在身上沒有錢了,這槍和子彈就算我給你的定金,你再等我半個月,半個月後我保證帶著委任狀和軍餉來上門提親。”李子衡說著說著,嘴裏又跑起了火車。


    “上門幹什麽?”惡寡婦覺得一定是自己聽錯了。


    “提親啊!”這半個月裏,李子衡天天對著惡寡婦,能看不能碰的感覺抓心撓肝似的別提多難受了。這位惡名昭彰的小寡婦成天寒著一張臉,倒是出奇地對了他的胃口,他喜歡惡寡婦,發自內心地喜歡。


    “寡婦山上沒有女人。”惡寡婦沒想到李子衡竟然真存了這份心思,忍不住夾緊馬肚,快走兩步,兩頰的紅暈,一閃而逝,但沒逃過李子衡的火眼金睛。


    李子衡驅馬跟上,半開玩笑半正經地問道:“你不是女人?”


    惡寡婦回頭看他,淡漠的眼神中帶著一種過盡千帆的心灰意冷,冷得李子衡忍不住瑟縮了一下,惡寡婦緩緩搖頭:“我不是。”


    說著,惡寡婦抬手對著路邊一棵樹的樹冠就是一槍:“砰——”


    惡寡婦本意隻是想試試這槍的射程和火力,沒想到卻從樹上掉下個大活人來,電光石火間,四麵八方的槍聲密集地響徹黑夜,李子衡向著惡寡婦縱身一撲,貼著地皮滾進了路邊一棵樹後。


    惡寡婦瞬間就明白了,他們中了埋伏,有人一路都在跟著他們,若不是剛剛她失手打中那人,這些人怕是會一路跟著他們,等待動手的最佳時機。


    五、交戰


    “你怎麽樣?”惡寡婦回頭,李子衡的一隻胳膊被彈片刮破了皮,鮮血淅淅瀝瀝地往下流,很快就染紅整隻胳膊。惡寡婦明白,剛才那一槍肯定是衝著她來的,要不是李子衡,她說不定就已經交代在這兒了,看到惡寡婦冰封的神情終於有所鬆動,李子衡覺得這一槍挨得挺值。


    李子衡心滿意足地搖搖頭:“我不要緊。”


    惡寡婦飛快地扯下一塊襯衣衣角,動作嫻熟地替他包紮傷口。


    “大當家的,你怎麽樣?”老二頂著槍林彈雨匍匐到了惡寡婦身邊的一棵樹後,一邊打槍一邊問道。


    “我沒事,三爺中了槍。”惡寡婦回道。


    土匪們都是一群亡命之徒,天天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什麽樣的陣仗沒見過,早在槍響的一瞬間,就躲了個無影無蹤,而與此同時,一直身處暗處的偷襲者們,瞬間暴露在了密集的槍聲裏,有人從樹冠上跳下,瞬間又消失在密林之中,此起彼伏的槍聲在這片樹林裏響得亂七八糟。


    借著月光,惡寡婦看清了這些人的衣著,心下一緊,這不正是那日他和老二在柳溝河鎮子裏遇到的那些傷兵嗎?想到這裏,惡寡婦不免一陣後怕,幸好她早就下令封閉了柳溝河,不然今晚這場仗會更難打。


    “這些都是什麽人?”李子衡扶著受傷的手臂靠著樹站起來,提槍挪到了惡寡婦身邊,眼睛一刻也不敢怠慢地緊盯著這暗藏殺機的密林。


    “不知道。我不用你保護!”惡寡婦一把推開他,順手給子彈上了膛,與二當家的交換了一個眼神,朝著槍林彈雨就衝了出去,一路滾到騾車後,她一手拔出身後的駁殼槍甩手就打,一手緊握著剛剛到手的花口擼子連射兩槍,老二則在樹後給她打掩護。這是老規矩了,早年間老二傷過眼睛,左眼視力不好,影響射擊,而惡寡婦又是個難得的神槍手,所以,這兩人配合起來倒是默契。而李子衡則不放心地緊隨其後,做惡寡婦的火力支援。


    有句話是這麽說的,愣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七百多號不要命的土匪打一群人數有限、偽裝過的傷兵自然不在話下。剛開始那些傷兵還能依靠樹上的有利地形,對著地麵一通狂掃,可土匪們個頂個的都是爬樹高手,而且心狠手辣,白刀子進紅刀子出毫不含糊,很快樹上的埋伏消除,那些扛不住的傷兵開始往樹下逃竄。惡寡婦帶著一票神槍手在樹下守株待兔,來一個打一個,來兩個打一雙,局勢很快就有一邊倒的趨勢。惡寡婦心中一陣高興,琢磨著這次打贏了,李子衡去向上麵活動給她要番號時也有底氣,於是越發地勇猛起來,傷兵們且戰且退,眼看丟盔棄甲要退進密林深處,惡寡婦手一揮:“給我追!”


    李子衡正想開口阻攔,惡寡婦已經一馬當先地衝進林子,他緩緩搖頭,窮寇莫追,他懂,但惡寡婦不懂。


    六、潰敗


    衝天的喊殺聲在某一瞬間仿佛電源開關般被忽然掐斷了,暫停了。與此同時,密林上方黑色的夜幕中忽然爆開一枚燃燒彈,強大到刺眼的白光照亮了林子深處那密密麻麻的人影,以及他們對麵正在調整迫擊炮口方向的“傷兵”!


    李子衡飛快地爬到樹上去,想借著漸弱的白光再看一眼那個衝鋒陷陣在最前端的窈窕身影,卻悲哀地發現,前方的土匪在短暫的沉寂過後,已然方寸大亂。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趁機響起,火光衝天而上,伴隨著子彈不停歇的掃射,前方陣地在火舌的映襯下,很快就變成了一片血腥至極的修羅地獄!


    李子衡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裏水光泱泱,他用力捏斷了手中的樹枝,毅然決然地轉身,借著黎明前這微弱的光線,向山下的小路狂奔而去。前兩天他借著打獵摘白果的名義,已經查探好了這山上山下的地形,他知道繞過這片危機四伏的密林,有一條小路可以直通山角,以一己之力,他救不了惡寡婦,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與此同時,前方密林深處,戰火正酣。在炮火毫不留情的攻擊下,惡寡婦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弟兄一個個倒下,心如刀絞。這是她所經曆的最殘忍、死傷人數最多、勝算最小的一場惡戰,她不知道能不能活著,她甚至不去想這個問題,憤怒與複仇已經主導了她的全部心念,她不能看著弟兄們這樣白白送死,她一定要贏,要為他們報仇!


    “大當家的!”老二一把拽住又要往前衝的惡寡婦道,“我這兒還有兩顆手雷,一會兒我衝出去,你給我打掩護!”


    惡寡婦順著老二的目光看過去,心頭一震:“不行!”


    老二這是要拿命去炸那該死的迫擊炮啊!


    “大當家的,你聽我說。”老二拽住她的衣袖道,“我受傷了,就算不死也活不下去,你趁手雷爆炸的時候趕緊走,不要管我,記住,我們是土匪,我們隻為活著而活。”


    惡寡婦這才發現,老二的胸前不知何時,早已被鮮血染紅,之前她一直以為那是別人的血,沒想到,老二竟然……


    老二如他預想那般衝進了敵人密集的火力攻勢範圍內,可他高估了己方的火力掩護,隻靠惡寡婦微弱的手槍,就算再準也難以抵擋對方那不停歇的機關槍掃射。


    主射手死了副射手立即挺身頂上,老二根本沒有喘息的時間,眼看就要衝過火線,時間卻就這樣戛然而止,他直挺挺地在惡寡婦眼前,被射成了篩子。


    倒下的瞬間,一顆手雷從老二的掌心滾到了迫擊炮腳下,惡寡婦分不清眼裏流的究竟是淚還是血,在迫擊炮被炸毀的瞬間,她終於有了一絲報仇雪恨的淋漓暢快!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她決定聽老二的話,為了活著而活,為了能為兄弟們報仇活下去,遲早要讓這些混蛋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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